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愿同流合污,也无法脱离泥沼。
寿宴当日,果然热闹非凡,不仅请了南州那边最有名气的南戏班子,还请了教坊司的大家来弹曲儿,更有胡女跳风情万种的异域舞蹈。
各家勋贵的马车将李府外街道堵的水泄不通,几乎能排到城门外去。
好大排场。
谢棠如握着折扇笑吟吟地入了府邸,熟门熟路地穿过小径。李梦书已经在垂花门下等着,一见到谢棠如过来,不觉脸上露出几分真诚的微笑。
“阿如。”
他叫完人才发现谢棠如身侧除了日常使唤的婢女渐霜外,还有另外一个男人,身量比谢棠如略高些,穿着简单,并没有如其他贵公子那样佩玉携金,但衣料上却隐约透着精巧暗纹,低调华贵,气势与旁人也不同。
李梦书一愣才问:“不知这位是……?”他没有见过商清尧,只觉得似乎有些面善,不由得看向谢棠如。
谢棠如语调染三分笑,但似乎每一个字都意有所指:“这一位姓姚,对我有过恩义,便是比起你们这些相识多年的朋友也是不差什么的。”
商清尧目光扫过来,对谢棠如的说辞并未说什么。
“既然是阿如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了。”李梦书松了口气,“里面宾客都差不多来齐了,我先带你们找地方入座。”
一路分花拂柳,一步三景,虽然李府在京中不算面积极广的宅子,但处处可见精致玲珑。
“今日宾客倒是多。”商清尧提了一句。
李梦书闻言不由得苦笑:“我本来觉得这样的排场委实铺张了些,只摆两桌酒请几家亲戚便好。只是祖母他老人家上了年纪,便喜欢热闹。于是家中才办得大了些,凡是京里头我们知道的人家不管认不认识都下了帖子——也没有想过竟然来了这样多的人。”
事实果真如他这样说么?倒也未必。
商清尧轻哂,对谢棠如低声道:“你这个朋友,倒是个聪明人。”这样“孝顺”又“无奈”的理由,最苛刻的言官也挑不出错。
谢棠如:“他如果真那么聪明,你就不该在这儿看见他了。”
李氏于李梦书,在谢棠如看来,绝不是助力。甚至李梦书被束缚在家族之下,如果不能力挽狂澜,迟早有一天要把自己性命都赔进去。
谢棠如不是没有提醒过他,但自幼就被灌输家族荣辱与共休戚相关的世家子,怎么可能轻易想通?
李梦书在前头停住脚步:“到了。”他指着一处道,“因为你之前同我说不喜欢前头的热闹,我给你找了个安静些的席位。过会儿清怀在前头见完了我祖母也会过来。”
“我还要去替父亲招待别的客人,便先离开了。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叫人来找我就是。”
“你只管去就是。难道在你李府里头我还能出事不成?”
谢棠如挑了挑眉梢。
待李梦书离开,商清尧才开口:“你瞧着与他实在不像能有什么交集的人?”
“我同商清怀认识的更早些。我们两个在一个学堂里念过书,正巧只我同他日日被先生批——天涯沦落人惺惺相惜罢了。”谢棠如随口提了句,“商清怀同李梦书是表兄弟,关系素来不错,一来二去同我便也认识了。”
“原来如此。”商清尧若有所思,商清怀是宗室的人,从亲缘上来讲还算他远房堂弟。因为是家中老来子,上面有哥哥继承家业,也不需要他光耀门楣,便养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和谢世子是实打实的一路人。
“再说这世间的缘分哪有什么道理可以讲。我同陛下从前也不是一路人。”谢棠如歪了歪头,笑嘻嘻道。
商清尧认可他的话:“你说得对。”
听完他说这句话,谢棠如反而不开口了,他半撑着脸,微微转开了视线。
酒过三巡,宴席都快要吃完了,也没有见到商清怀的人。
“难道还有什么事情能绊住他不成?”谢棠如微微沉吟。李梦书只说商清怀要先去请安,但请个安也用不着这么久。
他思索之时,有人悄无声息地如同影子般滑过来,附耳在商清尧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后马上淹没在宾客中。
商清尧神情淡淡,但谢棠如还是从他脸上看出几分好笑来,听他说:“前头发生了件事情,刚好同商清怀有些关系。你要不要去看看?”
