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叫皇权的主人只有一位,龙椅也只有一把。
他眼睛里的笑意晃开,化作无穷无尽的幽深,细看之下,十足的冷淡。
*
*
虽然谢棠如对成王本人怀有极大的恶感——这完全是因为对方将来要杀他,与对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态度又有微妙不同。不过他还是很中意成王的手下。
这份中意不能彻底减去谢棠如的戒备。
暗卫被紧急派出,前往北地调查姚尚的身份背景,事无巨细,从他的家世到他的人际关系到他的喜好,都要查的一清二楚,才能叫谢棠如放心。
魏国公不免讽刺他:“皇帝选秀女都没有你身份盘查得严。”
不仅成王不像老皇帝亲生,谢棠如也不像魏国公亲生的。魏国公简直怀疑当时是不是抱错了孩子。
但毫无疑问,谢棠如确实是他家的小兔崽子。
因此魏国公不得不捏着鼻子忍受他。
派出去查姚尚的人是魏国公亲自挑选出来的,户籍均是北地,出发前魏国公还特意让他们记熟北地的风土人情,模仿北地的口音。
——成王的地盘没那么好混进去,混进去也难保不会被人当细作一刀砍了。
魏国公煞费苦心。
谢棠如大受感动,决定下次就不偷拿他爹酒窖里的酒了。
气得魏国公大骂不孝子。
声音震天,连在自己院落里的姚尚和他的下属都听到了。
姚尚对魏国公府的父子关系又有了进一步认识。
属下第一次见这种场面,被震惊得几乎失语,良久才喃喃:“……久闻魏国公老当益壮,今日一闻才知晓魏国公确实宝刀未老。”
“就是可怜魏国公世子,估计得挨一顿毒打了。”
属下唏嘘不已。
姚尚目光闪了闪:“还有什么事情?”
“仪仗已入虞州,主子须早些回去。若是叫大皇子和三皇子殿下发现您不在仪仗中,私自入京,恐怕少不了一顿发难。”
虽然他们不惧怕,但是京中这些文官个个满口圣贤之言,和他们纠缠麻烦极了。何况文官里面半数是老头子,骂两句就能被气得晕过去。万一把人气死了,又得被骂。
烦不胜烦。
“我知晓了。”姚尚冷静地说,“这件事我自有分寸。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情要交代你——从成王府中取一坛梨花白来。”
属下:“啥?”
姚尚抬了抬眼:“没听清楚?”
“不是。”属下抓了抓头发,想不清主子的用意,但是眼下也容不得他多问了。
“有人来了,你先离开。”
来的是送午饭的婢女,名唤渐霜,笑嘻嘻一张芙蓉面,是谢棠如身边的心腹。
“姚公子。”
婢女屈膝行礼。
“世子爷说今日清怀公子请他赴宴,让奴婢来问问你剑招学习可否挪至明日?”
“可。”姚尚道,“只是若是开始了便不可再中断。”
“奴婢回去便告知世子。”婢女笑语盈盈地说,“公子还有什么要转告的吗?”
……
商清怀请谢棠如赴的宴不是什么好宴,原本是他母亲给他准备的相看小宴,但商清怀自己不乐意,不想娶亲,便请他表兄李梦书出了个馊主意,把谢棠如请过来赴宴。
这下宴席上的女郎们都去看谢棠如了,再没有人顾得上商清怀,叫他顺利逃过一劫。
谢棠如大叹:“交友不慎!交友不慎!”
极为愤恨。
商清怀和李梦书只得作揖道歉,答应赔了他一顿饭才作罢。
谢棠如回府时,天色已近薄暮,整个京城笼罩在安静的薄暮里,远处宫楼上传来隐隐约约的哀乐——皇帝驾崩要奏八十一的哀乐。晚风送来不知哪家的烟火香气。
他在府外站了半柱香,才轻声一笑,进了高墙朱瓦、气势恢宏的魏国公府。
大门次第合上,青年的背影缓缓消失在日暮余烬里。
……
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热茶,婢女就递上一张贴子。
是废太子送来的。
请他今晚见面。
谢棠如一直没有回音,废太子很明显着急了,才做出这种“纡尊降贵”的事情。
谢棠如都快要忘记自己还考虑过奉废太子为主的想法。
没等他细细把废太子写的帖子欣赏品味一番,暗卫进来禀告说,张道士那师父人已经找到,现在已经进了城门,约莫晚上就能到魏国公府了。
谢棠如挑了下眉。
这可真是凑巧,居然都撞在一起了。
拂了废太子好意,谢棠如怕对方伤心难过;但是不去见张道士的师父,对方难免以为自己有意怠慢——何况对方还掌握着谢棠如十分感兴趣的秘密。
真是叫人为难啊。
正在谢棠如考虑的时候,他最得力的大婢女,平时当半个暗卫使的渐霜走进来:“姚公子请您晚上过去喝酒。”
“这下更不好办了。”谢棠如幽幽地叹了口气。
第11章 仙人吹笙来01
婢女渐霜捂着嘴笑:“世子爷有什么好为难的,当然是姚公子的邀约更重要。错过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不抛下大事去找那位姚公子,怎么能证明对方在世子爷心里的地位?
