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瞻撩袍端坐座前,一如当初良嫔进长定宫拜见的场景,只是这会儿境遇却大相径庭,他偏头看了看桌上的那盅乳鸽汤, 不冷不淡的问道:“谁允你进来的?” “是……是臣妾念着皇上身子,特意早起熬了乳鸽汤,足足熬了两个时辰的汤,刚熬完便顶着寒风,巴巴的给皇上送来了。”良嫔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他,句句诉说自己的用心。 “朕是问你,谁允你进来的。”闻瞻丝毫不理会她话中的深情,又抬声重复问过一遍。 他的语气十分缓慢,并不见严厉之色,但就是这点儿耐心,如同打了卷的钝刀子似的,一点点儿的磨着人的皮肉,远远不如直接毙命来的痛快。 “是……是……”良嫔被吓得一震,已经落下泪来,豆大的泪珠落在明艳娇嫩的脸上,如雨打牡丹,惹人无限怜爱,她哽着声音,泣涕涟涟,撒娇似的拉长了语调,盼望着得一丝怜惜,“皇上,臣妾是自己要进来的,可……可那是为了给您送汤,外头天冷,臣妾怕那汤凉了,让皇上不好入口。” 说着,她朝闻瞻伸出自己的手,秀气的眉头都皱在一起,愈发委屈起来,“皇上您摸摸我的手,在外面冻一会儿,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臣妾受冻不要紧,若是给皇上做的汤也凉成这样,那可怎么了得。” 闻瞻微微敛眉,露出些难掩的厌恶之意来,他并未去查看她的手是否冰凉,转手掀开那盅乳鸽汤的盖子,香味扑面而来,果然是熬了许久的,他拿起一旁的勺子,在盅里搅弄几圈,方问:“良嫔喜欢熬汤?朕看这乳鸽汤熬的不错。” 良嫔听他夸赞自己,只当他是并未因她今日之举而生气,心中稍稍舒展了些,收起惺惺作态的眼泪,嘴角蓄起些娇艳的笑意,朝着内殿张望一眼,忙答:“臣妾为了皇上,自然是什么都喜欢做,只盼着皇上能好好的。” 掏心窝子说的话,再配上那张单纯无害的脸,让人砸出几分真心实意来,但偏偏闻瞻是个不知怜香惜玉之人。 他听了这话,放下手中的汤勺,像往常一样,朝着李施要了块干净方帕,一边擦手一边说道:“前些日子太后宫中的人告知朕,说太后近些日子胃口愈发不好,一点儿荤腥都沾不得,朕觉得或许是她宫中的厨子不行,不能做出好的吃食来让太后享用,但朕看良嫔的手艺倒是不错,不如从明日起就专门去伺候太后吧。” 太后一向吃斋念佛,自然是沾不得荤腥,皇上这安排,是在说她今日所为皆是无用功,而她身为后宫嫔妃,却像个厨子似的去太后宫中伺候,这算什么事儿? 良嫔心中暗暗抱怨,可又不敢违逆皇上,况且今日能得此轻松的惩罚,恐怕已是皇上大发善心,她低头应是,又巧舌如簧的为自己挣回面子,“皇上忙于朝政,不能时时在太后身边尽孝,臣妾愿意去仁寿宫尽心伺候太后,替皇上尽孝。” “好啊,你如此以大局为重,朕甚是欣喜。”说是欣喜,但闻瞻脸上并不见笑容,他招手让殿外的宫人进来,开口嘱咐:“去告诉太后,朕为她寻了个尽心尽力的尚食,一会儿便着人领去伺候。” “什……什么尚食?”良嫔刚刚堆起的笑容霎时凝在面上,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并非让她以妃嫔的身份去伺候太后,而是彻底将她贬为宫人。 