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说来就来。 军医来报的时候,苏朗和谢嶙刚抵挡过姜镝今日的第三次进攻,正在营帐内商讨战局。苏朗听说受伤的将士里有人感染了疫症,和谢嶙对视一眼,眉峰皱了起来。 这场疫症他心里有数,敬王就是再有本事,感染疫症的也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塑脉境以上习过武的人,除非是年事已高或者受伤,轻易不会染病。瘟疫虽然在颖海传播甚广,可大体上还是被控制在了北城。如今受伤的将士有人突然感染了疫症,只能是埋在颖海城里的钉子出手了。 颖海苏氏底蕴深厚,最不缺的便是钱粮,姜镝连续几日攻打都没讨到多少好处,宁州驻军近日又欲渡江支援,他怎么能不急?外面不行就从里面动手,招数不怕老,只要好用便就成了。 苏朗只稍稍思忖了一会儿,便在心里下了决定。 “封城。”苏朗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让苏彰神情大变:“即刻带重兵封锁颖海北城,就算是只鸟都不要给我放出来。” 苏彰一听便急道:“可是公子,敬王就是借瘟疫打出的旗号,颖北的流民现在草木皆兵,这会儿大举兴兵严密封城,一个说不好恐怕会直接暴发内乱。我们现在已是腹背受敌,城内若是再起乱子……” 苏朗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面不改色道:“封,就直接言明是我下的令。但凡有带头闹事的,有一个给我抓一个。” 他停顿了一下,冷冷地道:“真正的流民现在除了颖海无处可去,闹事起乱子的,才是别有用心。” 颖海不能失,否则宜崇会孤掌难鸣。这场瘟疫虽说传染甚广,但大体还是被控制在了颖北。前段时日颖国公府说是封锁颖北,但也只是让府内的家将武者们严守颖北城出入秩序,并未像苏朗今天这样正正经经的彻底封城。苏彰见他态度坚决,虽有犹豫,却也知道事态紧急,握着拳领命而去。 外头阳光炎炎,苏朗孤身站在颖海城门前的一株垂柳下,树旁的几簇六月雪正开得热烈,他静静凝视着那花丛半晌,极轻地叹息一声,俯下身抓了一抔土握在手里。 解蛊疫的方法未到,他无从掩饰自己的弱点和顾虑,所以只能毫不犹豫地孤注一掷—— 因为无论是昌州百姓的命,还是眼前众将士的命,他都赌不起。他敢赌皇帝的信任,但却赌不起敬王的疯狂。 苏朗回头望了一眼烈日炎炎下的颖海城,转身时眼前却忽然闪过漓山的剪影,算算路程,星珲也早该到宁州了,宁州有驻军接应,万事皆安。他沉下心来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收敛心绪,疾步往军营走去。 * 然而彼时的叶九却让苏朗失算了,他并没能把星珲带去漓山。 宜崇世子的一句“我帮你回去”,叶九就知道这事没戏了。果不其然,叶书离听完星珲那句分外坚决的话,脸色又沉了几分,却也没再出声阻止。 只是苏朗封星珲内力时手法独特,且用了十成十的气力,萧高旻也没敢一个人贸然动手给星珲解穴,一旁的叶书离却又冷着脸袖手旁观,是以直到进了广陵地界,星珲的内力也还是丝毫动不得。 萧高旻这回倒没和叶星珲剑拔弩张,一向气场不合的两个人罕见地相处融洽。叶书离一直沉着脸不作声,这一路反而是萧高旻照顾星珲多些。 昌州起了战事,边上的广陵倒还算平和。萧高旻见星珲头也不回地纵马向前,忙出声喊住他:“等会儿,跑那么快,你走错路了。” 星珲摇摇头,又挥鞭加快了速度:“不,先去鹿水。” 作者有话说: 小萧和星珲签订了临时性友好建交协定,预计生效时限为抵达颖海前,至于谁先骤然翻脸撕毁和约,这还不好说。
第102章 人情 鹿水是广陵城边上一处不起眼的临水小县,除了风景比旁的地方雅致些外没什么特别的。他们从宁昌边界过来,一路纵马疾行,一刻钟恨不得当成两刻钟用,中途几乎没敢休息,哪有空欣赏路边的劳什子夏景。 他们去颖海,从广陵过本就已经有些绕远了,而鹿水就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方向,萧高旻闻言不由皱了皱眉,但叶星珲语气神情不像是在说笑,他们一行人里也没人比他更担心颖海,萧高旻心里虽纳闷,却也只迟疑了片刻便扬鞭跟上。 眼下大半个昌州已经乱了套,战火倒还尚未烧到广陵,除了城防比往日严紧许多外,倒也还算是安宁。 他们从广陵又走了大半日,临近傍晚时分才抵达鹿水。