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无黯冷冷出声:“那依阁下看,使什么兵刃的配与你一战呢?” 任长暮并没有搭理宋无黯的问话,兀自对着吕玄都道:“你上次说的人,不够格。” 吕玄都目光闪过一瞬间的惊讶:“你都一一战过了?” “吾要的,是‘一剑通神’,他们都只是凡人之境。”任长暮安静地陈述着: “他们不配吾拔剑。” 吕玄都苦笑:“任兄可真是能难为人。当世有名的剑客我尽数告诉了你,你竟是一个也看不上?” “吾要的,是对手,不是手下败将。”任长暮果断道: “给吾其他名字。” 吕玄都叹气:“不要催,我要想想。消息灵通的大有人在,任兄怎么就缠上我了?” 任长暮面不改色:“因为目前,世上的人,吾最中意你。” 吕玄都被他噎住,宋无黯暗自觉得好笑,终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总是调戏人反被人调戏了,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吕玄都无可奈何道:“任兄高看我了。” “没有。不过,很快就要有人取代你的位置了。” 吕玄都眨眨眼,虚心求教:“是吗?不知任兄可否透露一下名字,也好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天机,不可泄露。” “好啦,我不问便是。”吕玄都思量了一会儿:“那么,‘灵犀一剑’伏青鸾如何?” “他是‘一剑通神’?” “不是。”宋无黯回答了他的疑问:“‘一剑通神,剑神盗骊’已经死了一千多年了。” 任长暮翻开了手中那本黑色缎面的书,半晌道:“没有,他还没死。” “是了。有传说是剑神盗骊剑心已失,神身不死,若有一日重得剑心,便能起死回生。”宋无黯眨眨眼,笑了:“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有童心,会相信这个传说。” 任长暮没有接话:“盗骊,麻烦。伏青鸾,什么人?” 吕玄都解释道:“‘灵犀一剑,剑能通神’,伏青鸾乃是崂山弟子,所练剑法望月叹乃是剑圣越慈所创,伏青鸾尽得其真传。” 任长暮闻言略一沉吟:“越慈传人,值得一观。还有么?” “云心霜骨城城主,天子剑元重光。” 任长暮摇头:“他不行。” “那还有与他齐名的照神剑楚子灀。” 宋无黯听得有趣,他向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不由假笑道:“可惜。你若是早生几年便好了,那时墨剑秦得墨与他的徒弟刑天谢莫白都尚在人世。不信你问宁大侠。” 他这话一出,宁择华登时变了颜色。宁择华出身四相门,秦得墨是四相门前任门主,业已身死雁门关;谢莫白仍是四相门门主,只是失踪多年,杳无音信,虽然四相门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江湖上大多数人都认为他已不在人世。 宁择华强笑道:“老门主与门主自然不逊于‘灵犀一剑’。” “墨剑,我认得。他的徒弟,没死。”
第六章 缘愁似个长 宁择华大喜过望:“果真如此?阁下可知门主现在何处?若阁下肯告知,四相门必有重谢。” 任长暮波澜不起:“活人的事,我不知道。” 宁择华虽觉失望,心道也许只是安慰之词罢了,可见他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会安慰旁人的人,不由升起两分盼望来。下落未卜,总比命丧黄泉来得好。 宁择华试探道:“你自称酆都使,不知与酆都鬼家是何关系?” 任长暮手指摩挲了一下书脊,简单道:“旧识。” 吕玄都看出了他的不豫,立刻抛给宁择华一个眼色叫他不要再问,宁择华知情识趣地住了口。 宋无黯似是不经意道:“酆都鬼家望月阵声名显赫,可惜未能得见。” 任长暮冷凝如冰的眼中划过一丝嘲讽:“不过尔尔。” 吕玄都嗤笑道:“是了是了,依我看,在你口中,‘不过尔尔’都已经算是褒奖了。” 倏忽有风穿过堂中,任长暮左袖袖口处缀着的黑色铃铛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他拿起桌上那本黑色缎面的无名书,一言不发地提步离去,袖上的铃铛却没有发出声响。 宋无黯看着他走到了客栈之外,门外不知为何烟尘乍起,任长暮身影渐渐朦胧,等到烟尘四散,已经不见他的踪影。 宁择华不由感慨:“你这位朋友轻功真是了得。” 宋无黯心惊于这一幕,若真是轻功倒还好说,只是他心中莫名诡异,总觉得这个任长暮诡异得很。 “二位莫怪,他就是这副古怪性情。”吕玄都笑了笑:“他这个人晦气得很,遇见他准没有好事,回去还是拿艾草熏一熏比较好。” 宋无黯皱眉:“你这位朋友古怪的可不是性情。”他伸手推开方才任长暮坐着的那处旁边的轩窗,窗外原本翠色欲滴的杨树此时已经叶落枝黄、衰败不堪,一副垂死之态了。 宋无黯低头看了看自己推窗的手指,上面沾了一层黑灰,他拿出手帕擦了半天也没能弄掉,反而越擦颜色越深,仿佛渗入到了皮肤里。吕玄都见状立刻制止了他:“别擦了,用艾草才能洗掉的。” 他低头闻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味道:“奇怪,这是何物?” 吕玄都含糊其辞:“霉运啦,快去洗掉。”说着硬拉着宋无黯去了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打艾草来,取了小半把泡进了热水里,把剩下的艾草塞给了宋无黯:“这个你拿着,回去沐浴的时候放到水里。” 