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中几位叔伯的武功德望皆足以服众,想必会带领大家度过日后危机;记得堂兄的长子名唤云霄,据说资质根骨俱佳,应能传承折梅心法。不管由谁接掌云堡,总胜过自己这个浑浑噩噩、一无是处的前任。
“小苏一点也没有说错,”他的心神已经逐渐飘远,喃喃说道,“我确实是又懒又怠惰,什么也做不到、做不好。”
诸般事宜都会有所着落,只不过,确实有些伤心。一直到最后,小苏从来不曾原谅过自己,那么决绝地掉头而去,再不回顾,连道歉的机会都不肯给予。或许唯有等到置身草庐之中,内心才能拥有几分安宁。
“够了!”玄衣男子像是再也听不下去,倏然喝斥了一声,跟着便是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满桌早已冷却的点心盘碟都跳了一跳,稀里哗啦响成一片。
云毓本能地向四周望了一眼,然而避无可避,缩无可缩,只能暴露在对方凌然的气势压迫下。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阁主得知小苏被辜负慢待、受尽委屈时无动于衷,听到自己诚心要去守墓,却这般生气。
一片噤若寒蝉的安静中,璇玑阁主明显在压制着怒火,终是没有出言责骂。他掀动座椅扶手。下一刻,宽大舒适的木椅自长桌边移开,宛如被无形的手推动着,平滑地向外间行去,原来椅子两侧安有木轮。
将到厅堂门口时,他才转过头,冷冷说道:“先带他下去,到侧间休息,再盯着用些汤水粥食;还有你,随我来!”
前一句吩咐凌霜,后一句则是朝向快要瞠目结舌的奚谷主。
云毓茫然地看着一身玄衣的男子身影从眼前消失,心里只掠过两个念头:“阁主他,原来患有腿疾,不能站立行走吗?”以及,“能说的都已经说了,阁主为什么还不给自己解药呢?”
正厅两侧各有一间供休憩的房室,陈设舒适,云毓被带去西侧,奚茗画跟着轮椅走进东首房间,回身关紧门扇,才叹息了一声:”怎么样,现在全都清楚了,你感想如何?”
苏宴摘下面具,随手丢到一旁,仍然气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这个傻子!”言毕仍觉不够,又怒道,“愚蠢!”
“小苏,他并不蠢,只是从一开始就不了解真相,而后又被你哥哥骗了,白白遭受许多折磨。”奚茗画好心提醒道,“我原先就说过,他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虽然有些乱来不晓事,但是对你的心意是真诚的,只不过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罢了。”
苏宴沉默着,久久不语。他的确曾经想弄清云毓的想法,也以为已经足够明了,进而心灰意冷,然而从昨晚到今天,所闻所见到的一切与心目中是如此不同。那样绝望的云毓,虚弱不堪,了无生念,令人心里针扎般阵阵作痛。
“那些话,他从来没有同我说过。”他慢慢说道,“他总是很固执,很骄傲,听不进别人的劝告,赌气也要一意孤行。”
“你发现没有,越是对着亲近在意之人,他就越说不出心里话;在我这样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面前反而能表达得清楚些,也能讲出几句苦衷。”奚茗画道,“赌气也好,一意孤行也罢,我想他心里是很容易受到刺激的,担心被拒绝或者厌弃,确然有几分痴傻。”
他顿了顿:“何况他的双亲早逝,想要得到陪伴,有时希望被身边人哄上几句,不是很正常?只是他说不出口,你也当局者迷。”
璇玑阁主默然无言,的确,云毓害怕寂寞,怕被拒绝,到了看见意中人有了心仪女子,就不敢正面相认,宁可另觅途径、求助于璇玑阁的地步。就好像唯有白清洲失去记忆别无选择,或者迫于外力不得不留下,才能感到安心。
而自己,起初是因为云堡地理位置特殊,见到诸般问题、危机便忍不住要纠正,加上对人对己严苛惯了,态度总是偏于冷峻,从来也不肯哄一哄他。再到后来,心情郁结愠怒,越发冷漠以待,没有了好脸色。
“小苏是很有才干、有能力,但他总是像个先生教训学生一样,说我这里不够好,那里欠周详;……他又总说我幼稚、没有责任感,一年下来真是听够了!”曾经的抱怨仿佛又一次响起,近在耳畔,然而那时的云毓是多么灵动,满怀憧憬,自持而高傲。如果早知为了试探他的心意,竟会造成今日后果,又何必当初?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终归是自己隐瞒身份在先,送出了璇玑帖,却没有处理好两人的关系:“且不谈这些,诊也诊过,看也看了半日,他的病情到底怎样?”
