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熠见宫饮泓双手已冻得青紫,几欲开口叫他别再理这疯女子,但这回宫饮泓刚挖开了一层冰雪,就见雪中金光一闪,露出一块似曾相识的小金符。 “……孟霖深。”待三人回到房中,宫饮泓比对着捡回那块略显陈旧金符,和他怀中摸出来的金符,沉思了许久,才想出这么个名字来,“——大师兄。我入门晚,从未见过他,只是谢师兄曾提过一次,说他年幼时,大师兄擅闯禁地,从此一去不回。我一直以为,他说的是昆华洞。” 萧熠猜测道:“江飞梓的父亲?” “照殷蔓罗所说,时间恰能对上。”宫饮泓微微点头,握紧了手中的两块金符,抬眸笑道,“难道他没死,又回来了?偏偏此时回来,莫非是来见濒死的江亭鸾,顺便带走他的儿子?” “恐怕没这么简单,”萧熠的目光移向窗外,“他当初擅闯禁地,可知是有夺位之心。” “夺位?”宫饮泓把那枚陈旧的金符磕在桌上,嗤笑道,“他‘死’了十几年,师父哪里还会认他?就算他儿子真当上折雪城主,也没什么用。” “你们商量完了么?”自发现“谢驰岚”不知所踪,便双眸发直陷入沉思的荆如愿忽地开口,幽幽地抬眸看向宫饮泓,通红双眸中露出一抹森然渗人的寒意,“商量完了,别忘了告诉我,究竟是谁、为何、要动我雪胎!” 宫饮泓挠挠头,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道:“或许,师兄已经长出来……不,活过来了,所以他自己爬出来,走了……” “你不信我。”荆如愿眯眼凝视着他,眸中淬火,仿佛下一瞬就要翻脸。 “……”宫饮泓和萧熠交换了个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荆姑娘,我是世上最想信你的人,可如今我什么都没看见……” “你会看见的。”荆如愿截口打断他,忽自袖中拿出了那块捡回来的玉璋,放在桌上。 萧熠识得,这是可知人生死的“问天璋”,不算珍稀之物,许多混迹市井的道人都会揣着一块,用于测卦,但所测是否准确,还须看测问之人的修为。 荆如愿已咬破指尖,用血在其上画了个复杂的符文,口中念念有词地念了几句,最后疾问:“谢驰岚生死何在!生死何在!”血深入碧玉,一道金光闪过,玉上骤然浮现四个字:“非死非生。” 宫饮泓诧异地扬了扬眉,荆如愿见他仍不全信,又问“孟霖深”,玉上是“而立之年”,再问“江亭鸾”,这回写着:“将死之人”。 宫饮泓这回信了七成,喃喃道:“……看来孟霖深果然未死。” 荆如愿垂着眼,声音微低,忽问“荆如愿”,玉上的字却纹丝不动。 “……通神谕有违天道,世上修炼此术之人几乎活不过三年。” 萧熠说过的话仿佛再次在耳边响起,宫饮泓望向萧熠,却见他眸光闪烁,若有所思,仿佛就要参透什么天机,唇角欲勾未勾,慧波流光,昙华将放,叫人一时移不开眼。 荆如愿见他竟发起呆来,冷笑一声,忽问了句“宫饮泓”,漫不经心转眸瞥去,继而神色一怔,顿时难掩惊诧地抬眸看他。 宫饮泓眸光沉沉地看了眼玉璋,却是扬唇一笑,在萧熠回神望来之前,猛地伸手抹去了玉上的字:“……你这东西,怕是坏了吧。” ———————————————————— 荆如愿:春天种下一个谢驰岚,秋天收获一筐……卧槽谁把我的种子挖走了(?○Д○)?
