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前的楚歆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步踏了进来,跪伏在地上哭着求楚弘收回成命。 钟平侯还来不及厉声斥责,楚珩眉间霎时染上不容违逆的正色,微微回头,声音冷冽:“阿歆住口。” “哥哥……” 还没等少女说完,府里的管家忽然冒着雨疾步走了过来,停在祠堂门前,看了一眼在地上跪着的楚珩,抬头朝楚弘小心翼翼道:“侯爷,宫里天子影卫来传旨,宣二公子即刻入宫面圣。” 作者有话说: 【1.】苏朗和星珲这两句话里的意思,以及公主为什么是转机,为什么苏朗可以说来南山的是公主,后面都会解释,一章写不完~ 【2.】即使苏朗知道燕折翡是凶手,但一切都是基于种种蛛丝马迹的推测,他没有任何证据。
第82章 安心 惊雷滚过,祠堂外的雨几乎连成水幕倾泻而下。 楚歆跪在冷硬的地上,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一时间分不清是外面穿堂而过的疾风太过凛厉,还是父亲与兄长之间无形的对峙更令她胆寒。 府里管家小心翼翼的通报终于打破了祠堂内冷到极点的僵硬气氛,楚歆却仍不敢松下心弦,指尖用力撑在地板上,她屏住呼吸等着父亲的勃然大怒。 钟平侯楚弘面色阴晴不定,声音冷冷地从上首传来:“告诉传旨的影卫,就说楚珩……” “钟平侯爷,在下奉陛下旨意,宣府上二公子即刻入宫面圣,不容有误。”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打断了楚弘的话,不知何时出现在祠堂门口的天子影卫低眉顺眼地拱手行礼,面上恭恭敬敬挑不出一丝错,话音却斩钉截铁丝毫不容反驳。 钟平侯额角青筋直跳,阴沉着脸没有说话,直到影卫又重复了一遍,楚弘拳头慢慢攥紧,咬着牙瞥了仍跪在地上的楚珩一眼,连说了三个“好”字,冷脸拂袖而去。 楚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额间不知何时已经渗出了冷汗,只跪了这么一会儿,双腿居然软得站不起来,她指尖泛白竭力撑在地上,想快些起身去扶一把已经跪了两个多时辰的兄长,一只手忽然递到了她眼前。 楚歆忽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兄长,三哥楚琛是侯府世子,她尽可能地敬而远之。楚珩在家里行二,与她一母同胞,本该再亲切不过,可晨风零雨,久别情疏,他们分离得太久,到底是疏远了。更何况如今,她怎么都不敢想不敢信,她的亲兄长,会是于她而言最遥不可及的漓山东君。 “阿歆?” 楚歆猛然回神,看着眼前的那只手,犹豫再三还是搭了上去。 只是甫一起身,还不等身体站稳,她便立刻收回了手,慢慢蜷起手指,垂着眼睛。 楚珩注视着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摸摸她的头发,温声道:“无论是我是谁,都不会改变我是你哥哥。” 楚歆抿着嘴唇没有回应,再转身时,看见楚珩已经接过天子影卫递给他的伞,走进了雨里。 “陛下今晨就知道您回来了,在宫里等了两个时辰不见人,便猜到您被侯府这边绊住了。”影卫说道。 楚珩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脸上的伤痕隐隐有些发烫,他心底忽然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名为“近乡情怯”的情绪,甚至有些不想去宫里,不想让陛下看到他在侯府受了委屈的样子。 但是显然不可能。 钟平侯府门前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影卫径直领着他上前,楚珩慢吞吞地掀开车帘,便愣怔了一瞬。 他忽然意识到,他心底那些无端的“近乡情怯”,只是因为他还没见到这个人。 脸颊上本可以忍受的疼痛忽然变得尖锐起来,心底那道能够将一切委屈藏得很好的高垒,在见到这个人的刹那,全都土崩瓦解,楚珩竟觉得自己眼底开始“不争气”起来,甚至有些久违的酸涩。 凌烨坐在车内,看着他的脸朝他伸出手,眉峰皱起,声音温和:“过来我看看。” 楚珩低着头踏进马车,被凌烨圈揽进怀里,温热的掌心拂开他耳边发丝,凌烨拧眉看着他脸上的红肿,却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指极轻地抚上那几道红痕。 他皱着眉问楚珩:“还疼吗?” 楚珩靠在他身上,并不急着回答,反而抬手将指腹落在他蹙起的眉间,从眉头到眉峰,再至眉尾,缓慢而轻柔地将那些隆起的弧度一点点抚平,楚珩轻轻摇了摇头:“不太疼了。” 凌烨心里忽然狠狠一抽,他掀开楚珩的衣袍,隔着一层衣料将手覆在他的双膝上,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掌下的皮肉定然是青紫一片。 怎么能不疼呢? 他在外面都不曾这样委屈过,回了自己家反倒遍体鳞伤。 一声极轻的叹息很快隐匿在车外的连绵雨声里,凌烨抚着他双膝,似是有些赌气道:“明日朕宣钟平侯进宫,也让他跪一跪,敲打敲打他。” 楚珩闻言偏头笑了,又侧眸对上他的双眼:“陛下说什么呢……” 凌烨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是天子,钟平侯是臣下,他当然可以这样做,但是他不能。 