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轻煦听了也乐:“他到底是个孩子,人虽傻,心眼却不坏,听说从前术虎老是欺负他,哥,还要麻烦你劝劝术虎,别老欺负一个小孩。” “岱钦救过你,就是于我有恩,我一定会劝术虎跟江东重修旧好的。对了,他还托我转交这把簪子给你。” 楚昀递过一把和田白玉镶夜明珠的玉簪,夜明珠在夜色下显出淡淡的幽光,像颗星星点缀其上。 楚韶认出这是他在草原成婚那日的头饰。 “岱钦说,这本就是给你打造的至宝,就算你不能归属于草原,这簪子依旧只有你有资格戴。” 楚韶眉心微动,双手接过玉簪,“替我谢谢他,也帮我回一句,我信他有朝一日能打败淮祯。” 岱钦性格里有几分怯懦,缺的就是这样激进的鼓励,楚韶真心希望他能奋起直追,不求和中溱并肩,至少能让江东免受淮九顾的威胁。 这话完全是出于好心,听在旁人耳朵里却变了味。 “君上...” 露台外围的柱子旁,温砚看淮祯脸色阴郁——方才楚韶说的话,一字不落被淮祯听了进去。 隐在袖下的手慢慢握拳,淮祯克制着没有上前打扰两兄弟谈心,无声无息地回了正殿。 宫宴结束后,还有一场盛大的烟花表演。 泰和殿东边的环形露台站满了宾客,楚韶回内殿换下了正红色的喜服,把头上颇重的发冠取了下来,原该换上和衣服相搭的紫金盘云簪。 他却按下了香岫取簪的手,自己将和田白玉镶夜明珠的簪子别在马尾上,香岫不知其中内情,只看这把簪子十分精致华贵,误以为也是君上送的,还上手替君后把高马尾梳了梳,把这把和田玉簪衬得更多突出。 淮祯在殿外等候了半盏茶的时间,才见楚韶出来,他换了一身玉白掐金凤凰纹的华服,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周身漾着风流贵气,让人见之心动。 淮祯未及心动,心跳先滞了一瞬,楚韶头上那把衔夜明珠的玉簪简直是膈在了他心口。 今日是他同楚韶的大婚,楚轻煦却在头上别了当日岱钦送他的成婚玉簪! 夜明珠在夜色下发出淡淡幽光,将和田玉映出幽绿色的光芒,就像抢亲当日淮九顾从马上跌下来吃的那口草一样绿。 淮祯双眸倒映出绿光,楚韶只当看不见,走在前头催他:“不是说要看烟火吗?走吧,别让百姓等着。” 淮祯憋闷不已,又不敢挑明了说,怕楚韶一个不高兴就砸了这场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的大婚。 他强挤出笑脸来,跟了上去。 这场烟火整个京城都设了燃放点,力求所有百姓都能亲眼目睹帝后大婚的盛宴,真正与民同乐。
淮祯在王府时专门给楚韶放过一场烟火,那时候的楚韶好哄得不行,几簇烟花就能让他双眼含笑,直达心底。 如今整个京城都为他一人燃起盛大绚烂的烟火,整个夜空亮如白昼,连月亮和星星都暂时被夺去了几分光芒。 可楚韶却连嘴角带笑都做不到。 淮祯惴惴不安,他握过楚韶的手,小心翼翼地问,“这场烟火不好看?” “烟火很好,只是看的人心境变了。”楚韶回眸看着淮祯,回忆道:“我想起当日眼睛刚刚复明那一瞬,看到的也是这么一场烟火,后来司云告诉我,那是你给文容语放的,从那一刻前,所有烟火于我而言,都只剩下扎眼和刺目。” 他默默地把自己的手从淮祯手心抽回。 淮九顾失落又无措,身边众人都在为这场烟花欢呼雀跃,街上的百姓载歌载舞,笑声冲天。 这场价值千两黄金的表演让所有人快乐,可他真正想要取悦的眼前人,却连个笑都不愿意给他。 “烟花...也没什么好看的。”