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没有说话,跟着岑闲往大牢深处走去。
不一会儿,岑闲在一处牢房停下,微微躬身叫道:“叶小姐。”
朔望借着微弱的火光看见了这叶小姐的脸。
这叶小姐臻首娥眉,未施粉黛,一张脸十分素净,头发不似一路见到的女囚那般散乱,而是借着一截枯木枝盘起来。囚服穿在她身上属实是过于宽大,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似的。
她一见岑闲,抬起的眼睛蓄满泪水,“岑大人,我父亲他……”
“无可转圜,”岑闲说话干脆利落,“叶小姐,节哀。”
“那他的尸首!”叶迢站起来,两手抓紧大牢的围栏,“他的尸首……”
朔望看她一脸激动,下意识就想拦在岑闲的前面,刚踏出半步又将脚给收了回来。
岑闲捏死这姑娘和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他操心岑闲干什么?
“我已经派人将他的尸首搬出乱葬岗,”岑闲语气温柔,朔望听着觉得他是不是往嗓子里面下了迷魂药,“好生安葬了。”
叶迢听完松开手,后退几步给岑闲行了个三拜九叩的大礼,“多谢。”
岑闲眼皮一垂,语气听不出情绪,“不必。”
而后他抬脚便要走,走前又回身对叶迢说,“今夜好好休息吧,明日你就要前往军营了。”
叶迢拭干自己脸颊的泪水,又重重给岑闲磕了个头。
出了大牢,朔望还是走在岑闲后面。没走几步,他忽然觉着前面的身影晃了晃。
朔望动作快过脑子,霎时伸出手捞住了岑闲的腰,急道,“你怎么了?”
岑闲对他竟也不设防,靠着他一会儿就抓着他的手借力站起来,捏着睛明穴说,“昨夜没休息好。”
朔望松开箍着岑闲的腰,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声音压到只有他们二人听见,“怎么,指挥使昨夜睡不着?”
“看这样子,你明日还有气力同我过去么?”
岑闲没了支力,躬着身子咳嗽几声,冒出狐毛披风的后颈上有一道骇人的深紫疤痕,像是被刀劈上去的。
朔望望着那疤痕,神情一怔。
锦衣卫的指挥使也会受这么重的伤?
“是有些睡不着。”岑闲说完由着小六把他扶上马车,眼神往朔望身上一瞟,示意他上车,“但是杀一个你也绰绰有余。”
朔望闻言粲然一笑,从善如流跟着岑闲的后脚上去,找了个离岑闲最远的地方坐好。
马车外忽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指挥使让谁上车了?”
这声音岑闲一听就知道是魏琛的;
岑闲咳嗽完这时脸还是红的,不想吹风再咳嗽,便也没掀开马车的帘子。
他看了一眼满脸「不关我事」的朔望,气定神闲地对着外面的魏琛道:“我养的小情人儿。”
这话一出,朔望脸都绿了,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马车外面的魏琛先是惊了一会儿,而后满脸不信,阴笑道,“哦?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进指挥使的眼?本王好生好奇,指挥使可否让本王一见?”
“若是旁人,送给殿下也无妨。”岑闲的声音稳稳传出去,朔望听着这话,手里的刀差点就控制不住砍在岑闲身上。
他那两万两里面可没说还得装断袖讨人欢心!
“只是他怕生,我又喜爱他喜爱得紧,不愿旁人见他,”岑闲按住朔望那已经递到他面前的刀,“望殿下见谅。”
他说完不久,马车外先是传来魏琛的嗤笑声,而后马蹄声响起,魏琛走远了。
朔望将那刀往下一压,整个人凑到岑闲跟前,咬牙切齿说:“你调戏我?!”
岑闲无辜地看向他,“解围而已,不可以吗?”
那昳丽的面容配上这无辜的神情,对朔望着实有不俗的吸引力。
他恶狠狠地在心里问候了一遍岑闲的十八代祖宗,手上又怕伤到岑闲,小心将刀抽出回鞘。
这人没事长那么好看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朔望啊我的好大儿,你现在嫌弃我的岑闲儿子娇气,以后就得给人家拼命亲妈如是说到
第6章 上京(六)
岑闲带着朔望看完叶迢,就打道回府了。
朔望跟着他回去,方便第二日与他一起出去。
马车晃晃悠悠在府门停下,朔望离马车门近,先行下了车,岑闲跟在他身后下来。彼时小六正去开门,岑闲从披风底下伸出手,目光放在了朔望身上。
他似笑非笑看着朔望,对着朔望挑了挑眉。
朔望知道这老狐狸还在逮着刚才「小情人儿」的事逗他,脸一黑,用口型道,“你自己下来!”
