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伤口还在作痛,船上也还牢牢地插着那支带血色的箭矢。他恍然到,梦醒了,梦的是喜,醒的是臂上敞露的血肉。
“这里是哪?”他喘了口气,像是放弃了什么,声音亦失了以往的那般清澈。
李晚玑看着高瑥宁惊恐又恶狠的眼神,半天才说出一句:“你不是妹妹,是弟弟啊?”
高瑥宁被拉出寝屋的时候没有束发,加上生得俊美,以往也有被邻里当成姑娘家的经历,他不执着这个问题,颇有颇有防备地重复了一次:“这里是哪?”
“这里是京城外,清粤山山脚,你?还活着?”李晚玑试探地问了一句。
高瑥宁冷笑一声:“我倒希望我死了。”
“你流了很多血。”李晚玑说。
“那不是我的血?也有我的血。”高瑥宁想到娘亲倒地的模样,仿佛那些箭矢又插在他心肉上,止不住地发痛。
那些人这么对待娘亲,必是也不会轻易放过爹爹。
李晚玑听得有些迷糊,面前那张好看的小脸又皱起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于心不忍,便把怀里藏着的另一个花卷拿出来:“喏,给你。”
高瑥宁很快警觉起来,眼前人素未谋面,为何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友善,以为他死了要替他安葬尸骨,现在又要赠与吃食,怕不是其中有诈。
“我不吃。”
话音刚落,高瑥宁就察觉身体的本能在向他反抗。
李晚玑笑着,没有缩手,那个大花卷就一直在高瑥宁眼前晃动,理性也逐渐被身体机能所打败。
“就吃一口。”说着,高瑥宁盯着李晚玑的脸,从他手中缓缓拿过那个花卷。
还是热乎的。
高瑥宁咬一口,除了热也感觉不到其他什么,他口干舌燥,尝不出味道,却也还是一口一口地把花卷吃进肚子里。
若是有毒,那宁儿便随你们去了。
爹?娘?
高瑥宁想了很多,原本今日他应该在府里过生辰,像以往一样受尽宠爱,可他如今才发现还有太多遗憾——
娘亲做的绿豆糕还没吃够、爹爹允的惊喜还未实现、怀钟买来的画本还没看过、书没抄完、剑未练满?
种种,却都变成了一生无法实现的奢求。
李晚玑看着细嚼慢咽的高瑥宁,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这弟弟看着就像是从华府出来的小少爷,却又不知道为何会落到这幅田地,受苦受难。
他还笑着,却没想到下一刻高瑥宁的脸上就有泪水滑过。
他见状又心慌起来,从小便没有兄弟姐妹,也没和同龄人相处过,现在就连怎么安慰小孩都不知道,高瑥宁在他面前梨花带雨,他急了好一会,只憋出一句:“不哭啊不哭啊。”
高瑥宁也没指望眼前这个人会安慰自己,只想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发泄一阵,却被这笨拙的几个字弄得止了泪水。
吃罢,高瑥宁觉着有些累了,心想许是毒性发作,自己也能解脱,在地下继续做爹娘的膝下孝子。他淡然地合上双眼,躺在船上。
“怎么又昏了。”李晚玑喃喃道。
李晚玑看了看船上还挂着泪珠的人儿,又看看那无边无际的江流,只得轻叹一口气,把高瑥宁从船上拉起,才发现他的身下还藏着一个木盒,只好一起带走。
李晚玑一手托着背上的人,一手怀着那只宝贝木盒,一步一步地踏在石板路上,嘴里念着:“遇上我可真是你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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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了。
(妹妹没了,有人很难受。)
第4章 以心换心
高瑥宁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身处室内的卧床上,衣服也被人换了身新。
屋内还坐着另一个人,高瑥宁认出来,是江边遇到的那个人。
李晚玑背他上山时,高瑥宁被晃醒过一次,那时他以为自己已经去了,山林细水,周围的景色都静谧美好起来。
下雪了,可他却不觉得冷,反而还有些温暖,高瑥宁下意识地往暖和的地方窝了窝,又再次合上双眼。
李晚玑坐在桌旁眯了一阵,察觉到身后似乎投来目光,便回首看了一眼高瑥宁,见他还在熟睡的模样,心中了然,只好先起身离开。
静待屋内没有声音后,高瑥宁终于睁眼起身,靠在榻上叹气,细细倾听门外传来的说话声。
离得是有些远了,他听不清。
高瑥宁轻手轻脚下床,找不到那件鹅毛披风,索性直接穿着里衣凑到门口侧耳。
李清粤站在房门口,手上端着两碗面汤:“另一碗给那孩子。”
李晚玑接过,点点头道:“谢谢师父。”
李清粤又说:“别闹腾人家,待他吃完,让他好生休息。”
李晚玑“嗯”一声,转身回房,推开门的一瞬间,就看到高瑥宁一脸惊愕地站在面前:“你醒啦。”
高瑥宁没有说话,慢慢走到桌边坐下。
李晚玑关上门,将手上的面汤放在桌上,便转身去柜子里翻出一件皮裘,搭在高瑥宁身上。
“穿上吧,旧是旧了些,比不上你那件鹅毛披风,但总能暖和一点。”
高瑥宁把皮裘收紧,缓缓道:“谢谢。”
“吃吧。”说着,李晚玑已经坐下,护着碗自顾自地吃起来。
高瑥宁迟迟没有下筷,他心中依旧埋着一颗种子,不久前才目睹了至亲的离去,更是知道有人想要他性命,不敢再轻信他人。
李晚玑一边吃着,一边偷偷观察一旁的小孩,见他由内而外透着一股强烈的警戒,不免生起恻隐之心。
这得是遭受了什么,才能将一个看着十来岁的孩童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若我有心加害于你,便不会领你回来。”
高瑥宁听了,虽有几分道理,却也无法因此尽信此人。
李晚玑看他没动静,继续说:“今日大年初二,还是我生辰,你就当吃了,给我讨个喜气。”
“今日是你生辰?”
