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苏檀这一闹,他忽然又不那么笃定了。 万一宫饮泓当真如他所言,打算一生一世惦记着个死人,又怎么办呢? 他转念又想,即使宫饮泓当真被他带回去了,又能如何呢?只能如同他偷食的那些点心一般,被藏在无人可见之处,渐渐的,失去所有香气。 月影西斜,照在他怔然出神的脸上,烟凝露重,暗涌回澜,如在迷津。 清辉同样照进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一只纸鹤轻飘飘地落在荆如愿的桌上,她打了个呵欠,拾起来,就着烛火烧了,火光乍亮间古怪地一笑。 萧灵照和苏檀两人,不论哪个都不该这样轻率,可是偏偏两人没一个注意到她,叫她借着纸鹤的眼睛看了一出好戏。 她常年待在禁地之中,竟不知晓世上男子之间还有这等好笑之事,有趣,有趣。 她想着,对着烛光比照了一下手中的糖人。那是“宫饮泓”的身子,她却把“萧灵照”的头拧下来,安了上去,看上去有几分诡异。另一个糖人的竹签也被她扯了出来,尖头扎进了小人的身体。 正中红心。 次日里天气晴好。 宫饮泓一夜好眠,一睁眼,就见萧熠板着脸坐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昨晚睡觉踹着他了?不可能啊。 宫饮泓咳了一声,谨慎地将绛灵珠从枕边拨到胸前,笑眯眯道,“早?” “荆如愿知道我在这里。”萧熠神色淡淡的,张口就惊得他从床上弹坐了起来,“昨夜她潜入房中想用照魂符,被苏檀赶走了,但她不会停手。她是公输煌的人,一旦确认我的存在,后患无穷,”他看了宫饮泓一眼,提醒道,“先下手为强。” 宫饮泓愣了愣,拢眉正色道:“你要我杀了她?” “不用,”萧熠缓缓道,“她既然要去折雪城,正好用她引路。只不过,一来要拔了她的利爪,以免伤人,二来,她既知晓我在,怕不会当真孤身行事,你要找个地方,金蝉脱壳。” 宫饮泓眼眸一转,忽的笑了:“这个容易,原本就要带你去个好地方。” 等来了要等的人,一行人自然该往折雪城去了。 临走之前,宫饮泓问店家要了一柱香,又在柳树下拜了一回。 荆如愿倚在门口看稀奇,意味深长地道:“拜什么不好,拜柳树,也不怕招了鬼。” “不要胡说。”苏檀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他心情不好,脸色分外难看,纵然宫饮泓早上照面之时笑眯眯地叫他“苏大哥”,仿佛昨夜之事丝毫不放在心上,他也没能平和地笑回去。 荆如愿心知肚明,不愿跟这种情场失意的人一般见识,冷哼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他要抢门主之位,可见爹娘也是罪人,八成就在此地处决的,是么?” 苏檀盯着宫饮泓的动作,没有理她。 浮在空中的魂魄却怔住了——他记得他住在此处的时候,的确有一日外面人声嘈杂,喧哗热闹,母亲以为是朝夕城的人追来,吓得将门死死锁住,一整日都不许他出门一步。 难道那一日,就是宫饮泓的父母被万法门处置的时候么? 那时宫饮泓和他,岂非只有一墙之隔? 宫饮泓已经站了起来,转身冲他们笑了笑,目光却直直地落在萧熠身上:“走吧。” 萧熠看着曦光穿过柳树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纵横交错的命途中偶然窥见却不可挽回的遗憾,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可言明的酸涩灼烫之感。 那时两人同在此处,各自惊惶痛苦,一墙之隔,却终究没能打个照面。 若是光阴倒转,或许他真的可以赶在万法门之前找到他,将他带回朝夕城。 —————————————————— 小红:糟糕,被盗号了(#?Д?) 小白:哼,对手不堪一击ψ(?′)ψ 荆如愿:这对CP我萌了,做个合体手办桀桀桀(′▽)ノ? 元旦快乐