原来商清怀被绊住并不为别的,而是出了一桩丑闻。
长宁侯府前些日子寻回真正的亲女乃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不过长宁侯夫妇也不舍得养了这么多年的养女,便当作自己生了两个女儿,一同养着了,亲女当作大小姐,养女便看作二小姐。
结果今日长宁侯夫人把两个女儿一起带过来赴宴,中途发现养女不见踪影,派人去寻,却发现养女衣衫不整地躺在商清怀怀中,两个人都昏迷不醒。
内宅阴私见多的夫人们哪里不知道这两个孩子遭了人算计,只是没办法,女孩儿的闺誉想要保住就只能叫商清怀娶了她。商清怀委屈得很,哪里愿意。且养女一醒过来便惊恐地言说是长宁侯夫人刚寻回不久的亲女害她。几方人物僵持不下,事情一时间闹得很难看。
谢棠如听了哭笑不得。
商清尧道:“十之八.九同那位二小姐自己脱不了干系。长宁侯亲女认回来不过数日,哪里有能耐调动李府的人?”只有自幼与李家有往来的李家表妹,长宁侯府养女才有可能。
本朝可不是那种女子被外男看一眼就要送去做姑子的朝代,风气开放得很。只损失一点名声——甚至处理得好一点名声都不会损失,便能除掉心腹大患,还能为自己谋得一场不错的婚事。
谁昏了头损己利人去陷害她。
“若是没有旁人,八成就是了。”谢棠如对商清尧看法赞同,“就是商清怀着实倒霉了点。”
两人说着便走到了前头去,里头隐约传来哭声,间或夹杂着商清怀不满的斥责,门外两个婢子守着,她们是认识谢棠如的,看到他犹豫了下,还是道:“请世子留步。”
“里头在哭什么?”谢棠如问。
婢女避开了这个问题,赔笑道:“奴婢哪里知道主子们的事情呢?世子您就别为难奴婢们了。”
“兴许是喜极而泣呢。”后头一道淡淡的、充满嘲讽的声音传过来,谢棠如还没有回头,那人已经衣带当风快步走了过来。
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
她满头珠翠,珍珠流苏从发梢落下,但方才谢棠如却没有听到一丝珠翠碰撞的声音。她衣袖向上撩起半截,露出一寸藕似的胳膊,金钏子套在腕上,看起来俗气但又能瞧出点美感来。
一张脸无疑是漂亮的。
不仅漂亮,还熟悉。
简直和渐霜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谢棠如眉梢微微挑起,盯着她瞧。
她也毫不扭捏,拎着裙摆行了个差强人意的万福礼,“见过谢世子。我叫虞苒,苒苒物华休的苒。”
她对着谢棠如说出这句话,但是她的视线却越过谢棠如去,落到安静站在他身后,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渐霜身上。
渐霜平静地回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八声甘州》
第60章 心愿与身违10
实际上渐霜人有点糊涂, 任谁看到个和你长得差不多的人都会想一想自己爹娘有没有生第二个。
但渐霜自幼就没有见过她爹娘,一时间也想不到这上面去。她只是有些茫然,第一眼的反应是去看谢棠如。
谢棠如轻声开口,打破局面:“里头正在找虞姑娘, 姑娘先解决里面的事情再谈别的?”
虞苒扬起下巴:“我又没有恶意。”但是她说着还是步上台阶, 推开门往屋里头去了。
谢棠如转过眼,下巴扬了扬, 看向渐霜:“你要进去瞧一瞧么?”
渐霜唇瓣抿成一条线, 张了张口, 却没有发出声音。
谢棠如到底知她, 笑了下:“你既然不想也就算了。总有机会说上话, 不着急这一时半刻。”
渐霜垂下眼睛去。
商清尧看他:“方才那位……同你母亲有关?”
“许是有些关系。”谢棠如声调漫不经心, 但是半垂的眼睛里泄露的情绪还是叫人看出他也并非真的那么平静。
虞苒。
这个突然从岭南回到越京的永宁候府嫡女, 仿佛与这个雍容华贵的帝京格格不入。
谢棠如抬眼, 仿佛看见在那如此相似的两张脸后翻涌的滔天风浪。
谢棠如和商清尧相对而坐, 在院子里喝了两杯茶, 不到半个时辰,虞苒就环佩叮当地快步走了过来。
“谢世子。”虞苒盯着他们两个瞧, 目光在落到商清尧身上时迟疑了一瞬间, “……商氏的人?皇帝?”
说起“皇帝”的时候,谢棠如没听出半分敬畏, 好像在虞苒的认知里帝王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谢棠如的手在膝上叩了叩。
商清尧也不因为虞苒的无礼而动怒,神情沉静, 好像虞苒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他上心的人物。虞苒撇了撇嘴,落落大方坐下来:“我知道谢世子一定很奇怪我的身份,我这一次上越京来就是为了告诉谢世子一些事情。”
谢棠如抬眼:“你说。”
“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起……我并不是永宁侯的女儿,他们家的女儿早就在很多年前就死掉了, 不过我需要她的身份,就拿过来用一用。”虞苒语调娇俏,有种好似不谙世事的天真,让谢棠如想到那位虞州刺史的千金,薛慈宜。
虞苒继续说:“我这一次来也没有别的事情,就是想带我妹妹回岭南。”她说着看向渐霜,渐霜面无表情,显然对自己突然多出个姐姐来不是一时半会接受得了的。
谢棠如挑了下眉头,虞苒不满地再次撇了撇嘴:“你又不可能娶她做世子妃,没道理让我妹妹给你做一辈子婢女吧?”
语气满是控诉,好像谢棠如是个多么欺压贫苦百姓的豪绅地主。
谢棠如不为所动:“你说我府上的丫头是你妹妹,你可有什么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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