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珲脸上却没有笑意,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忽然上前半步直接抱住了苏朗,声音有些闷:“出什么事了?” 他从到了颖海就没有和苏朗说上几句话。星珲记得,他上一次来颖海时,也是傍晚,华灯初上,整座城都沉浸在流光溢彩的绮丽颜色里,明灯彻夜不熄,那时他才领略到何为真正的九州繁华。而今日再来颖海,大半座城都暗了。 他还尚未从不夜城的黯淡颜色里彻底反应过来,就在苏朗的院落前看见了一盏白灯笼。 溶溶月色撒下一地清辉,院角的一盏白灯笼映着月下相拥的两个人,在地上斜斜勾勒出几笔清浅的影子。 苏朗慢慢回抱住星珲,几滴泪毫无征兆地倏然落在星珲颈肩,濡湿了初夏的薄衫,烫得星珲心上一疼。 他听见苏朗自责揪心的低声:“我来晚了。” “是我错了。” “说好要跟你姓的那只小猫崽,我再也带不到帝都了。” …… 冰凉月色下,星珲抱住苏朗,听他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悲伤与煎熬,一句句讲给自己听,所有属于苏朗的脆弱和自责都要被遗落在这个难得的静谧夜晚,前方还有无数的危机和变数在悄然等待,等天一亮,他又要变成可以撑得起颖海脊梁的国公府公子。 “星珲。” “我在。” 不夜城的灯光熄了。 月华如练,满庭白霜。 …… 天光倏然大亮,局势并没有因为援军的抵达而就此稳定下来。 颖海北城的瘟疫,在病魔连日肆虐之后,终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第一具长满黄斑的腐尸被抬到北城墙根下焚烧时,四起的流言和浮动的民心也彻底成为了昌州的一道风浪。 就在姜镝想借着这道“东风”,打出顺应民意的旗号,又要将念头动到颖海城上时,真正的圣旨终于抵达了风雨飘摇的颖海。 诚如怀泽总兵所言—— 陛下说,悉遵尔命。 浮云地纪仍旧回到了苏朗手上,随这道圣旨一起来的,除了出兵昌州边界的宁州驻军,还有帝都太医院派来救灾的队伍,浮动的民心也因此稍稍稳定。 太医院来的这样出其不意又恰到其时,昌州州牧芮何思和东海水军左师提督姜镝对消息的阻拦和封锁,显然并没有他们自以为的好。陛下提早落在昌州这棋盘上的棋子——天子影卫出身的昌州学政和提学御史在第一时间悄然给帝都送了信,太医院的到来也成为焦灼局势里的第一个变数。[1.] 许是前段时日接连下雨的缘故,颖海初夏午后的阳光并不算烈,苏朗和星珲正与谢嶙将军一起在帐中看舆图,就听得外面一阵喧哗,连滚带爬跑进来一个人,满脸惊慌失措—— “公子,不好了!老国公他晕倒了!” 作者有话说: 【1.】昌州学政和提学御史参见第四十章 ,是昌州州试舞弊案后,苏朗帮陛下从昌州世家手里夺来的两个实权职位,放入了陛下的人。 【2.】这回真不死人!不会反悔!(真诚.jpg ) 但是危机还没过去,剧情就要收尾了,开始热盒饭! 【3.】说点题外话,因为沧海这篇文是以星珲和苏朗的视角写的,所以不会详细去写陛下如何出手。但他是皇帝,少年登基权御九州,所以有些思量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好”(当然不是说陛下坏哈,陛下是好人!)在权谋算计和人心把控上,陛下和他们其他所有人,都不是一个段位的。这章里面有个比较微妙的点,勉强算是帝王心术(?自我贴金.jpg)如果有大可爱发现的话,看看就好莫细思~
第98章 祸乱 满帐将士的目光倏然间全落在了苏朗身上,星珲抬眸看见苏朗脸色白了一瞬,连带着身形也微不可查地晃了晃。 星珲借着桌案的遮掩,用力握了一下他冰凉颤抖的手,上前一步镇定道:“知道了,二公子这就回。” 苏朗咬了一下舌尖,有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他尽力定住起伏的心绪,转过身来勉强露出一点状似无奈的笑:“请太医了吗?前两日我还和祖父说莫贪凉,他总也不听我的,非要大半夜的舞什么剑,还老当自己是风华正茂呢。” 谢嶙将军视线一转,立刻接下苏朗的话,朗声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老国公年轻的那会儿也是能在马上拉开几石重弓的好手,苏朗你可别小瞧你祖父。” 那护卫也机灵,顿时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请了,太医说老国公夜里着凉染了风寒,又加近日劳累了些,一时体虚晕了过去,这会儿估摸着也已经醒来了。” 苏朗无奈地一摆手,拉了一下星珲,抬脚朝帐外走去,嘴上说着:“就是你们总违心夸他,他才愈发不服老,总觉得自己还年轻,这不就贪凉风寒了。” 谢嶙看着他背影笑骂了一句:“这还怨上我了!” 刚刚踏出帐外,苏朗脸上淡笑就敛了几分,他神色稀松平常,脚下步伐不紧不慢,仍是十二分的从容不迫,就仿佛方才国公府护卫连滚带爬带进来的慌乱不过只是虚惊一场。 然而星珲走在他身侧,却分明感觉的到,苏朗在发抖,在害怕,这些惧意却不能流露分毫,有千钧重的责任压在肩上,所以他的脊背须得永远挺直。 颖海正值多事之秋,军中又人多眼杂,老国公晕倒的消息若被传了出去,多多少少都会引得一番胡乱猜测,难免动摇人心。 平日里倒是不觉,今天方知从军营到颖海城门的路尤为漫长,苏朗觉得自己像是猛然间被卷入风雪地里,眼前似乎一片白茫茫,怎么也看不见前方早该出现在眼前的城门。 四周带着怜悯的探寻目光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脑子里纷乱的画面雪一般袭来,有颖海城往日里流光溢彩的明灯夜烛,耳畔隐隐传来碧波春色里旖旎靡靡的悠扬曲调。然后画面倏然一转,暴雨肆虐过的颖北大街一片空寂,不祥的黄斑宛如蝴蝶绕着颖海北出城肆意飞舞,所过之处尽是被疫症传染的城民。 城墙根下焚烧腐尸的熊熊火堆须臾闪过,最后是颖海城门前他迟来一步的厮杀场,苏朗一次又一次拼了命地想要抓住那支不怀好意的箭,可任凭他如何努力却始终难以阻扰半分,羽箭总是穿手而过,他从头至尾都是个过客,眼睁睁地看着箭失一次次没入苏大宝的身体,血滴滴答答地沿着箭身流下来,最后在他脚边汇聚成一汪深潭。 他木然看着血泊里倒影出一张张得意的脸,所有穿心的痛苦在此刻都成了愉悦别人的笑料,他们看着失魂落魄的他放声大笑。眼前黑暗弥漫,漫天风雪在四周贯耳的笑声里迎面袭来,几乎就要压垮他的肩——