宋无黯试了一下水温,就着水将手指上的污迹洗了下去,那一盆清水霎时漆黑如墨,宋无黯对这种惊奇变化暗自咋舌:“这究竟是什么?” “不知,他总有些古里古怪的东西,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吕玄都凝眉拉过他的手细细看了一番:“你可真是胆大,什么都不知道,也敢去碰,让我看看。” 宋无黯由着他翻来覆去地摩挲他的右手,吕玄都仔仔细细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摸过了,方才松了一口气:“好啦,没事,就是些晦气东西,没有毒。” 宋无黯回了房间之后,猛然觉得吕玄都的举动十分古怪,有毒没毒这种事他凭眼睛就能看出来,那还要大夫做什么?他看来看去,根本就是在耍他,自己竟然还傻乎乎的由着他! 差点被自己蠢哭的宋无黯愤愤不已地沐了浴,湿着头发在床上生闷气:自己怎么就犯蠢了,怎么就犯蠢了?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迫的敲门声,宋无黯立刻翻身下床,三步并作两步地开了门。站在门外的吕玄都见了头发湿漉漉,在中衣外面随手披了外衫的宋无黯呆住了:“你……” 见是吕玄都,宋无黯装作一副没有看到人的样子要伸手关门,吕玄都立刻眼疾手快地抵住了门:“阿拂、阿拂!有正事,不要关门。” 宋无黯停了动作,吕玄都硬是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弯着一双眼睛,笑得像只狐狸。他摇了摇手中的地图:“是地图,有发现。” 宋无黯这才提起些兴趣,将房门关了:“什么发现?” 吕玄都将地图徐徐展开,此时天光大亮,他却点亮了房间内的烛火:“我方才借着日光看这地图,发现它似乎有两层。”他用烛火映着地图,果然隐约可见模糊的线条。 宋无黯接过地图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这是洒火笺,各耆特有的保密方式,已经失传了许多年。” “若是如此,要怎样做才能使真正的地图显现出来呢?” 宋无黯从随身携带的箱子中翻出一面阳燧来:“取日中火,烧掉多余的部分,剩下的自然会显现出来。”他推开窗子,凉州干旱少雨,阳光炽烈,此时方过午时不久,正是用阳燧取火的好时候。 他将地图移至窗边,一寸一寸细细捻过,指尖在少岸坡停了下来,他用指甲在此处画了一个小小的十字,正打算摆好阳燧取火时,一滴水“啪嗒”一声滴在了他选好的十字上。吕玄都和宋无黯都愣住了。 宋无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潮湿的头发,不得不收回地图等它阴干。吕玄都失笑道:“不必心急。”他将窗子关上,从架上取了一方干爽的白巾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头发:“头发不擦干,小心伤风。” 宋无黯躲了一下没有躲过去,伸手按住在他头上动来动去的白巾:“我自己来。而且,这么热的天,怎么可能伤风?” 吕玄都颇为遗憾地停了动作,让出了白巾给他,指尖恋恋不舍地滑过他的发丝,他似乎有几分痴迷这种手感,忍不住抚摸了一会儿。 宋无黯被弄得满身恶寒,拍开他一点儿也不老实的手:“你在做什么?摸你自己的头发去。” 吕玄都态度自如地收了手:“阿拂的头发真软,我师父以前说,头发软的人,心都软。” “迷信。” 吕玄都应道:“是啦是啦,我师父头发软极了,可我没见过比他更心硬的人了。可见这话都是假的。”宋无黯看着他的神色,眼神沉寂了两分。这种面上笑着,心里滴血的表情,他见过太多次了。 “别伤心。”宋无黯停了手上的动作,他神色认真道:“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没必要伤心。” “可人呐,不如意就会伤心。” 他头发不再滴水,或许是因为动作太粗暴,弄得头发带了一股毛躁,宋无黯答道:“不会回来的人,不会知道你伤心;眼中无你的人,不会在乎你伤心。所以,伤心最无用了。” 吕玄都笑了一下:“阿拂真是少年老成。才大多,怎么说出这么让人难过的话来?” “实话都是叫人难过的,你不喜欢听,我不说就好了。” “没有。”吕玄都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梳子来,开始给他梳头发:“我喜欢阿拂,阿拂说什么,我都爱听。说起来,阿拂的头发真好摸……还好闻……” 宋无黯:“……”变态!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闻的? 他木着一张脸,指尖一动直击他手中的梳子,谁料吕玄都吃痛之下并未松手,反而宋无黯闷哼了一声,默默伸手捂住了被拽疼的头发。 吕玄都哭笑不得地收回了木梳:“阿拂还好吗?要不我给你揉揉?” 过了好半天,宋无黯把头扭到了另一边,压着嗓子道:“没事,不用。” 吕玄都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疼哭了?” “才没有。”宋无黯红着眼眶,死撑着一口气不肯承认,当年练功那么苦他都没哭,怎么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哭了呢?绝对不可能! 吕玄都点了点他下颌处的泪珠:“那这是什么?” “头发滴水。” 吕玄都叹气,他轻轻拿开宋无黯捂着头发的手:“乖阿拂,我看看。”他轻轻吹了吹方才被拽疼的地方:“吹吹就好了。不疼、不疼哦。都是我的错。” 寒毛倒竖的宋无黯立刻制止了他过度肉麻的动作,他胡乱抹了一下脸,拿了根发带随手将头发束上了,又重新研究起各耆王城的地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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