他牵过楚韶的手,带他离开了东边的露台,“我带你去看别的,你一定会高兴的。” 楚韶被他带到了南面的露台上,这里人少,正对着刑部的方向,在烟花照耀下亮如白昼的刑部大牢,正有序地释放着其中的犯人。 楚韶定睛细看,找到了那个曾在他面前吟唱南岐民歌的昔日部下,还有两袖空空,随风飘扬的弓箭手。 “朕之前承诺,只要你愿意回到中溱,朕就释放所有南岐战俘。今日大婚,朕大赦所有俘虏,他们不仅能重获自由,还能得到一百两的安家费,以后回岐州也好,留在京都也好,都可以生存得下去。” 淮祯双手搭在楚韶肩上,眸中倒映着烟火的光芒,“韶儿,如此你可开心吗?” 楚韶没想到他真能释放战俘,这相当于强制让中溱和南岐冰释前嫌,相当于他不顾中溱民心和朝中舆论,执意抹去了两国曾经的血海深仇,他甚至可以预见到,明日早朝,淮祯将因为这次大赦而面临言官的口诛笔伐。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高抬贵手,这位新帝要为此承担如山一般重的舆论压力,而他豁出自己的声誉,只是想博楚韶在大婚这日笑一笑。 楚轻煦原该感谢淮祯的大度与守诺,好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转成了:“我也算是南岐战俘,你也能放我自由吗?” 淮祯双手一颤,脸色慢慢沉了下来,无奈地道:“韶儿,你不能太贪心。” 楚韶没有争辩,他知道他给不了自己满意的答案。 他今日乖乖顺从淮祯,所以他才遵守承诺,放过这些俘虏,若有朝一日,淮祯变心,移情他人,又或者像之前那样,为了下一个“文容语”取舍掉自己,那么这些暂得自由的俘虏是不是又要被抓回牢笼? 中溱驻军江北,相当于悬了把刀在北游头上,刀要是落下,哥哥必受牵连,这刀悬在楚昀头上跟悬在楚韶头上没有区别。 楚轻煦相信淮祯对自己有几分真心,但过去一年种种伤痕都在警醒他,这几分真心不能长久。 他阖眸,感受着寒风敲打,手慢慢攥紧,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 靠着淮九顾的几分真心苟延残喘,只会重蹈过去的覆辙。
第77章 立威(一) 烟火散去,笙歌鼎沸的皇宫渐渐归于静谧,宫殿大门结驷连骑,居住在宫外的宾客在欢声笑语中各自出宫还家。 栖梧宫喜烛通明,椒红蜜香。 桌上摆着两个装满西凤酒的琉璃金盏,酒水清亮透明,酒盏下端用一根红线绑着。 “请帝后同饮合卺酒。”司礼官高声祝道,“自此夫妻一体,永不分离。” “好!!!”淮暄高声喝彩,引得房内一众人等附和叫好。 这气氛烘得太到位了,楚韶有点骑虎难下,他原先不仅不想拜堂,连交杯酒都懒得喝,现在被一屋子好友至亲投以祝福的目光,一时倒不好驳淮九顾的脸面了。 淮祯迫不及待地拿起琉璃金盏,期盼地看着楚韶,双眼同喜烛一般明亮。 楚昀就站在旁边,面上无喜无悲,但若是弟弟此刻流露出一点不情愿,楚昀一定会当场砸了这个和谐局面,把楚韶带走悔婚。 悔婚容易,收场却难,终究不过是又绕回像北游那样的死局罢了。 楚韶只能挤出一个笑来,拿起酒盏,淮九顾被宠若惊,忙同他绕了手臂,两人一同仰头,饮尽这盏合卺酒。 楚昀轻叹一口气,终究是替整个楚家认命了。 “洞房的吉时到了!”淮暄比司礼官还要尽职尽责,中气十足地喊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千金”两个字咬得极重,明显是在暗示什么。 