却有个人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周身风雪顿消,眼前映照出星珲的脸。那双手太过温暖,指尖传来的徐徐暖意渐渐驱散了透彻心扉的冰寒。 苏朗恍然回过神来,才发现星珲正站在他身前,他们还尚未走出军营,那传信的护卫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一副要哭不哭的神色。他怔在原地很久了,周围的将士频频转头向他们看来,神情依旧是探寻之色,却不再是方才的怜悯猜测,反而带着几分揶揄和好奇。 苏朗低头看着他和星珲十指交握的手,顿时明白了那些揶揄的缘由。星珲正对着军营方队,脸上带着明晃晃的调笑看着他,而他怔在原地,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青天白日里被漓山少主说了点什么石破天惊的话,一时愣在当场,而那护卫急切的神情简直就成了急得跳脚的敢怒不敢言。 星珲见他回过神来,脸上笑容更盛,故意意味深长地看了一圈看热闹的将士们,也不放手,就这么转身拉着苏朗朝颖海城的方向疾步走去。 直到走出军营许久,星珲脸上笑容不再,却仍没松开他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他们脚步更快,护卫终于得了空禀报:“公子,老国公他染上,染上……” 护卫声音里带了哭腔,苏朗点点头,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护卫惊慌失措跑进营帐里来的时候,他就有不祥的预感,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然而此刻噩耗真正降临,身形还是晃了两晃。 指间传来温热,星珲侧过头来看着他,声音坚定:“那么多太医在,不会有事的。” 他们走了一路,星珲便和他十指紧扣了一路。后来苏朗回忆起颖海的这场浩劫,支撑他走过这段暗无天日时光的,除了压在肩头的责任,便是他身旁的人始终从指间传到他心间的温暖与信心。 颖海城门近在眼前,苏朗抬头看着这座临近繁华落幕的不夜城,才发觉连城门也在连日的悲怆中不知不觉地黯淡了许多。 苏朗在颖海的时候并不多,人多半都在帝都。他长兄苏照身体素来不好,一直留守颖海城,国公府在外面的事反而是他这个幼子操心的多些。 颖海城的变故一出,他才回到家,做的头一件事便是不顾他兄长的反对,直接点了他穴道,将怀有身孕的大嫂和多病的大哥一起强行送上了马车,驶离了颖海城,只让他们在外安排一应调度。 颖海是他的家,不到最后一步,他寸步都不会退,但是他冒不起险,院前再也挂不下第二盏白灯笼了。 他并不清楚这场疫乱到底何时才是尽头,眼看颖北已成为继南江五县后的又一沦陷之地,疫情始终难以彻底控制下来。同处一座城,隔着一条江,谁也不能确定疫病会不会突然蔓延到颖南,国公府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这几日已经开始在和军兵一起疏散未染疫症的百姓离城。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只短短两个月过去,他就已经看不清颖海城的未来了。 城门前有府里的侍从正来回踱步等他,见他过来,急忙迎上前,说了两句便驾车朝城内疾驰而去。 苏朗和星珲回来的时候,太医已经会诊过,府里的侍从端了药正要进房里去。接连数日在颖北第一线奔波,疫症瞅准时机终于袭击了这位已经年至古稀的老人。然而病魔并未能将他彻底击垮,老国公表面看上去似乎并无大碍,清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平静坦然地让围着他打转的太医们和府里的家将都散去——颖北还有更多的人需要他们。 院子里的长廊上便只蹲着一个漓山的叶九,怀泽总兵带着水军前来颖海的时候,他也一并跟着来了,显然是不放心星珲。此刻见他们二人过来,连忙从围栏边跳了下来,朝星珲打了个招呼。 苏朗从侍从手里接过药碗,星珲和他踏进了房内,却没注意到身后的叶九神情间有些欲言又止。 老国公并未过多显出病态,只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头发花白却依旧精神矍铄。他正坐在窗前翻看药典,见苏朗和星珲过来,慈祥地笑了笑,神情平静地接过苏朗递给他的汤药。 他们对疫病的事闭口不提,反而闲聊似的说起些平常事来。 等一碗药汤饮尽,苏朗接过药盏,老国公才凝了神情,拍了拍他的肩,郑重道:“算算日子,你父亲也快该从西北靖州丝路道赶回来了。苏朗,颖海只是个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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