第30章 飞流直下 正是暮春时节,小城外温风如酒,山色如娥。 宫饮泓也不买马,直直引着两人一魂往山上走。满山将红间白,飞花沾衣,三三两两的游人坐在桃杏之下,衣摆上春光流动,人人笑靥生辉,遥遥望见三个江湖人走来,都忍不住好奇地多瞧几眼。 宫饮泓今日心情甚好,换了身簇新招摇的红衣,跳脱飞扬地走在最前面,端的是年少风流,顾眄生姿,脸上一道疤痕更添了几分意气,仿佛身后自带刀光剑影,一眼便知这是个潇洒江湖的游侠儿,一时引来诸多少年钦羡的目光,不少少女躲在桃树后偷看,胆大的甚至把香囊远远地掷过来,见他抬手接了,又与同伴嬉笑推搡着跑了。 苏檀黑衣抱剑,沉默地跟在后面,一脸见惯不惊。 荆如愿见他得意洋洋地将香囊绕在指间转,十分看不上这副满楼红袖招的浪荡模样,出声嘲讽:“你叫宫饮泓,难道就要穿红衣么?” 宫饮泓轻笑:“生是一团火,死是一堆灰,我又没死,难道要穿白的么?” 萧熠:“……” 宫饮泓冲荆如愿眨眨眼,压低了声音:“再说了,红衣辟邪啊。” 春色晴好,山阳的一面游人众多,待转到阴面,却陡然空寂下来,茂密的树荫里只有流水潺潺之声。 有好心人见几人往林子里走,连忙出声阻拦:“几位留步,这后山去不得呀!” 荆如愿怀疑地瞥了宫饮泓一眼,问道:“怎么?” “前几年城里有人出钱,想整修山上那破庙,结果那破庙竟然闹鬼!又是血手印又是断肢,人都被吓跑啦,从此后山就没人敢去了。” 荆如愿师门渊源,对鬼神之事钻研颇深,闻言立即兴致高昂起来:“哦?这么有趣?”说完便双眸放光地率先转身走了进去。 苏檀看了宫饮泓一眼,也跟着荆如愿走了进去。 好心人见劝不住,摇头叹息着走了。 宫饮泓摸摸鼻子,心虚地跟在后面嘀咕:“……有这么可怕吗?” 萧熠飘在他身侧,心不在焉地随口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前几年我被人追杀,受了点伤逃到此处,跟那人恶斗一场,反将他杀了,”宫饮泓轻描淡写满脸无辜,也不刻意压低声音,“谁知怎么就传出这种谣言来。” 荆如愿听见,顿时泄气,停步转身,拢眉道:“无趣。鬼都没有,你带我们去那做什么?” “这庙跟我有缘,拜一拜绝处逢生,拜两拜绝地反杀,拜三拜么……”宫饮泓笑眯眯地转眸看了萧熠一眼。 荆如愿冷哼着道:“送入洞房?” 宫饮泓愣了愣,放声大笑:“承你吉言。” ……这也太迷信了。 萧熠自沉思中抬起头来,缓缓地白了他一眼。 漫林碧透,绿叶风舒,三人踩在柔软的泥土上,渐渐走进密林深处。 宫饮泓一路同白雀一起上窜下跳,仿佛两只放归山林的鸟,时不时便摘下几株药草,兴致勃勃地拿到荆如愿面前,问她是什么。 荆如愿起初还有点兴趣,神色高傲地一一说了,没过多久就不耐烦起来,扫也不扫他一眼。 宫饮泓也不恼,笑眯眯地走开了,把玩着指间的符草,抬眸望向飘在树枝间春雪流云般的白影。 萧熠静静望着前方,眼底一片深沉的暗影,对他的目光浑然不觉。 宫饮泓怔然停下了脚步,小白今日怎么了? 这段时日两人日夜待在一起,他已能敏感地从萧熠冰封雪凝的表情下看出暗流涌动的情绪。