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延却未曾下马,与她隔着段距离拱手还礼,又道:“既然已经到了地方,那在下就不多留了,此处还算安全之所,姑娘大可放心住下。” 说着,他便要策马离开,却再次被江知宜出声拦下,她立在门槛前,昂头看着马上的他,声音干脆:“既然已经来了,不如我请公子喝茶吧?” “不必,姑娘身子不好,还是早些进去歇下吧。”卫延煞是果断的摇头拒绝。 今日帮她,本就是顺路之举,废不上什么力气,哪里值当得喝人家一口茶,况且天色已晚,他再多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江知宜心中有别的打算,自然不肯放他离开,接着出言挽留:“江湖之大,今日一别,兴许再没有机会相见,我请公子喝盏茶,就当回报公子仗义相助之恩。” 她微低着头,句句说得真挚诚恳,衬着身后无边的夜色,显得脆弱如烟,容不得人拒绝。 卫延一时语塞,思索片刻之后,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此处不过寻常客栈,要喝茶也没有什么顶好的茶品,一壶西园柳就算是上品了。 店家将茶水端上来之后,江知命采黛先去收拾床榻,亲自提壶斟茶,开始说起闲聊的话:“我看公子在京郊歇脚,是从城外刚回来吗?” 她记得,前些日子采黛同她说过,卫延突然被皇上派往塞外,今日在此处见到他,想是刚刚回来。 “对,过午刚到的京城。”卫延轻声应过,又去打量四周,对她手上的动作并不感兴趣。 说实话,他是个十足十的粗人,喝什么茶皆是同一个滋味,再好的茶他也品不出特别来,所以对喝什么并不甚在意。 “对了,还没告诉公子,我名叫江卿,这次出京是为去探望城外亲戚。”江知宜面无表情的扯着谎,极力与他套着近乎。 心中却是在斟酌,手中的这杯茶水应该倒在他身上何处,既不至于烫到他,又能将他身上浇湿,哄得他去换件衣裳,好趁机取走他的腰牌。 “你姓江?”卫延偏头看她,似乎并不在意她来于何处、又要去往何处,反倒问起她的姓氏来。 “是,怎么了?”江知宜反问,将茶杯递到他跟前,就要故作无意的失手倒下去,却听他突然说道:“无事,只是家中有未过门的夫人,也姓江罢了。” 江知宜手上动作一顿,抬头便去看他,只见他略略垂着眼睫,似在沉思什么。 “能嫁予公子,那位姑娘当真是好福气。”江知宜回过神来,嘴上不停客套着。 她着实没想到卫延会在陌生人面前提起自己,而他所说的那桩婚事,却是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劝父亲作罢的。 “我常年征战沙场,甚少在府中,嫁予我,可不算是什么福气。”卫延自嘲的笑笑,抬手便要去接她手中的茶杯。 瞧着他手伸过来,江知宜便准备故意松开手,但因为她动作过大,落袖不小心带过桌面,将整个茶壶掀翻,满壶的水都尽数撒到他身上。 他穿的劲服颜色极深,瞧不清哪里沾了水,江知宜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到,忙用帕子胡乱的替他擦着衣裳,面带慌乱的询问:“卫公子,可烫到你了?” 两人的距离拉至极近,她身上的汤药味道隐隐传到他鼻中,卫延有些赧然,伸手拦住她,立即起身后撤了两步,只道:“无妨,冬日衣厚,没觉出烫来。” 江知宜瞧他并无大碍,不动声色道:“公子衣裳都湿了,一会儿出门再经风一吹,恐怕会受寒,不如你先去上房将衣裳换下来,我让侍女帮你用火炉烤一烤,你换回去之后再走?” “不用麻烦江姑娘,不过是……”卫延不甚在意的提起衣袍抖了抖,就要出言拒绝,但低头再瞧一眼,发现这衣裳真是湿的彻底,蓦然有些犹豫。 且不说受不受寒的问题,一会儿归府他还要先去拜过父母,着这身衣裳去,母亲恐又会说道。 江知宜没再给他考虑的机会,抬手做出“请”的姿势,边在前引路,边抬高声音冲着楼上喊道:“采黛,卫公子的衣裳被我不小心弄湿了,你先出来,让他上去换了衣裳。” 采黛应声立即小跑着下来相迎,随着她附和:“天寒地冻的,卫公子快些上来换过,我拿去给您烤烤。” 卫延脚步微顿,再没了拒绝的理由,缓步上了木阶,将衣服换下之后,由采黛拿去烤干。
第27章 归家 肥章掉落! 将卫延的衣裳取来之后, 江知宜偷偷把他的腰牌取下,塞到自己身上。 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腰牌到手她又有些不放心, 悄悄躲于客栈一角, 将腰牌上的束绳用力扯断, 再系回束带上,做出腰牌不经意间被扯断而掉落的样子。 如此一来,就算卫延发现腰牌丢失, 也不会怀疑是自己与他同在一处时, 就敢趁他不备,如此大胆的盗走他的腰牌。 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江知宜也不再犹豫, 着采黛将他的衣服烤干之后,立即送还回去。 从故意留下卫延, 到偷完腰牌,是江知宜在路上早已计划好的, 一切基本都按她的计划发生,除了那壶倒在他身上的水, 还有他突然提起自己。 饶是如此顺利,她的心中也是难免的惊慌失措,暗暗劝说了自己许久,才敢再次毫无波动的面对卫延。 再送他出门的时候, 外头的雾愈发浓重, 悄无声息的遮掩住眼前万物,似进入云霄之中,须得仔细辨别,才不至于迷了双眼。 “今日又是劳烦公子, 又是弄湿了公子衣裳,实在是心中难平,再次向公子道歉。”江知宜颇为郑重的行了大礼,既是致歉、也是感谢。 眼看着腰牌已经到手,明日就可以出城,她心中平平生出几分欢快来,连素日里听来虚弱的声音此时都多了些生机。 