看到高瑥宁终于松口说话,李晚玑立马顺着说下去:“过了生辰便十六了,你呢?”
高瑥宁不自觉地道:“今日亦是我的十二岁生辰?”
李晚玑笑着说:“我们也是有缘。”
“我叫李晚玑,珠玉为玑。幼时师傅唤我万机,我大了后觉得有些俗气,便自行改了。”李晚玑觉得,想要让小孩放下戒备,自己得先给他交个底。
“我和师父住在这山上,其实我也不知此山何名,便以师父的名讳,称其清粤。这面就是师傅给我们做的。”李晚玑见他渐渐放松下来,继续道。
“今日因我多拿了个花卷,又想下山体会民情,才撞见你卧于那轻舟之上。你吃完后又昏睡过去,我只好把你带上山来。”
言毕,李晚玑一副“该你了”的模样,直直地盯着他。
高瑥宁在这样的“压迫”下,最终还是松了口:“?瑥宁,我名瑥宁。”
“我年长过你,唤你一声宁儿可好?”
高瑥宁有些不满地自言自语道:“也就大我四岁。”
李晚玑笑着摸了一把高瑥宁的后脑:“哪怕早你一日生,也是比你大。快吃吧,再不吃就冷了。”
高瑥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犹豫片刻后,还是埋头往嘴里送食。
他在船上不知飘了多久,鹅毛披风也无法为他带来多少温暖,虽然一直处于沉水昏迷,醒来后也立马感受到胃里的空虚,如今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面汤,早就闻着香味咽了好几口口水。
高瑥宁觉得,或许李晚玑并非那奸歹恶徒,若他所言句句属实,未尝不能托付信任。
何况自身虚弱无援,又身处他人领地,除了信任他,也别无他法。
李晚玑看着高瑥宁放下戒备,开始进食,心中长舒一口大气,起身就要离开:“你先吃着,哥哥我去去就回。”
还哥哥?真是不要脸,高瑥宁想。
从屋内离开后,李晚玑毫不犹豫地朝李清粤的居所走去,准确来说应该是藏宝阁。
李清粤久居于山,日子也算过得平凡素雅,却唯独喜欢收藏些玉石玛瑙,一收一藏,便堆满了整间屋子,虽然他带回的都是次等货色,也一样宝贝得很。
李清粤说有瑕才能融世,无暇之物反倒注定它无法得到上天垂爱。
对此,李晚玑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是眛己瞒心的说辞罢了。
李晚玑叩门而入,发现师父早就在等他的到来,连茶都是掐着时间刚刚煮好。
屋内茶香四溢,热气蒸腾,李清粤正襟危坐于玛瑙之中,装模作样地嗅着杯中茶水,随后抿了一口,立马破功:“哎呦烫死了!”
李晚玑:“??”
李晚玑不是第一次觉得师父有些疯癫了。
李清粤晾着舌头,含糊不清地说:“来了便给我个说法罢。”
“花卷是我拿的,谁让你连生辰都不愿给我多吃一个。”
李清粤有些无耐,狠狠地敲了一下李晚玑的脑袋说:“谁问你这个了?我问的是那个小娃儿。”
李晚玑闻言,神情凝重起来,缓缓道:“我来正是想和师父说说这事,我想将他留下。”
李清粤又端起茶杯,垂眸抬手,用杯盖轻轻磨着杯顶说:“你连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是何等人许都不知道,就想将人留下?我也并非恶人,只是他来路不明,出现的方式又异乎寻常,你就不怕惹上什么麻烦?”
“师父当初捡我回山时,可有想过这些?”李晚玑问道。
李清粤没有犹豫:“自然没有。”
“那我作为您的弟子,也不会如此怯懦。”李晚玑的语气坚定,眼神中看不到一丝动摇,“看他的披风和那胡桃木盒,应该是个什么府里的小少爷,他来时身上还有血迹,许是遇到什么不测,才被人送上船,随波逐流到此处。
当初如果没有您将我捡回来,我早就被山中野兽拆吃入腹,更不能活到十六,吃到那碗长寿面。其他人我不知道,既然他被我撞上了,我就不能让他重蹈覆辙,面对我原本该遭受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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