她愣怔片刻,又瞬间反应过来,忙磕头哭喊着求饶:“皇上,臣妾今日并非有意闯进长定宫,实在是过于关心皇上,才致一时糊涂,做出这胆大包天之事,臣妾罪该万死,往后再也不敢了……” 随着她的动作,参鸾髻上的发簪微微脱落,额前碎发凌乱,玉软花柔的面容只余慌张无措,流光溢彩的双眸还满含着不可置信。 闻瞻侧目瞥她一眼,早没了适才的温和,所有的厌恶与不耐都跃然面上,清冽的声音是沁入骨髓的冰凉,“朕对你的性命没兴趣,滚……” “皇上,您不能……臣妾并未做大逆不道之事,您不该如此,臣妾的父亲……”良嫔声泪俱下,还欲搬出自己的父亲再行辩解,却被李施等人拖出了殿内。 听着殿外声音渐渐止了,江知宜方掀起帘帐出声:“皇上,我搬回玉鸾宫,或者其它偏僻宫苑吧。” 同样是不得自由,但跟这儿相比,玉鸾宫起码不会进旁人,也不会将她置于适才那样的境地,而且她好不容易有了逃脱的机会,并不欲再与宫中的其他人有所攀扯。 闻瞻却道不必,“若你的身份在宫中泄露,对朕来说也算是麻烦,所以从明日起,朕会在长定宫加派守卫。” 玉鸾宫经上次大火,还并未修缮,暂时住不得人,而今次被良嫔钻了空子进殿,是因为他以往不喜太多人守在寝殿,才一时疏忽,现下有了良嫔作例,往后自然无人再敢违逆他的意思,不经允许便进长定宫。 “那良嫔娘娘……”江知宜欲言又止,不知如何询问。 在今日之前,她与良嫔并无交际,仅仅是知道其为礼部尚书之女,她对良嫔并无恶意,自然也不愿因为自己,让她自皇宫佳人一朝沦落为地上尘。 “是她自以为是的犯了错,与你在不在长定宫中并无干系。”闻瞻似乎是知晓她的想法,开口说出的话也带着意味不明的开解。 兴许是隔着一道殿门,两人瞧不见彼此的神情,听见这样温声的话,暂时不去想往日的争论和折磨,倒觉得是少有的平和。 “皇上怎么赶回来的这样巧?”江知宜更好衣裳,已经从内殿走了出来。 经过一夜的安睡,她的面色比昨夜稍稍红润了些,但眼下依旧有乌青一片,显然是没有歇息好,因为还没盥洗,她未着发钗,墨发就那样披散于肩上,随着她的走动,略有几缕散落额前。 “算不上赶得巧,朕本打算下朝之后去正和殿,但在半路正遇见去报信的太监,这才折路来到这儿。”闻瞻转头看她一眼,又将目光收回。 “原是这样。”江知宜缓步上前,提起茶壶给他倒了杯水,余光无意瞥见那盅早已凉透的乳鸽汤,手上动作一顿,而后又恢复平静,将茶盏奉至他面前。 闻瞻瞧见她的小动作,顺着她的视线调转目光,边接过茶盏,边问:“若今日良嫔当真看见了你,你将如何?” 江知宜垂眸沉思,老老实实的应了声“不知道”,这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她压根没有准备,若不是闻瞻及时赶到,恐怕就算让她与良嫔大眼儿瞪小眼儿,只要人家不自报家门,她也不知道面前的人就是良嫔。 “你还真是……”闻瞻举杯轻抿一口茶水,一时没想出如何形容她,便见适才去仁寿宫传信的小太监跑了回来,“皇上,奴才适才去给太后娘娘传信,太后说待您忙完手上的事儿,让您去仁寿宫一趟。” 闻瞻点头应下,随即便放下茶盏起了身,他与太后相见的次数少之又少,太后主动召他更是不曾有过的事情,这会儿突然叫他去,怕是听说他处置良嫔之后想同他说道说道,这原本算不得什么重要,但既然太后亲自开口,他就不能不去。 “恭送皇上。”江知宜盈盈福身行礼,少见的积极主动,像是急等着他赶紧走,闻瞻脚步微停,垂眸看着她,不曾应声。 两人正站在镂花窗柩前,距离并算不得近,但经穿堂风拂过,她因为低头垂落的长发被扬起,正扫在他的手臂和腕上,虽是一触即散,但还是觉察出被扫过的地方有些痒,带着秀发勾缠的缱绻。 他终究是再未开口,转头离了长定宫,在走至殿门前时,朝着殿外的宫女摆了摆手,嘱咐她进去伺候江知宜盥洗。 ———————— 仁寿宫内,缕缕香火燃成的青烟缭绕不断,到处皆弥漫着浓重的香火味儿。 一片烟气朦胧之中,太后正跪于蒲团上,阖眼面向桌上一小尊敞衣袒胸的金佛,嘴中念念有词,手中的念珠则一下下的拨弄个不停。 即使是天子,也得遵守孝道,太后虽不是生母,却是实实在在的嫡母,闻瞻进门后撩袍行礼,恭恭敬敬的道一声“问太后安”。