世子爷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他决定先去见张道士的师父。
张道士的师父也姓张。
或者说张道士是随了他师父的姓氏。
暂且称张道士的师父为张仙师。张仙师道行比自号为张半仙的张道士要高深许多。他已年近六旬,却面色红朗,头发不见须白,精气神十足,宛如四十出头的人。
也一点不像张道士口中病得要快死的模样。
尤其是是张仙师挽起袖子揍他徒弟的时候。
“瓜娃子,敢咒你师父我要归西了!怎么不说你今晚三更天就要去见阎王了?”
“师父,我错了!师父!你别打了!”
张道士抱头满院子乱窜。
谢棠如“啧”了声,侍卫给他搬了把椅子,婢女又递过来一盘瓜子,由他坐在葡萄架下慢悠悠地嗑瓜子看师父教训徒弟的大戏,顺便还有闲情逸致点评两句。
“张仙师一定和我爹很是有一番话题谈论。”
张道士一边求饶一边在心里骂魏国公世子实在虚伪至极。
厚颜无耻!
待谢棠如瓜子嗑完了大半盘,张仙师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整了整衣衫,拂尘一扬,做手势行礼:“我这徒弟不成器,让世子见笑了。”
“仙师不必多礼。”
对老人家,谢棠如一向比对其他人态度和颜悦色几分。他回了个道家的礼,“只是先前听闻张道长说,仙师近来病重,我便想京中多名医,也许能为仙师救治,未想到是张道士童心未泯,开了个玩笑,贸然将仙师请了过来。”
“正好家父素来尊崇仙家,想来应是很欢迎张仙师。不知张仙师可否愿在府内小住一段时日,也好圆家父一个心愿。”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比对张道士的态度不知好多少倍。张道士眼巴巴看着他师父,他师父沉吟了小半刻,点头同意。
其实他不同意结果也改变不了什么,暗卫都在院子外等着呢。
“那便将张仙师的住所安排在家父院子旁边。”谢棠如吩咐身边的人,“渐霜,你带张仙师过去。”
“是。”
离开张道士的院子,谢棠如才不紧不慢地哼笑了声。
侍卫跟在落后他两步的位置上。
如银的月色从中空洒落,如水铺开在庭院里,花影葳蕤,纺织娘藏身月光的影子里。
谢棠如腰间的环佩叮叮当当地响。
侍卫憋了一路,终于是问:“世子为何不直接拷问那张仙师?”
“拷问?”谢棠如诧异地回头,“我们可不是刑部大理寺,动用私刑非君子所为。”
侍卫心说您也不是什么君子。
谢棠如张开手中折扇,扇面绘着一幅泼墨山水画卷,左上角题了两句诗。若是凑近细看,就能发现题的不是什么正经诗句,而是只在风月场所流传的艳诗。
很称他荒唐作派。
他不达眼底的笑意冷下来,融化在无边月色里。
人都到手上了,自然不急于这一时。
兔子逼急了都会跳墙,何况人呢?而且他看那位张仙师可比他徒弟聪明多了。
说不定他能不必多经波折,便能拿到想要的答案。
心思转瞬即过,谢棠如抬手一扬收拢折扇,“你先下去,姚兄请我喝酒,我也该去应约了。”
他眼底浮现的笑意在这句话出口时倏然一变,真切几分。
酒宴已备下。
除了未开封就能闻到隐约醇厚香气的美酒,还有攒成盘的几样下酒小菜,以及与美酒美食相配的岭南白瓷杯盏。
……就是这些杯盏上的缠枝并蒂莲花纹不是那么应景。
不知是哪个粗心大意的丫头居然找出这么一套瓷器来。
谢棠如不动声色挪开了目光。
“姚兄这酒,我还未进院子就已经闻到了酒香,必定是好酒。恐怕比世所珍藏的梨花白还要好!”
“只是普通清酒,比不上梨花白纯香,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没有说谎,这酒确实不是什么价值千金的美酒,只是北地出产的最普通的烈酒。因为北地气候寒冷,酒可以暖身,北地酿出来的酒也比京城的要更烈。
姚尚说着便为他斟满酒杯:“不过这种酒极烈,世子不宜多饮。”
作为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纨绔公子,谢棠如对喝酒比旁人更有心得:“我酒量很好,姚兄不必担忧。今晚一定不醉不归。”
“多饮易伤身。”姚尚劝他,“况且此酒和寻常酒不一样,常人最多三杯便醉,酒量极佳的人也喝不完这一坛。”
谢棠如敬他一杯,“那便喝醉为止。”
姚尚垂眼看他,少年郎眉目肆意风流,如北地来去凛冽的春风,绝不温柔多情,可过处草木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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