第39章 无药可救 次日,江亭鸾依旧不知所踪,连那个叫阿雪的侍女也不见了。 宫饮泓拦住一个侍女追问,对方却说:“城主闭关了,您若要离岛,我可为您安排船只。” 他再去寻殷蔓罗,对方竟也闭门称病不见,他把一棵梅花树几乎薅秃,也没人出来制止。 “女人真是难懂。”碰了一鼻子灰的宫饮泓一碗翡翠虾丸汤推到了萧熠面前,敲着碗一笑,“喏,贡品。” 自他前日里莫名中了一回招后,他便不再用端来的饭菜,而是亲自下厨。厨仓里的仆从虽都十分诧异,但见他动作熟练,厨艺精湛,便也无话可说,加上他生性随和讨喜,没多久便和众人打成一片。不过两日,走在府中便时常有人与他打招呼,倒像是在此地住了十年似的。 “可惜这些下人也知之甚少,只说城主常年闭关,不是奇事,闭关的所在无人知晓,也不用他们送饭。” 萧熠想了想,问:“荆如愿呢,她可知道?” 宫饮泓脑海中闪过荆如愿那副似笑非笑抓住他把柄的模样,低头咬了口丸子:“算了吧,就怕她又指个地方,说江亭鸾被她种在下面,叫我自己挖出来。” 萧熠忍不住勾了勾唇,又问:“你真不信她所言?” “不,我信她的确这样做了,”宫饮泓抬起头来,双眸幽暗,像是藏着一抹叹息,“但她也不过是试试而已,绝非所说那般有把握。或许……师兄并不想落在她手中,替她以身试法,所以才会消失。” “……她所钻研的术法,从风陵峪中死而复生的异藤异兽,到痴情血契,乃至此地的雪胎移魂,无非不是生死相关——她不想死在通神谕的反噬之下。”萧熠凝视着他,似乎还要往下说,宫饮泓却赞了句“聪明”,笑眯眯夹了个丸子在他碗里:“快吃,小心凉了。” “……”萧熠愣了愣,半晌才扬眉道,“好,那便先解决这城里的事——我去找江亭鸾。” 宫饮泓忙道:“一起。” “不,你去找孟霖深。”萧熠眸光灼灼地看着他,“我们在此地耽搁太久了,是时候离开,做些更要紧的事了。” 宫饮泓食不知味地咽下丸子,见他神色虽如以往般平静,眼中却是一抹明亮异常的神采,只得道:“好,那我们便分头行事,尽早离开。” 于是夜半时分,江飞梓再次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神仙。 萧熠本以为江亭鸾房中的密道便可通往她闭关所在,没想到最后却只是走到了那间储藏过铜钱的空屋,想了想,便飘到了江飞梓的房中。 江飞梓正对着个精致的鎏金小船出神,忽听门窗砰然紧闭,一惊之下,抬头四顾,却见萧熠正优雅尊贵地坐在半空中,垂眸睨着他,不由欣喜若狂:“仙君大人!多谢您出手相救,母亲昨日已好了许多,想来再过几日便可痊愈了!” 萧熠盯着这个路边捡来的信徒,心中升起一股熟稔而冰冷的愉悦。 与宫饮泓给他递上贡品时心软又发烫的奇异感觉不同,这是他更加熟悉的,受人匍匐时的征服感。此时回想起来,对着宫饮泓时,他患得患失,幼稚混乱,更像是一个自己也认不出的陌生人,对着旁人,反倒更像是以往心如止水,处变不惊的自己。 脑海中的小人凉凉道:“但以往的你,并不会在旁人面前想着小红。” ……闭嘴。 见萧熠不说话,江飞梓紧张地舔舔唇,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下去:“母亲已去闭关修养了,不敢再劳您出手……若仙君不嫌弃,请收我为徒,让我随侍左右,报您大恩!” 很嫌弃。 萧熠眼也不抬地冷冷道:“江亭鸾闭关之处,乃极阴之地,直通幽冥,煞气萦绕,她在彼处,不出三日便魂归黄泉。” “……什么?”江飞梓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 “你是她的儿子,只有以你之阳气,方可冲散阴煞,”萧熠神色淡然地阖上眼,“去吧,我助你一臂之力。” 江飞梓面色煞白:“是!” 萧熠几句话忽悠完,跟在急急忙忙的江飞梓身后,一路穿过曲折幽暗的甬道,在雪山腹中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走出出口时,已到了山的另一面。 “据说,这是当年棠氏一族所在……娘常年在此地闭关,”江飞梓神色复杂地指了指不远处一堵冰砖砌成的三丈高墙,转眸看向萧熠,讪然道,“仙君,我进不去,就在外面,行么?”