如果不是好友的要求,他不会让云毓勉力支撑,徒然耗费许多时间。
奚茗画的表情也变得严肃,情感方面点到即止,作为大夫,最重要的当然是治病救人:“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是郁症,而且很严重。”
“那你还不快些开方,需要什么药材?”苏宴问道。
“方子和药材都不是问题,但是,你觉得既使熬好汤药,他喝得下去么?”奚茗画面上现出一丝为难,“积郁成疾,古已有之,他本身并没有其他病症,然而不思饮食,乃是自绝生机的徵兆。”
他斟酌了一下字句:“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此语并非虚言,倘若心结不解,再名贵的药材怕也是治标而不治本。”
想来云堡的一众管事下属,也曾煞费苦心设法医治,若非药石罔效,又岂会任由堡主病重至此。
苏聆雪沉吟着,欲言又止:“那么,如果我……”
“不行。”奚茗画想也不想,断然摇头,“大喜大悲最是伤身,我观他心脉弱得只余一线,即使是好消息,也受不了这般剧烈的刺激,保不准一时三刻便要出大事。小苏,至少现在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要怎么治?”璇玑阁主按住座椅扶手,尽量压制心中焦躁,“茗画,你可不是一般大夫,总不会告诉我束手无策吧?”
“全无办法倒也不至于。”梦仙谷主道,“以他的状态,能平安到达清风酒楼已属侥幸,故而绝不能再长途跋涉,受路途颠簸。此乃其一。”
苏宴颔首,谁都能看出,假使放任云毓离开,大概用不了几日,苏家墓园对面便要新添一座坟冢。
“我今天要他将过往心事尽数吐露于外,应该会起到一些助益。再往后,恐怕就得用水磨功夫了。”奚大夫继续道,“安神滋养的药方是一方面,但最重要的仍是食补,你需得派人好生看顾,尽可能让他多吃东西。唯有先脱离危险,缓过一口气,后面才谈得到一步一步好转。”
他见璇玑阁主皱眉思索,又加意叮嘱:“接下来必然琐碎艰难,小苏,你要耐心一些。还有就是,最好不要对他流露出亲近或关切之意,我看他对阁主十分敬畏,很可能会因此感到压力,反而影响病情,所以仍旧保持距离,如以往一样冷漠以待比较好。”
苏宴闻言,不由微微苦笑,如是一来,当真是弄巧成拙,咫尺天涯了。
然而相见不相识,总好过天人永隔。他的目光一时投往轩厅的方向,如同要穿透重重墙壁,凝视正在另一侧歇息的云毓,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还有哪些问题和注意事项,且详细说来,我都按你的意思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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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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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本来三天前就写好了,结果在完成将贴时,居然因为操作失误整章丢失,不得不重写一遍,桑心,总算补回来了。
三次元有些事,需要离开两到三周,会回来
第八章
云毓被引到西侧厢房中休息,凌霜又送来一盅参汤。金黄的汤水已经撇去了油星,里面除去参茸,还加入了清香的碧梗米,一颗颗软糯晶莹。
云毓很想推却,但是自从进入玄机阁,每次拒绝的后果都是徒然耗费力气,到头来还是得按照人家的意思做。
他只得接过来,那些本应唇齿留香的米粒滑入喉间,引起的依旧是痉挛般的不适,勉强喝了几口就不得不停下。
凌霜倒没再发火,她觉得这位云堡主也实在有些可怜,但想到阁主恐怕从此再难放下,又不免心情复杂;她沏好清茶和蜜水搁在茶围里,点上一炉药香,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云毓确实累了,斜靠在榻上,不一时就陷入了无梦的昏沉,他没有意识到,向璇玑阁主道出前情之后,自己已不知不觉放松了一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辘辘的木轮声由远及近传入耳中,他倏然惊醒,身着玄衣的苏宴已经转动轮椅进了厢房,而奚茗画正点亮案上的灯烛,神情温和地向他微笑:“已是酉时,云公子感觉如何?不妨醒一醒神,晚上用过粥饭和汤药再休息。”
云毓坐起身,但觉一阵晕眩,从头顶到后脑再到太阳穴,如同扎了无数牛毛小针,密密麻麻地刺痛着。但与此同时,他闻到了药草的气息,浓烈而苦涩的药气抵消了一部分不适,让头脑为之一清,多日来郁积在胸口的滞闷似乎也松动了几分。
他感激地望了奚茗画一眼,看样子,还得在玄机阁留宿一晚。
璇玑阁主依然佩戴面具,此时才开口:“你出门在外,身边为何不见服侍的人?上回那个侍女呢?”
云毓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翠晴,低声道:“我出门时没带侍女。翠晴她……每天都哭,说再也受不了看着我吃不下饭的样子了。我让她休息一阵子,不必总在跟前陪着。”
他其实并不需要服侍,大多数时间只希望安静独处,有精力时想一想小苏。即使身边的人焦急流泪,即使明知这样下去会有性命之忧,也感觉不到害怕或恐惧,就像生病的不是自己一样。或许这种事不关己的迟钝,才是真正让翠晴受不了的地方。
他默然想着,不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近来整个人都是木的,已经好些日子没感到疼痛或饥饿,今天怎么突然又头痛了呢?
玄机阁主停顿一下,唇角线条似乎又开始不悦地绷紧,转而与奚茗画交换了一个眼色。
奚谷主微微点头,示意一切正常。他已在着手医治,第一步就是唤醒病人的知觉。须知病痛虽然难受,但麻木无觉的状态才是最危险的。考虑到云毓身体太弱,只在安神香里添加了几味药材,已经是比较温和的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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