若不是这会儿在外面,朔望恨不得提起刀和岑闲来一架。
岑闲遗憾地叹了口气,低声说,“罢了。”说完不见朔望有反应,他咳嗽两声,又遗憾地叹了口气。叹罢正要收回手,朔望骨节分明,十分有力的手伸了过来,捉住岑闲嶙峋的腕骨。
朔望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把岑闲从马车的横木上扶了下来。
岑闲被他稳稳当当扶下了马车,送进了府。
府中正堂,江浸月正坐在下位鼓捣着茶叶,见岑闲进门连头也没抬。站在一旁的尚智则是抱剑行了礼,恭恭敬敬道:“主子。”
岑闲对他略微一点头,他才起身,然后就见到了跟在岑闲身后的朔望。
青年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跟在岑闲后面,眉眼间是江湖客独有的潇洒狂放,见他看过来,也对他微微一点头,权当是问候。
尚智下意识也点了点头,然后恍然之间又反应过来,这他娘的不是那个刺杀他们主子的那个江湖杀手么?!上次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他转念一想,觉得可能是要办什么事。
果不其然,几个人用完午膳,岑闲对尚智说:“汝愚,这几日我要下江南一趟,锦衣卫便交由张副使。”
尚智点头称是,而后又抬头问,“主子要人随行护卫么?”
江浸月大喇喇在一旁说:“他一个人顶你们十个,要什么随行,我同他去别让他病死就够了。”
尚智不服气:“你又不会武!”
“没事,这江湖客身手不错,”岑闲平静道,“有他随行就够了。”
正吃着茶的朔望一噎。
“公子人好,”岑闲抿了一口热茶,声音寡淡,“想必不会拒绝的。”
朔望想了想那两万两银子,就当这是顺带着的帮忙了,于是勉强心平气和地对着岑闲「嗯」了一声。
“小六,告诉纪管事,这些天不论谁来找我,一律不见。”
小六笑着应了声好,然后就出去找纪管事了。
尚智因着锦衣卫那边的事物也同岑闲请离,跟着小六出门去了。
房内就剩了朔望,岑闲和江浸月三个人。
江浸月看了看岑闲,用眼神问岑闲怎么回事。
岑闲说:“他可信。”
江浸月哀叹一口气,虽说他不愿相信岑闲这般谨慎的人会起用一个刺杀过自己,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江湖客,但他向来尊重好友的决定。
他伸出手替岑闲把脉:“脉象有些不稳。”说完又看了看岑闲的脸色,眼底的乌青十分明显,“昨晚又没睡好?我这里有点安神香,你今晚点上。”
岑闲接下那香囊,跟着他们聊了几句,眼皮愈沉,到最后竟睡着了。
江浸月长叹一口气,对朔望使了个眼色。
朔望:“?”
江浸月轻声道:“把他抱内间去,难道让他在这吹着风休息么?”
朔望不解:“你怎么不抱?”
江浸月幽幽道:“我是大夫,又不是锦衣卫,我手无缚鸡之力,你来。”
朔望认命起身,伸手将岑闲给抱起来了。
抱起的一瞬间,朔望长眉扬起,略有惊讶地看了看怀里的人。
这人身高腿长的一个男子,怎么轻得跟纸鸢似的?
朔望还没迈开腿,怀里的岑闲忽然睁开了眼睛,江浸月吓了一跳,生怕岑闲直接暴起揍朔望一顿,却不料岑闲只是看了朔望一眼,头一偏,竟然又安心地睡过去了。
江浸月摸摸下巴,奇了啊!看来岑闲待这江湖客是真的不一般。
朔望几步就将岑闲抱进了内间,还顺手给岑闲盖了层被子。
回头见江浸月正打量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物什一般。而后又听见江浸月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人这么不设防,朔……朔望啊,他该不会真看上你了?”
朔望:“……”那可别,这福气他可不敢要。
江浸月似乎上辈子是个哑巴,所以这辈子格外多话,见朔望不说话也没停,唉声叹气道:“那也不对,他也没这么随便……不过你最好别喜欢上这妖孽。”
朔望顺口道:“为什么?”
“难伺候,”江浸月一边走一边说,“不是说他性子不好,我再没见比他性子还好的人,待人好起来就像给人下迷魂药一样……但是他身子不好,心思又重,人又寡淡得跟个什么似的,难得猜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又得提心吊胆他生病……所以难伺候。”
朔望听完笑了一声:“原来如此,不过你多虑了,这老狐狸我可不敢喜欢。”
江浸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他身子不好,”朔望随口问,“怎么进的锦衣卫?”
江浸月笑了一声,“他啊,是前指挥使的养子。”
朔望:“哦。”
原是靠着父辈才上来的。
江浸月看穿朔望心中所想,却也没为岑闲申辩。二人一同走出正堂,迎面遇上了回来的小六。
这一张笑脸的小厮看见江浸月时忽然严肃起来,“江二公子!江大公子找你来了!”
江浸月一听这话,连忙夹着尾巴跑了,速度之快令朔望咋舌,一溜烟就没了影。
小六见朔望惊讶,对他解释说,“江大公子不喜欢江二公子与主子走得太密,所以总是来府中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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