按照他的设想,他们完全不该有这么多交集。
梦里面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搞的?
谢棠如难以想通。
总不会是自己谋反失败后,为了保命,去勾搭商清尧?谢世子不怀疑自己真的干得出来这码事——他本来也不是多堂堂正正的君子。
可一想到那样的场景,他还是浑身难受。
谢棠如抿了抿唇,继续说:“臣这次进宫, 是想取回陛下先前允诺过我的玉佩。”
生怕商清尧反悔不准备还给他, 谢棠如睁眼开始胡编乱造。
“说来也是臣醉后糊涂, 竟然将这块要赠予未来妻子的玉佩不慎错给了出去……”说到这里,他不由顿了顿。
梦里头他和商清尧堪称错综复杂的关系,令谢棠如一时难以自若地继续鬼扯。
商清尧约莫也瞧出他的心虚, 并不揭穿,只眼尾微挑起笑意,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还请陛下将玉佩交还给臣。”谢棠如错开商清尧的目光,语气平静地补上最后一句话。
“世子想要回自己的玉佩并无不可。”商清尧不紧不慢地说, “只是我之前也说过, 朕不做亏本生意,世子要拿出能打动我的更珍贵的东西来交换。”
还好商清尧不清楚玉佩真正的价值。谢棠如想,如果被他知道,自己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大代价。
玉佩是“魏国公世子”这个身份的信物之一, 除却一面雕刻的魏氏家徽,另一面则刻着他母亲出身的家族的图腾。
除了能够调动魏国公府大部分人手之外,玉佩还掌握着他母亲留下来的家族势力和财富。
谢棠如不看重这些,他自己一手培植的势力已经足够。但那毕竟同他母亲有关,谢棠如觉得还是要回来为好。
更为重要的,他不想和商清尧扯上更多关系。
现在的局面已经够让他头疼。
谢世子状似没有听出商清尧的言外之意,笑容浅而淡:“陛下富有四海,什么奇珍未曾见过,臣手里的东西哪里敢在陛下面前献丑——若是陛下不嫌弃,臣愿意府中珍藏的以一尊三尺血珊瑚做交换。”
“朕不缺珊瑚。”
年轻的帝王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谢棠如就是能隐约感觉到他仿佛是不太高兴的。
皇帝真是难伺候的生物。
谢棠如想了想,掩在衣袖下的手一动,方寸大小的金质印章被托着送出,映在雪白掌心上。
“这是陛下当时赠予我的印鉴,自是无价之物,比我的玉佩珍贵十倍。若是陛下同意,不妨用它来换回玉佩。”
“………”
为什么他感觉商清尧更不高兴了。
反正和他没有关系。
谢世子无辜地想。
商清尧沉默片刻,轻轻一语带过这个问题,说:“今日天气不错,世子陪朕到宫中转一转。”
“天气是不错。”谢棠如轻轻“唔”了声,没有拒绝商清尧的提议,“陛下想到哪儿去?”
“随意走走吧。”帝王说。
宫阙堂皇而巍峨,一眼望过去,只能看见红墙碧瓦,沉闷而肃穆。
帝王出行即便一简再简,身后也还是跟了一长串的人,落后他们三两步的距离。
商清尧侧过脸去看谢棠如:“宫中时常还是有些冷清。”
“陛下早日纳妃立后,再多生几位皇子公主,这宫中自然就热闹起来。”谢棠如随口回道,他垂眼望着小径两侧顽强生长出来的一簇蓬勃的紫色的花,声音如同花色一般疏淡。
“人太多则喧嚷。”
商清尧说完抬腿迈上台阶,“魏国公府上的人也不多,世子可会时常感到冷清无聊。”
那可没有。谢棠如暗自腹诽,商清尧完全不知道他爹拿他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养一群装神弄鬼的道士,魏国公府天天鸡飞狗跳,热闹得很。那群道士,过得比他这个正牌世子还要舒坦。
“并未。”
谢棠如答道。
“说起来,世子前些时日曾去过虞州白云观还愿。”商清尧定住脚步,回头看向谢棠如,明烂的阳光下,几乎能看见青年脸上的细小绒毛。
“我从虞州经过时也曾到过白云观,只是不巧遇上了刺客。”
这是在试探他吗?
谢棠如心下一凛,下意识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开口:“那陛下真是太不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卡的半章,今天还有一件其他很重要的事情,明天修一修(咕咕,咕咕咕)。】
第44章 我欲照浮生04
谢棠如的眼睛里就差明晃晃写上“那你可真倒霉”。
谢世子没有同情心, 也并无愧疚之意。
——因为他并没有真正对商清尧痛下杀手。
两次都半途而废。
连真正给商清尧造成半点伤害都没有,反而是商清尧扣下了他的人。
谢世子觉得自己没有和商清尧计较已经是格外宽宏大量了。
商清尧没道理反过来怪他。
“我听说是虞州刺史意图谋害陛下。”谢棠如慢吞吞开口,“和江湖人士勾结才有了刺客行刺的事情。”
“世子从何处得知此事?”商清尧问, “我还以为世子不会关心这些事情。”
他话问得轻巧, 仿佛不带半点试探意味, 甚至他没有看向谢棠如,好似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谢棠如便也随口答了:“我那时恰好在虞州。陛下不是知道么?”
