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灏章眉心微微蹙起,似乎不太认同的样子。手上却一如往常,为柏晏清理起了头发。 “你怎的行事如此草率?你大可把你的顾虑同我讲,我们再想一个周密的法子,你我本为一体,你到底懂不懂这个理?” 柏晏清轻轻在他手心蹭了蹭,看向百里灏章的眼神柔软又充盈着眷恋:“我懂的,但我不能一直躲在你背后被你保护。我虽然身体有些不同,但也是……也是个热血男儿啊!那时事发突然,退无可退只能迎难而上,我别无可选。情急之下便想出此计,顺应魏从远的计划再伺机而动。我知道你定不许我只身犯险,所以才瞒了你,害你为我提心吊胆的,真对不住。” 百里灏章听到他道歉,眉心愈发拧了起来:“那又如何?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谁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不成?纵是铁证如山,你若是没做,坦白讲没做便是,自然有方法查明。你自己把责任全都揽了下来,破釜沉舟是逞什么英雄!做什么事前先想着保全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晓不晓得?” 柏晏清不自觉往他怀中凑了凑,轻声道:“许多年前,或许我心底也是抱着这样侥幸的想法,想着只要我还活着,那一切就还有机会。我可以补救,都会好的。这样子的自欺欺人,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战争发生,然后尸横遍野血流如注。我不想那时的事再次重演了。” 百里灏章变得有些急躁:“你怎知我们就不会胜?等到胜利之时,你再安抚……” “来不及了,”柏晏清轻轻摇头,“我不能等到血流成河之后,再不痛不痒轻飘飘地说,“诸位本不必战”,这不是等同于告诉大家,你们的血白流了吗?” “我作为他们的王爷,需要告诉他们真相,也有义务保全他们。让我最后一次以楚湘王的名义,行我力所能及之事。” 柏晏清歉疚地垂下眼,道:“没把你和琰儿放在首位,真是……” 百里灏章的手覆上了他的嘴:“你我之间,不必说如此生分的话。我不要你道歉,我要你平安,你懂不懂?” 柏晏清笑了起来。他有几分羞臊地悄声道:“灏章,我……我有一点想你。其实是很想你。” 百里灏章静静地看着他,眸中满是宠溺与不舍。百里灏章长叹一声,吻着他的额角道:“何当共剪西窗烛。” 柏晏清醒来时,后脑还隐隐作痛。他看了一眼身侧,果不其然是空的。 那是梦,太美好又太真实,让他信以为真。 门外上了好几层锁,有人进来是一定会惊动自己的。况且满打满算,军队最快也要明日才会到…… 黄昏时分,柏晏清听到门外有许多杂乱无章的响动。乌泱泱人群的奔跑声,吆喝声。混沌无序,如同在油锅里点了一滴水。 正疑惑之时,门外忽然传来锁链响动的声音,又有人声小声抱怨:“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呐,快点快点,别弄出那么大响!” 一会儿这个声音又响了起来:“算了算了,我来我来!” “哐啷”一声,门被打开了。刹那间,万丈霞光灿烂无比,刺眼的光让柏晏清微微眯起了眼。郑小六和郑小七就站在门外。 郑小六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道:“王爷,我们来接您出来了!” “多谢二位小兄弟,”柏晏清连忙道谢,“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钥匙?” “盛国军队要来了,现在外面都乱成一片了,我们趁乱偷的,”郑小六摆了摆手,“王爷快走吧!” 柏晏清心里一惊,怎会如此之快。调配粮草整顿军队,怎么也要花上好几日才对。柏晏清道:“不好意思,连累你们了。” “没事没事,柴房干活儿也挺好的,累点苦点不过我们俩也吃得了苦……”郑小六问,“王爷您这是要去哪儿?” 柏晏清迎着光芒仰起头:“我要去城楼上看看。” “王爷,”郑小六跟在他身后,虽犹豫眼中却满含期冀地问,“以后……我们真的能过上好日子吗?” 柏晏清回首望向兄弟俩,眼中闪着光。他坚定地回道:“能。” 柏晏清拾级而上,每上一步,就感到身体仿佛更轻盈了一分,眼前的光也越来越明亮炽热。踏上城楼的刹那,光芒大盛夺目得耀眼。长风猎猎,旌旗飘扬。天穹之上,残阳如血,犹如有烈火在熊熊燃烧。 长河落日,号角声与击鼓声齐鸣。金甲黑马踏平丘壑,从远处以破竹之势,山呼海啸疾驰而来,飞土扬尘黄沙漫天。 是灏章! 柏晏清胸口的律动比战鼓更激昂。 真的是灏章! “王爷!”郑小六急切的呼喊骤然突兀地响起。 柏晏清听到呼喊,侧身一躲,眼看一支闪着寒光的锐利箭矢蹭着脸颊飞过。柏晏清一转身回首,就看到文斋拿着弓,大口大口地喘息。 脸上的擦伤处奇痒无比,柏晏清抬起手想用衣袖去擦一擦,结果却擦出了一手的血,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周围嘈杂了起来,士兵们纷纷围了过来,慌张地问东问西,有说要去给王爷拿药的,有说要先拿水洗净伤处的。 文斋的眼中布满血丝,喝道:“将军多年的苦心经营被你毁了!我成了无根之人,这一辈子也完了!你别想全身而退!” 柏晏清倏然感到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也重重叠叠模糊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王爷像是中了毒!” “那,那箭上,是不是淬了毒?” 