萧熠看了看他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第一次觉得江亭鸾算是自作自受,淡淡道:“在此静坐一炷香,勿被他人打扰。”说着便消失在空中。 而此时,宫饮泓正弓着身子,黑猫般轻巧无声地自一排排房檐上走过,玩味地看着下方仆从所在的屋宇。他想过了,孟霖深回到此地,想要行动自由,不惹人疑心,最方便的法子便是混在下人之中,而城主要给他安个身份也不算太难。虽说他认不出孟霖深,但此地若是失火,他想,他的大师兄应当不会跑得比别人慢。 一报还一报啊,大师兄,你炸我一次,我烧你一回,方见得兄弟情深。 宫饮泓将一把赤火符挨着贴过去,末了环视一圈,跃上了不远处山包上能将此地一览无遗的最佳位置,坏笑着呵了呵手。 冰天雪地中,一片火光熊熊而起,照亮了一方夜空,不知谁惊叫了一声:“走水啦!”鳞次栉比的屋宇中霎时嘈杂混乱起来,宫饮泓只屏息静气隐匿在一块雪石之后,专注地望着前方,暗暗数了十下,果然便见一道黑影猛地自被火光照得发白的夜空中猛地蹿起,仿佛一只谨慎敏捷的豹子,半匍匐着一落而下。继而只听一声闷哼,他竟一脚踏空,与冰石碎雪一同直直向下坠去,急忙扭身已来不及,死死卡在了冰雪堆积的陷阱之间,一时竟挣脱不开,蓦地转头向宫饮泓藏身之处看来,一双眼睛中闪出利剑般的寒光。 宫饮泓便探出头去,笑吟吟地跟这头被他捕获的困兽打了个招呼:“见过大师兄。” 那男子面色一沉,额角青筋暴起,咔咔数声,困住他的冰雪陡然炸开!冰雪飞散间他猛地蹿起,五指微弯,狠狠向宫饮泓拍去! 雪山背面,萧熠正诧异地看着冰雪高墙之后的院落——其间花草繁茂,绿意盎然,一池碧波荡漾,小径曲折,几间瓦房,正如外界寻常村落一般。只是地面上隐有流火之光不时浮现,显而易见是一个巨大的阵法,扭转着极寒,这符文古老复杂,连他也认不出来,想必是棠氏一族所遗留。若非他此刻只是魂魄,只怕也不敢轻易踏入。 萧熠仍旧谨慎地飘高了些许,以免触动阵法,刚落到一间亮着灯火的村舍之上,便听其间一个女子恨恨道:“……多管闲事的外来人实在可恨,你别担心,且在此休养,我自有法子杀了他。” 萧熠微一拢眉,飘进去一看,果然是那个叫阿雪的侍女。他环视一圈,房中陈设与府中相比十分简陋,却又收拾得干净齐整,颇为温馨。 “不可,”江亭鸾歪在床榻上,紧紧拉着那侍女的手,神色担忧道,“我原便觉你们行事太过冒进,荆如愿是门主送来的贵客,你们惹恼了她,日后如何是好?再来,宫饮泓毕竟是门主的嫡系弟子,行事古怪,功力不低,哪里是能轻易杀死的呢?您还是听我一句劝,趁如今还来得及,今夜便离岛吧!” “不是我不想走,”那侍女眉间掠过一抹急怒之色,咬唇道,“是那个孟霖深,他非说飞梓一团孩子气,若我将天罡阵传给他,他定受不住外人的胁迫欺瞒,说要解决了宫饮泓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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