折辱楚珩的父亲,其实就是在折辱楚珩,这些话也只能嘴上说说罢了。 车外的雨将重重宫阙蒙上一层飘渺白雾,马蹄踏过的地方溅起串串水花,楚珩透过轩窗的缝隙朝外看了一眼,才发现马车已经穿过了宫门,径直朝明承殿的方向驶去。 凌烨顺着他的目光朝外看去,想了想忽然说道:“朕总得给皇后撑腰。” 楚珩回过头来不解地看他。 “我有分寸。”凌烨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朝外面驾车的影卫喊了一声,开口吩咐道:“从私库里挑些东西明日送去钟平侯府,钟平侯教子有方,府上二公子很好,就说是朕说的。”[1.] 他微微垂眸,眼中含笑看着楚珩:“朕得护着自己的皇后。” 楚珩靠在他肩上,听着车外渐缓的雨声,眼底忽然有些湿热。这条从宫门走向明承殿的路很长,他走过很多遍,却总是一次比一次心安。 帝都已然雨势渐歇,彼时的南山却仍是黑云密布,星珲从公主的禅院里出来,侧头问苏朗:“公主的事情,影卫向陛下传信了吗?” 苏朗应声:“明日大抵就会送到帝都了。” 他们在凉风里沿着山间石路慢慢往回走,星珲看着远处此起彼伏的林涛,忽然开口道:“有些话你刚才在公主面前没有直说,敬王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并不是向公主动刀,而是没有派足够多的人确保可以杀了公主。” 苏朗叹了口气,对上星珲了然的目光,无声地点点头。 星珲极目远眺:“我本来以为敬王是担心我们会说来南山的是公主,才对她下死手,以便提前堵死这条路。后来想起公主手里的东君令被敬王夺走,才意识到或许他和我们一样,之前也没有想过,忽然出现在南山的公主会成为这场局里最大的变数。”
星珲似乎在一夜之间彻底懂得了权力角逐里的血腥肃杀,开始在血和泪铸成的行途里被迫成长。 其实苏朗不只是没有在公主面前直说,更是不想在星珲面前直说,他想起昨日山间徐徐凉风里,他牵起的那只手时微冰的温度,他心里还是舍不得,想让这些残酷来的慢一些,所以他才将那句话故意说成“敬王错的是向亲妹妹动刀”,但他的小兔子太聪慧,一眼便就道破,从前也只是刻意不想去面对罢了。 “他应该是在知道太后崩逝之前,就已经向公主动刀了,否则他不会自负到只派两个暗卫。”苏朗顿了顿,说:“但他这步棋确实正中下怀,我想他可能以为,公主已经死在暗卫的刀下了。如今敬王应该在赶来南山的路上,他要做的,就是不会让我们把太后的棺椁带出南山。” 星珲停下脚步,不自觉地皱起眉,担忧地看着苏朗:“所以去颖海的路才会很危险。” 苏朗却只笑了笑,安抚他道:“我有把握,在敬王知道公主活着以前,还不会明着对我出手,更何况浮云地纪在我手里,除非他要明目张胆地立时谋反,否则就不敢动我。” 星珲还是不能安心,上前一步环住苏朗的腰,头抵在他颈间,静静地抱住他,什么也不说,似乎这样就已经足够。 过了很久,星珲才从他怀里抬头,从身上取出一枚玉佩放到苏朗手里,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等以后事情了了,我们抱只猫回帝都养。” 苏朗看了一眼手心那枚流光溢彩的玉佩,对上星珲不容拒绝的视线,展眉而笑:“好,从苏大宝那里挑只最好看的抱去帝都,让它跟你姓。” 作者有话说: 【1.】这样做的用意是,陛下都说好了,其他人还可以说不好吗? 师兄只会在陛下一个人面前露出脆弱。 【2.】剧情写多了我头有点秃,来谈一章恋爱缓缓。
第83章 棋局 【过渡章】 ————— 影卫的密报是在隔日抵达帝都的,与此同时,从怀泽城漓山银楼寄来的一封信送到了楚珩手里。 楚珩拆开信扫了两眼,只草草看了个开头,便就忍不住轻笑出声。 叶九是皮又痒了,这小子胆子还真挺肥,上次在怀泽被敲打过一次,这回居然还敢以他师娘穆熙云的口吻给他写信,真当他眼瞎看不出来?等以后有空见着叶九,得再吓吓他。 信挺长,不过废话一箩筐,楚珩耐心看到最后,眼底的盈盈笑意已然丝毫寻不见,神情凝重得几乎与外头阴雨连绵的暮夜天如出一辙。 敬王想杀袁则良是他意料之中,但是清和长公主的东君令居然落到了敬王手里……楚珩心中微沉,捏紧了手中的信纸,恐怕不只东君令,公主本人如今大抵也在敬王手里,就是不知道千雍境主燕折翡是否知晓此事。 他并不担心敬王一心要杀袁则良,天子影卫请了他师父叶见微一路随行前来帝都,想从东都境主手中把人带走,那几乎是天方夜谭。 只是公主…… 楚珩眉头紧锁,他最好还是去一趟昌州。 他将手中信纸收好,抬头望了一眼外面乌沉沉的天,不由叹了口气,雨下得太大,并不是什么好事。 楚珩刚踏出殿外,一道响彻苍穹的惊雷以万钧之势猛然在云层深处炸开,震得人耳中一鸣—— 不对! 不是袁则良! 楚珩脚步骤停,心思百转,别人不清楚,他还看不出来么,敬王身边有个他们都不知道的能人,袁则良身上被下了南隰蛊术。 定康的船在怀泽出了事,方鸿祯退走苍梧城,敬王怎么可能不知道,袁则良根本就是用来迷惑帝都的废子,连蛊都用上了,杀他就是轻而易举,可敬王非但没有动手,反而任由苏朗他们审人—— 因为敬王有把握袁则良能说的,都是他想让袁则良说的。 他不是不杀袁则良,他只是在等一个猝不及防的时机,等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洞悉他想做的一切,以为自己高枕无忧的时候,于不曾设防的重要之处,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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