淮九顾会意,抬手抓了一把纯金花生撒过去,用这“千金”来讨好这些随时可能闹洞房的挚友至亲,众人被金子买通,自然不会再多做为难。 淮祯特意往楚昀怀里撒了一大把,楚昀就算不想接,手心也终是落了两颗金子,按照俗礼,接了金子就不好再闹洞房了。 一把又一把黄金雨洒下,寝殿终于只剩下皇帝和楚韶两个人了。 喜烛的灯芯爆了两三下,听得人心痒。 淮九顾又给自己灌了两杯酒,终于壮着胆子去摸楚韶的手,“朕...许久没抱小韶了。” 他口中的“抱”,自然不是简单的抱。 虽说是洞房花烛夜,可楚韶并不想事事都顺淮祯的心意。 他故意问:“你第一次抱我是什么时候?” 淮祯一愣,被酒熏得朦胧的双眸刹那间清亮过来,他试图借酒掩盖过去的错处,然而楚韶是清醒的。 “是在岐州的画舫上,你说要把我扔进湖里自生自灭,然后呢,然后你就扒了我的衣服,强要了我。” 淮祯耳根生热,喉头生哽,他低下了头,眼眸垂低,紧紧盯着杯盏中的酒。 “我已经记不清那时候有多疼了,下船之后,我走不动,想让你扶我一把,你说什么来着?”楚韶故意蹙眉,而后豁然道,“你让我求你,你说,我的求饶声最动听,听多少遍都不够。” 楚轻煦云淡风轻地翻着血淋淋的旧账,“你执意要在某件事上赢过我,战场上不行,就在床上,那钟情蛊到底是跟情字沾边,过去一年,你在我不清醒的情况下,‘抱’了多少次,九顾,你还记得吗?” 淮祯把头埋得更低,鼻尖都要碰到酒水的水面了。 楚韶翻开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腕上两道贯穿的伤疤,回忆道:“我还记得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大婚的夜晚,魏庸喝醉了酒,想做禽兽之事,我拿起藏在枕头下的匕首,一刀捅穿了他的左胸,那时我还顾念着他是南岐的君主,就这样死了的话百姓怎么办,所以没有扎他的心脏,反抗的后果是被凿穿了腕骨,这双手算是废了。” “...轻煦...”淮祯抬头,溺在悔恨中不能自拔,他哑着声音制止楚韶揭这道经年的伤疤。 楚韶却牵着嘴角,露出一抹涩然的笑来,他拍了拍淮祯的手背,似是夸赞似是讥讽: “你到底是比他仁慈的,知道用药来蛊惑神智,过去那一年,我当真是稀里糊涂,以你的喜怒为天,以你的哀乐为地,被夺了清白也浑浑噩噩,甚至沾沾自喜,日夜患得患失,翘首盼着你来宠幸我,现在想来,我倒宁愿你像魏庸那样明着来,至少我还能清醒地为自己的尊严而战。” 楚韶起身,抬手拔了玉簪,长发如瀑般泄下,他脱了外衫,坦然道:“今晚你若是想碰我,我又能如何反抗呢?只是你每碰我一次,都不免让我想起当日在画舫上的种种屈辱,想起三年前,魏庸也和你做了同样的事,你要是想让我更恨你,你尽管来抱我,你是帝王,你坐拥天下,我如何敢反抗你呢?” 淮祯像是被雷电痛击一般,他从椅子上起身,甚至无颜再坐在楚韶面前。 “对不起,小韶...对不起。”他垂着眼眸,长睫飞颤,不敢跟楚韶再对视一眼,他逃一般离开寝宫,乖乖地替他掩好殿门。 夜里起了风,不知何时还下起了小雪,风雪倒灌进淮祯的华服衣袖中,这刺骨的严寒折磨着他的皮肉,楚韶的话语熬煎着他的心脏,他颓然立在风雪中,栖梧宫的正红喜绸像腊雪红梅般恣意翻飞,他却满目凄凉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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