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宁长青……” “那小子……” “属下受了许多窝囊气……” 江季麟一路听着,倒也不生气,反而觉得颇有些意思,让路途有趣了不少。 他都已经忘了,在背后偷摸着嚼舌根是什么滋味。 依稀记得,当初自己这么做的时候,还是在父亲面前说兄长坏话的时候。 那时候……他五六岁吧…… 到咸阳的时候,正是午时。 入城的排查很容易就进去了,秦国的吏法乃是他亲手制定,哪些漏洞能钻他自然一清二楚。 现在要做的,便是等。 等到天黑,便可以行动。 是的,江季麟的办法,便是杀了孟鹤冬。 不听话的棋子,掌控不了的棋子,废了便是。 孟鹤冬武艺不错,但对取下他项上人头这件事,江季麟成竹在胸,也势在必得。
第86章 此情,无关风月(15) 孟鹤冬暂居的这座府邸,戒备倒也森严,一刻钟一巡视,值夜的兵卫从未断过。 但这对江季麟来说不过是用烂了的手段,在这样的戒备下瞒天过海,于江季麟来说,不过是时间问题。 江季麟摸黑潜入了孟鹤冬卧房,朱雀隐在院中探风。 屋中的桌岸上点着烛,床榻上的人身形影影绰绰。 江季麟手腕间的尖刀寒光森然,从袖口泄出些青黑的光,原是淬了剧毒。他微微眯起眼,左脚跟轻转了半圈,豹一般地窜了出去。 尖刀如喉,塌上的人一声响都没来得及发出,便顷刻毙命。 江季麟冷眼抽出张白帕,擦了刀上的血迹,扔在了床上。 他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 等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江季麟抬手完全掀开了被褥,一手闪电般抓了桌上的蜡烛回身照去...... 床榻上已经一命呜呼的人,长着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糟了!中计了! 江季麟沉了眼,毫不犹豫转身夺窗而跳。 “朱雀,走!” 江季麟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四面火光赫然亮起,一张网从空中落下,把江季麟堪堪跃起的修长身影狠狠压在了网下。 江季麟手中寒光闪烁,狠狠劈砍在网上。 剑刃和网丝擦出些火花,刺啦作响,刺耳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你在叫他?” 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江季麟抿着唇回眸,灯光下的瞳孔狠狠缩了缩。 朱雀身上挂着伤,鲜血染在朱红的衣上,只能看得到几坨黏湿,他的手被捆在身后,高昂着头,脊背挺拔着,被身后的人一脚踹在了网前,滚到了江季麟前三四米远的网边。 目光触及到江季麟,朱雀眼里才透出些自责,眼底满是焦忧。 “孟鹤冬!”江季麟咬着牙,一字一句,字字渗骨。 孟鹤冬慢慢走了两步,神色复杂地看着江季麟。 火光中,他的面庞显得莫名晦涩。 “江季麟大人,或者,我该叫你,江铭。你这张面庞,是新的吧,不知该如何称呼” 他话语间带着些讽意,眸色愈来愈暗。 江季麟突然笑了:“我们可以商量一下,秦国,我不要也罢,这比买卖不知孟大人有没有兴趣做” 孟鹤冬定定看着他。 良久。 “我对你,更感兴趣。” 这是一处古香古色的小院落,桌椅是昂贵的沉木制成,泛着清淡的树脂香,床榻上纱影绰绰,铺着暗红色的床铺。 江季麟斜靠在榻上,手脚被捆着,长发散乱,夜行衣被扯开了领口,露出些雪白的中衣,他掌心沁出些血来,滴答在暗红的床榻上,隐入不见。 他安静地坐着,面无表情。 孟鹤冬坐在床榻对面的椅子上,亦无声对峙着。 可对面的人自始至终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抛,他渐渐坐不住了,手里的茶盏转来转去。 “你不问我为何绑你到此处而不是直接丢到水牢里吗?” 江季麟头都未抬,仍是面无表情。 他的眉眼很是妍丽,白皙的肤色和黑色的夜行服衬着,又和身后暗红的床榻形成鲜明的对比,更是显得吹弹可破。
孟鹤冬目光渐渐沉了:“……不回答我,那个朱雀……” “孟将军将我绑至此处,意欲何为?” 江季麟问的很敷衍,孟鹤冬的眼角却浮上一丝笑意。 “水牢怎么能配得上你,你是珍珠,当是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孟鹤冬摊开手环绕一圈,“你对这里的环境满意吗?” 江季麟轻笑了一下,满是嘲讽:“果然是半路发家的破败户,处处透着俗气。” “你!”孟鹤冬站起身来,面上肌肉抖了抖,他深吸了一口气,冷笑出声,“我在你眼中永远是当初刚入汉中,又土又蠢的下贱人是吧?” “江某竟不知,孟将军竟为何如此看待你自己?”江季麟微微抬眼,挑眉反问。 孟鹤冬眯起眼,紧紧盯了江季麟一会,突然笑了。 “罢了,我晓得说不过你,没关系,总之你以后便是我孟鹤冬的人了!”他的笑容忽浅忽深,眸里暗沉沉地闪着什么,“我在你身后,仰望了三年,心甘情愿被你利用,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结果你呢?你手里的刀便是那么毫不犹豫么?啊!!” 他似有些激动,上前一步狠狠抓住江季麟的下颌,面色闪过几丝痛苦。 “你知不知道,我在前门摆了宴,后院设了埋伏!如果你是从前院正正经经地拜访我,等待你便是美食美酒,可你!偏偏选择了后院!!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手里的刀,怎么会那么毫不犹豫!!” 江季麟下颌上已经被捏成红色的指痕。 他挑眉看着孟鹤冬:“孟将军找的这个借口,颇好。” “什么借口!” 江季麟兀的笑了:“没有人会被旁人完全利用蛊惑,孟将军扪心自问,那些权势,地位,金钱,不是你想要的东西吗?我利用你,便是因为……你心底阴暗的欲望让我有可乘之机。” 孟鹤冬一愣。 “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孟将军,言过其实了。” 孟鹤冬地面颊狠狠抖了下,神情逐渐崩裂。 “你……”孟鹤冬目光阴鹜,“就算如此又怎样!权势地位我拿的到,但我却一直尽力帮你,从未失手!我从未!” “所以这笔买卖,孟将军做不做?”江季麟被迫抬着下颌,脸颊两侧微微发红,“秦国,我已经不感兴趣了。你应该清楚……我的势力除非我亲手交出,否则没有人能控制的了。我们……可以变成合作关系。” 孟鹤冬定定瞧着他。 这个人,无论何时都是这般笃定自在,不慌不忙,就好像身为鱼肉的不是他,就好像他孟鹤冬根本不算刀俎。 他看不透这个人,看不懂这个人。 “你......为何如此着急地要脱身。难不成……又是一个阴谋,你向来足智多谋,我可不敢轻易信了你。”孟鹤冬微微俯身,半眯起眼,鼻端嗅到江季麟发间若有若无的皂荚香。 江季麟脖颈僵了一下,微不可查地朝后移了移:“那要如何你才会相信?” 孟鹤冬没有放过他细小的动作,面上带了些愠恼:“我怎样都不会信!我可不会忘了,你那把淬了剧毒的刀是如何刺下去的。江铭啊江铭,你苦心积虑这么多年,才得了一个秦国,怎会轻易拱手相让,我可不是傻子。” “但我落在了你手里。”江季麟微微抬眼,“命和这些比起来,还是更重要些,不是吗?” “你如此狡猾,我可不敢打这个赌。”孟鹤冬又朝前凑了一分。 江季麟眉头微皱:“我再狡猾,这次还不是落在了你手上,用那些身外之物换一个自由身,是一桩好买卖。” “身外之物?”孟鹤冬轻笑,“你这话我可不信。” 他直起腰,在屋内踱了几步:“你在秦国蛰伏多年,苦心经营,一步步都走的小心谨慎,身外之物??哈哈哈,真是笑话,你为了这些‘身外之物’,不是要杀了我吗?!如何信你!!” 他逐渐拔高音量,最后一句满是不甘和愤怒。 “不过是一盘棋,孟将军倒是认真。古人说成王败寇,我这局输了便是输了,失了的东西,我有能力拿得回来。” “我把你关在这里,你什么都拿不回来!”孟鹤冬猛地转身,深色阴鹜。 “那孟将军也得不到自己写想要的。”江季麟挑眉,“江某不明白,这么划算的买卖,孟将军为何如此推却,若是防着江某耍滑头……岂不是太没胆了。” “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你根本不知道,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孟鹤冬上前一步,抓在江季麟肩上,眼角发着红,透着一股子狠意,“你根本不知道,你这副样子……有多残忍!!” 江季麟微愣了一下,瞳孔微缩,那股隐隐徘徊在心头的不对劲终于有了突破口吧。 孟鹤冬此时的神色,和宁长青重合了一两分。 江季麟对着孟鹤冬明暗不明的神色,眼前却不时闪过宁长青的面庞。 “季麟哥......季麟哥......季麟哥......” 他曾经紧紧把自己锁在怀里,用暗哑压抑的嗓音一遍遍喊自己的名字。 江季麟清楚地记得,那年在边城醒来,发现自己手脚都被锁住时,一转眼宁长青眼底一瞬的苍凉。 那不是他那个年纪该有的神色。 江季麟还清楚地记得,他被宁长青霸王硬上弓的那一夜,那人鲁莽的动作间透出的小心翼翼。他那时恨他到极点,只觉着自己的尊严和骄傲被宁长青生生打碎绞毁。他一早醒来,拖着酸痛的身子,朝着进来的宁长青劈了一掌,宁长青言语间隐隐挑衅,眼底却黑沉沉的一片,闪着些江季麟不敢直面的东西。 原来他记得这么清楚...... 那些黑沉沉眼神下埋藏的不甘,愤怒,痛苦,挽留,哀求。 那些他从来不愿意认真去读的东西,因为心里下意识地怀疑逃避而不愿意去认真思索的东西,原来......不知不觉间,都被他埋在记忆的深处,从未褪去。 就像此刻,眼中瞧着的是孟鹤冬的神色,想到的却是宁长青。 那些隐隐重合的东西,也逐渐变作宁长青那占了上风的神色。 “你在想谁!”孟鹤冬欺身上前,手指紧扼江季麟的下颌。 孟鹤冬的心紧紧揪着,江季麟的眼神,在那么一瞬间变得无比温柔......那是他从未看到过的眼神。 温柔的......让他恍惚。 “......孟将军。”江季麟微微偏了头,“我从不知道你这样的心思,你该晓得,龙阳之好被世人所鄙。” “我不在乎!我以前只在乎你会鄙夷我。”孟鹤冬神色亮了下,“可你是江铭啊!你不晓得我知道你是江铭时有多高兴!” 当年出了名的江家家主江铭,风流倜傥,坊间之名甚烈,养的一院俊男娇女,后来却改了性子般独宠起一人来,却也因着那人断送了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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