在商清尧还顶着假身份身处魏国公府的时候, 谢棠如对他推心置腹,也告诉过他自己将要去虞州白云观的事情。
商清尧笑了下。
“说起来那刺客也是埋伏在白云观内,还好世子幸运,没有被我连累,不然恐怕叫我要……愧疚不安了。”
谢棠如面色闪过一丝古怪,话说到这个份上, 他还听不出来商清尧在存心试探他, 他便当真是个傻子了。
只是商清尧的措辞, 着有点奇怪,大抵不是自幼接受名师大儒的教导,在文采修辞上差上一筹。谢棠如想了想, 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他顺着商清尧的话继续说:“我运道一向不错。陛下遭逢刺杀,安然无恙脱身, 一定是上天庇佑之人。”
是句恭维话。但是从他口中说出,配上此情此景, 总有种迫不得已的敷衍应付。
一群青衣的宫女太监不知何时已经被远远落在身后, 两人穿过人工湖的石桥,登上一座临水台榭。
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瞧见湖对面玲珑精致的房舍,睡莲鸢尾和漾开的浮萍密密匝匝铺开在澄澈水面上, 揉碎日光倒影。
谢棠如微微眯了眯眼。
见他似是出神,商清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边是青露台。”
谢棠如一时间没有说话。
“青露台”对他来说已经是个极为熟悉的名称,在梦境中,他便在青露台渡过了一段时日——兴许也是人生中最后一段时日。
他静静伫立半晌,才不动声色地张口:“我听闻青露台历来是帝王宠妃居所,倒是先帝陛下在世时,不曾听闻过他宠爱的妃子入住青露台。”
“有过的。”商清尧收回视线,目光沉沉,负手站立在谢棠如身侧,他这话引得谢棠如不由侧目。
“我母妃……曾住过青露台,不过时日短暂,她很快便失宠于先帝。这些已经是我出生前的事情了。”
理智告诉谢世子,帝王的往事一般伴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得知越多就死得越快,但他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商清尧的身世在帝王家讳莫如深,谢棠如知道他的时候,商清尧已经受封成王,被排挤出京,前往北境三州击退匈奴。
再后来,他在歌楼烟柳红绡软账中做纨绔世子,不成器的名声传遍朝野,而商清尧的名字裹挟着塞北的霜天冷月和黄沙血气冲破帝京的红粉太平,名动天下。
两段截然不同、无论如何都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人生。
“世子似乎好奇朕的身世?”商清尧眉梢微挑,他身上的肃杀气大部分时候不重,不会使人感到全然不可接近,但谢棠如以为,这正是他比旁人更加危险和深不可测的原因。
谢棠如一点头:“陛下既然说了,我自然是好奇的。”
“往事重提,难免令人伤怀。世子若是好奇,朕下次再讲给世子听。”商清尧微微一笑。
并不那么期待下一次见面的谢棠如:“………”
但不可否认,商清尧说的事情,确勾起了谢棠如的好奇心。
看到谢棠如脸上露出不甚明显的纠结,商清尧唇边弧度略深:“时辰不早了,朕命人送你回府。”
谢棠如看他一眼,点点头,跟随前来引路的宫人离开。
内侍方才敢凑上前来,揣摩着上头的心意,开始出主意:“陛下既然颇为中意魏国公世子,何不留他下来用晚膳,促膝长谈一番?”
“过犹不及。”
*
*
谢棠如回府的时候,他爹捧着茶杯坐在昏暗的大堂内,也不命人点灯,悄无声息地坐在主位上,幽幽开口:“回来了?”
他步伐一顿。
“您大晚上不去睡觉,也不去看道士炼丹,半人不鬼地坐在这里干什么?”
魏国公放下茶杯,重重冷哼一声:“你倒盘问起你老子来了!老子还没有问你去哪里鬼混了!”
“皇宫。”谢棠如马上接话,搞得魏国公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商……皇帝没事找你干什么?”
魏国公用怀疑的视线盯着自己的倒霉儿子。
谢棠如:“我和陛下一见如故引为知己恨不得促膝夜谈抵足而眠,明天早上他就要封我做一字并肩王——您信吗?”
“……鬼话连篇。”
四个字表明了魏国公的态度。
“新帝可没有先帝那么好糊弄,你老子我还想安享晚年,别给老子惹什么解决不了的大麻烦。”
其已经惹了。
谢棠如怕这事说出来,他爹要跳起来抄鞋底追着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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