早起时还以为他在担心荆如愿,但以他动不动就将人灰飞烟灭的作风,一个荆如愿怕还不至如此被他放在心上。 宫饮泓沉吟地在树上拍了拍,瞅一眼苏檀和荆如愿已走到了前面,忽的纵身一跃,蹭蹭两下蹿上了树枝,猛地一个倒挂金钟,利落地翻倒下来,挡在了萧熠面前。 萧熠只觉眼前忽的柳枝似的荡下一把黑发,定睛一看,恰对上双点墨流光的眼珠,仿佛差点一头栽进一汪明湖,心头一跳,忙向后荡了几寸,抿了抿几乎贴上他额头的唇,若无其事道:“做什么?” 宫饮泓双眸一弯,忽冲他伸出只手,萧熠迟疑了一瞬,瞥一眼下方皆是交叠的枝叶,宫饮泓又笑眯眯执着地伸着手,方别开眼,不情不愿地将手递了过去。 也不知是痴情血契生了效,还是他吸收了足够的月光精华,如今他和宫饮泓之间那道无形的牵引比起在无相沙漠里时要紧密得多,故而他才能轻易夺他的舍,也才能在眨眼间被他凝聚出形态来。 宫饮泓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眨眨眼又放开了,萧熠恼怒又莫名地瞪了他一眼,垂眸时才见掌心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一块摊开的锦帕,上面放着一块完好无损的海棠酥。 恰是他在戏院里常吃的那种。 他一生之中,除了母亲,也只有眼前的人记得他喜欢的食物。 萧熠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一时眸光翻涌,也不知想了什么,忽抬起头来,心旌摇动间猛地朝他弯起的唇角凑了过去—— 宫饮泓却已轻飘飘地翻身而下,丝毫不知错过了什么,还自鸣得意地冲他摆摆手,摇摇晃晃地哼着歌走了。 ……这混蛋,萧熠气结地闭了闭眼,狠狠咬着海棠酥泄愤,脑海中的小人拨着算盘一阵阵地仰天长叹,若是早十年把他带回家该多好呢,也许他会悄悄把点心塞进他手心,会在夜里带着小菜躲进他房中,甚至带他翻出萧家的院墙,溜到海边去烤鱼。 萧熠胸口一滞,忽又咽不下去了,口中香甜的糕点一阵阵地发苦。 可是那十年早已过去了。 宫饮泓带着两人在山林里慢悠悠地乱逛,半路还停下来吃了只烤野兔。这条路他走了千百遍,不论如何都不会走错,今日却走了一日,才爬到了庙宇之前。 破庙比当初还要破上几分,四面漏风,牌匾早在地上折成了半截,被尘灰覆盖着看不出庙名。 月光清清冷冷地穿过破瓦与蛛网,铺在地面上,阴森森的破庙果然有几分可怕。 萧熠在庙里飘了一圈,连神像也没瞧见一尊,一转身,却见宫饮泓已在脏兮兮的地上坐下了:“天色已晚,我们就在这歇一晚上吧。” 苏檀没什么意见,拿剑砍了许多木柴回来,宫饮泓便用几块长的挡住了破窗和破门,又在地上生起了一堆火,烤了三只鸟,与两人分着吃了。 夜色深浓,天际一片流云飘过,挡住了皓月。
荆如愿坐在一边,拇指点着指节,也不知算出了什么,矜傲地笑了笑,走到了宫饮泓面前,隔着火堆坐了下来。 宫饮泓正闷闷不乐地拿木棍戳火,他一看萧熠那副又嫌弃又好奇的神情,就知道他并没有想起这个地方,哪怕自己一点也不敢整修这座破庙,让它全然保持着原本的模样,也没能唤醒他的记忆。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神君,宫饮泓悲愤地想,剩下的十八块海棠酥,一块也不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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