卫延跟着她的脚步出门,拱手只道:“不过举手之劳,江姑娘实在无须如此客气。” “好,那夜间雾大,公子路上小心……”江知宜迈过门槛,抬头望着门外的白雾茫茫,突然顿住了,脚上动作霎时慌乱,双脚一错,险些要栽到地上去。 “江姑娘小心。”卫延此时已顾不得男女之防,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拉了她一把。再次接近,他感觉到她的呼吸好像都缓了,纤细的手臂隔着厚衣仍觉出冰凉。 他不知她看到了什么才致如此惊慌,立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瞧见缭绕浓雾之后,正伫立着一人。 那人长身玉立,如山间高松,身上的大氅被寒风微扬,灌进满怀的冷意,颈间那圈裘毛儿,牢牢的偎在他瘦削的下颌处,使他生出几分清傲来,面上并无太多神情,眉间泛着疏离之感,深眸似是无意,但却凝然不动的盯着江知宜。 卫延还以为雾大晃了眼,又睁目仔细瞧了瞧,发现眼前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此刻本该呆在皇宫里的皇帝,而那人身后跟着的侍从,更是他所认识的,他错愕万分,忙松开江知宜,弯腰叩拜道了一声“臣问皇上安”。 闻瞻的眼神在他身上只留下一瞬,并未应他的话,眼底划过的惊讶顿时被愤怒所代替,面上端的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在两人刚刚相触的手上不断流转。 须臾之后,他再次看向江知宜,锐利的目光如同在窥伺猎物一样盯着她,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而后缓缓冲她伸出自己的手,声音冷冽,只道:“过来。” 江知宜立在那儿未动,隔着漫天的浓雾、遮面的帷帽,她依旧能感受到他眸中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身子愈发僵硬起来,连颤抖都忘了,仿佛失去魂魄一般。 两人之间的气氛过于诡异,一个在无声抗拒,另一个在步步逼近,你来我往之间,好像自有一股力量,将旁人皆排除在外。 在场众人纷纷噤声不敢言语,雾色迷蒙之中,静的可怕。 卫延还不清楚其中的暗潮涌动,他的眼神不停在两人之间转动,后知后觉的明白,城门前守卫要找的姑娘或许就是江卿,一时之间,无数个疑问涌向他脑海。 他知道,皇上向来不近美色,仅有的两个妃嫔都从未宠幸过,瞧着眼前姑娘的身份非同一般,但他却未曾在宫中见过她,更未听别人提起过,也不知她究竟有何重要,能让皇上从宫中追到此处。 但他记得,江卿曾同他说,自己出京是为探望城外亲戚,如今看来,这皆是谎言。 “朕说了,过来。”闻瞻再次开口,虽然放缓了语调,但眉目之间的不耐却愈发明显,再经身后的迷雾装点,让人不禁望而生畏。 江知宜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芊芊素手死死地扣住门框,方能支撑住脆弱的身躯,不至于在他面前弱小得不堪一击。 “小姐……”采黛心有余悸,死死地拉住她的衣袖,仿佛只要她们不走过去,这场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就不会发生。 良久,江知宜仍未动,闻瞻也未放下手,两人之间的对峙愈发猛烈,李施在后头看的心惊肉跳,连连冲着江知宜使眼色,希望她赶紧过来,好解决这场熬人的波折。 但他不知等了多久,并未等到江知宜过来,反见她不断后退,仰头颤着声音重复:“我不过去,我不过去……” “那你可以试试。”闻瞻收回自己的手,开始不停的拨弄手上的扳指,一下接着一下,好像在试图压抑自己不知如何发泄的怒火。 眼看着这场疾风劲雨就要来临,李施忙上前打着圆场,有意好声相劝请江知宜过来,但她依旧想要躲避,帷帽下的声音已然带了些难掩的慌乱。 卫延偏头看着她,不知因为什么,突然生出一种感觉来,面前的姑娘如同一缕随时可散去的轻烟,若她今日真的过去,那今日就是这缕轻烟散去的时候。 他心生不忍,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将她整个人都拢在身后,对着闻瞻拱手行礼,有意平息这场怒火,说道:“皇上,江姑娘身子好像不太好,她……” 卫延话还没说完,便被闻瞻打断,他眉心低垂,侧目相对,不冷不淡的开口:“卫将军,你逾越了。” “臣不敢。”卫延立即低头,满腔的话皆被哽在喉中。 说实话,他也知道按照皇上的性子,他就算开口,或许也是做无用功,但他又觉得若他今日不开口,江姑娘就是真的孤立无援了。 他虽不知道江卿的身份究竟如何,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但他倒有几分可怜弱者之意,况且他今日亲眼看着她想要逃离这里,若不是过得不称意,又如何要逃? 卫延还想要再说什么,闻瞻却早没了丁点儿等下去的耐心,他连看都不曾看卫延一眼,缓步上前走到江知宜身旁,将她揽在大氅之中,是完全保护的姿态,又抬手亲昵的替她整了整帷帽,似是怜爱,又似是威胁。
“你该知道的,朕一向赏罚分明的很,从来不会徇私,不过你在朕这里,和旁人不太一样,你若是偶尔犯些错,也没有什么紧要,至于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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