太后未曾转头,淡淡的声音在如此肃穆的环境中更显沉闷,“忙完手上的事儿了?竟来得这样快。” “太后要见朕,朕自然要赶紧过来。”闻瞻随口应过,自顾自的坐于一旁圈椅上,他向来不信神佛,无需随太后跪于佛前。 太后轻“嗯”一声,也无多余的话,直接开门见山道:“你在长定宫藏的人,与玉鸾宫的那个,是不是同一个?” “是同一个,但人就光明正大的在那儿呆着,良嫔今日还差点见到了,怎么能叫藏呢?”闻瞻这话说得既是坦然,又隐藏三分。 太后微微睁开眼,双手合作对着金佛弯颈低拜,而后才起身转过头来,她只着素衣素钗,没有多余的装饰,而面容并不显老,带着脱离皇宫浮华的平和,一双仍见美丽的凤眸平静如潭。 她缓缓走至皇上身旁的圈椅前,与他并排坐下,方道:“你藏的佳人究竟是哪一位?竟然如此重要,前些日子愉太妃为此闹过,直至今日还被关在西苑禁足,现下良嫔也闹,又被你一句话贬为尚食。愉太妃的事无人知晓,但眼看着良嫔被贬的消息就要传出去,你如何同礼部尚书说?又如何向群臣交代?”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句句戳中要点,将近日后宫之变一一说出,逼着他给一个回答。 “若是她们安分守己,朕自然不会寻她们的麻烦,可她们兴许是觉得现下的日子太过舒适,总要弄出些令朕不快之事,而做错了事理应处罚,朕何需向旁人交代。”闻瞻毫不在意她的询问,语气依旧轻飘飘的,好似没有什么事情能使他慌乱。 太后的目光在他面上打转,企图寻到些蛛丝马迹,“哀家自先帝在时就已经不理前朝后宫之事,后来你即位,哀家自知你我既无母子之情,也无养育之恩,更不欲出言左右你,可现在事事皆要闹到哀家面前,你让哀家如何决断?” 她的语气稍稍加重,手指又开始不缓不慢在念珠上拨动,檀木珠子两两相撞,发出低微的摩擦声,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中尤为清晰。 她见他毫无反应,言语之间多了些不满,又道:“宫中手握大权的人只你皇帝一个,你要做什么,无人能置喙,但你也该压制压制性子,难道非要将你暴虐无道的“威名”做实了不行?先帝传位于你,是要你稳固江山,不是看你肆虐妄为。” 太后之话说的句句在理,但只最后一句让闻瞻心烦,他垂下眸子,用排排轻羽似的眼睫掩住眼中情绪,回道:“什么样的名号朕不在乎,而先帝当年传位又实属无奈之举,但是若朕当真肆虐妄为,就应该搅得这江山动荡不安,才算是正理儿。” “你……”太后低叹一声,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想抬手轻拍他的肩,但手刚到他臂膀前,又无声的落下,她自知没有这样的资格,只能温声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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