众人猛然向后看去,却只见地上丢着一张弓,犹在震颤。 文斋跌跌撞撞地跑下楼,他不知道那支箭上居然淬了毒。在他远远地看到柏晏清走上城楼的背影时,心中翻搅的恨与怨便不受控制。 凭什么? 你是天之骄子,在阳光下亮堂地过日子,连老天都站在你那一边。我呢?我就是见不得光的影子,我就是生来命不好又卑贱,与生俱来的奴才命!我那么多年的如履薄冰和背负又算得了什么?为了成就你的大义?为了成全你的情情爱爱? 他拿起墙上悬挂的弓箭,尾随着柏晏清上了楼。 在他朝着柏晏清喊出那些话后,他看到了柏晏清诧异的眼神。然后柏晏清就木然滑倒在地,殷红的血淌在白雪般无瑕的脸上。 怎么会有毒?我又怎么会知道那箭上淬了毒?!天要亡他,这怪不得我! 文斋绞尽脑汁地想柏晏清该死的理由,可柏晏清温文尔雅,轻声唤自己名字的样子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文斋腿一软,恍惚着瘫倒在地。 那一瞬,城门传来一声巨响,仿佛能撼天动地。 柏晏清感觉自己好像变得很轻,轻飘飘的,像是柳絮,又或是一阵微风。他好像在空中,看到了建安熙熙攘攘的长街,看到了皱着小眉头背书的百里博琰,看到了临鸢台上的红灯笼和南山上漫山遍野的锦绣繁花。 他还看到了衣衫不整的两个人,这亲昵的场面让他脸热也让他熟悉,好像是多年前在宜州的那个清晨。 他听到百里灏章对他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想看一眼百里灏章是什么表情,是不是一脸坏笑,眼中却又有着明亮得烫人的爱意呢。
柏晏清觉得有些可惜,都怪自己当时太容易羞,被戳破是在装睡还有些恼了,就怎么也不肯睁眼。 要是那时能睁开眼,多看一眼就好了。 灏章。 灏章。 死当长相思。 “晏清——” 1 “生当复来归。”出自(汉)苏武《留别妻》。 2 “何当共剪西窗烛。”出自(唐)李商隐《夜雨寄北》。 3 “死当长相思。”出自(汉)苏武《留别妻》。
第二十二章 归来 崇丰十年九月,西南有外敌进犯,御驾亲征。逆贼魏从远携手下越国将士逃回越国。其余原黎国士兵重归故土。 我…… 是谁? 柏晏清醒来时,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像下了很大的雪。然后他就被人紧紧抱住,那个人还很着急地讲了许多话。 “晏清,你感觉怎么样?……还是让你受伤了,终究是对你不住。” 柏晏清不知道这个人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这人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让他也跟着不好受了起来。柏晏清道:“不妨事,我……我不怪你,你无需自责。” 想了想,他又继续问:“敢问公子,这是何地?为何天地间皆是白霜?望公子不吝赐教。” 久久没有听到回音,柏晏清有些慌乱,怕自己无意之间说了什么冒犯之语,连忙解释道:“我或许是受伤伤到了脑子,并不记得许多事,若是言语间令公子不快了……” “没有,没有不快。”那人紧紧握着他的手。 那人的刻意压低的声音又再次响起:“王玄,你来看一看,这是怎么回事?” 柏晏清安静地听着他们交谈。什么“后脑受了伤又中了毒,记忆有损”,“毒往最脆弱之处去,这就伤了眼”还有“脸上的疤或许过些时日就会消去”。柏晏清大约知道他们谈论的是自己,可却没有什么身在其中的感觉,自己倒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过了一会儿,柏晏清感到自己被人摆弄着上药医治。虽然他知道这些人并无恶意,却也觉得被人摆弄并不舒服。 那人紧握他的手,有些激动地同他讲:“没事的,晏清,不打紧,你只是生了病。我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养病的时候,柏晏清总觉得昏昏沉沉的,好像格外嗜睡。那人经常在他的身边,同他讲了许多有趣的奇闻轶事。那人还告诉他,他叫柏晏清。 柏晏清道:“如若方便的话,敢问公子大名?” 柏晏清听到那人的笑声,很是爽朗好听。那人道:“晏清,不必对我这么客气。你从前一直叫我……灏章。” 灏章。柏晏清心中暗自思忖。想来自己从前同这位公子是十分亲密了。 柏晏清道:“我先谢过公子……灏章的救命之恩。” 那人道:“你无需同我这般疏远,我们……曾经很是亲近的。” 那人把柏晏清抱住。柏晏清微微挣扎,但也只是一瞬就没有再动了,因为他感到那人的手臂在颤抖。这个人的怀抱让柏晏清感到很舒服很温暖,好像本该如此,推开才是不该。 过了许多日子,慢慢地,柏晏清的眼睛能隐约识别一些鲜艳的颜色和物体的大致轮廓。有一日,雪后初霁,那个人牵着柏晏清的手在院子里走动。那人道:“晏清,也带你出来看了雪了,我们这就回去罢。白雪多晃眼,你眼睛还没好,别总盯着看。” 柏晏清虽然觉得自己似乎是被过度保护了,但他知道这人待自己好,也就回道:“好。” 进了屋,那人又把茶碗送到他的唇边,喂他喝茶。茶水不烫不凉,刚好适合入口。 “晏清,我想带你去安静一些的地方调养。据说山清水秀的地方,能让你好得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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