星珲最终在鹿水陵园山脚下的一座独门小院前停了下来,他握着缰绳深吸一口气,闭眼凝神稳了稳心绪,方从马上跳了下来。 星珲刚要迈步往里走,就听叶书离在身后叫住了他,叶书离脸上的表情还是冷冷的,扬手将从叶九那里取回的偕行灵玉扔给了星珲,淡声道:“谈不拢就算了,有事喊一声,别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自从星珲执意要回颖海,叶书离脸上就再没显过半分笑影,星珲知道他是真动了怒,一半是被自己气的,一半却又是担心,可眼下却也没时间让他二师兄消气,星珲接住那枚玉佩,垂下眼帘闷声说了句“知道了”,便转身推门走了进去。 小院内萧瑟冷清,一个人影也无,只有庭前树下石桌旁温着的一壶清茶,还在红泥炉上冒着袅袅热气。 星珲疾步走过去,目光落到石桌正中一本未写完的书卷上,纸上墨迹未干,饱蘸了松烟墨的笔斜斜倚在一旁的笔架上——院子的主人显然是暂离不久。星珲低头看了两眼书卷的内容,微微扬了扬唇角。 这一趟鹿水之行,他来对了。 燕折翡从后山回来,刚要推开院子后门,指尖触及门扉的瞬间却忽然一顿,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她身形一动,悄无声息地越过高墙落在院内,然而还没等她看清来人,院中的不速之客就已赶在她动手之前率先开了口。 “境主。”星珲转过身来看向微有些错愕的燕折翡,扬声道:“我来要你在南山欠给我的人情。” 燕折翡眼神微动,收了周身凛冽的真气,不发一言缓步走到石桌旁坐下,她抬手给自己和对面的星珲斟了两杯茶,方才慢着声开口:“叶星珲,你胆子不小。” 星珲跟着坐了下来,抿了一口杯中茶液,不慌不忙道:“境主过奖。” 燕折翡随意扫了星珲两眼,周身似乎有一触即发的杀意涌动,她轻轻挑了挑眉:“你内力被封还敢擅闯我的地方,是闲命太长了么?” “内力被不被封,在大乘境面前,有区别么?”星珲脸上丝毫不见惊慌,他放下手中茶盏,平淡问道:“境主听说过颖海城的瘟疫吗?” 燕折翡循着他的目光看向石桌上未写完的书卷,似笑非笑道:“所以你要我还你的人情,是想让我跟你去颖海?” 星珲站起身向她拱手行了一礼,郑重道:“您是洱翡药宗的传人,晚辈恳请您帮忙。” 燕折翡眼神复杂地抬眸打量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叶星珲,我是欠你一个人情不错。” 星珲正欲应答,却听她话锋忽然一转:“但你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燕折翡的神色已经冷了下来:“你脚下踩的这片土地,在三十年前,曾是洱翡药宗的山门。”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星珲也已听出了她未尽之意。 燕折翡自嘲一声,声音里不经意间带上几分悲凉与恨意,却还是淡笑着看向星珲:“你也知道洱翡是九州独一无二的医武宗门,你说凌铖他不知道么?所以啊,这是成帝种下的因,现在他的儿子、他的子民来尝这个果,这也算是苍天有眼因果报应不是么?” 星珲:“你明知道这场治不好的瘟疫是人为。” 燕折翡摇了摇头,笑了一声道:“报应不爽,天意还是人为没什么不一样。他挥挥手,我家就没了。叶星珲——” 燕折翡满目苍凉地看着他:“如果今天换作是你,换作是漓山,你能毫无芥蒂么?无论是皇帝还是敬王,归根结底都是一家一姓,于我而言其实没多大区别。父债子还,他们都是我的仇敌,自相残杀难道不好么?” 星珲摇了摇头:“但你没的选。苦心筹谋这么些年,你想要的不就是要砚溪钟氏、苍梧方氏、定康周氏付出代价么?如今一步之遥,我想境主也不愿放弃。” 燕折翡低头轻笑一声:“你说的对,但是叶星珲——” 她再抬头时笑容骤敛,无法自抑悲恸和不甘一齐哽在喉头:“我却也知道,死去的人永远不可能复生,再如何血债血偿都只能填平我自己一个人心里的恨罢了。洱翡药宗没了就是没了,那么多人悬壶济世行医救人一辈子,到最后却连半点东西都没能留下,只有青史上寥寥的一笔‘乱臣贼子,死有余辜’,永远都得不到正名,这个公道谁又能给他们?子不言父过,皇帝还是敬王都一样。” 星珲沉默了一会,平静道:“从前或许可以,但现在当然没人再能给洱翡公道,因为洱翡药宗弑君。” 燕折翡执杯的手一顿,眸中寒芒微涌动,周身迸发出凛冽的杀意,手中的白瓷茶盏承受不住她指尖的力道,转瞬间碎成了齑粉,里头的茶水却一滴不落,凝成一团水珠悬在燕折翡指尖。 “弑君”是她的逆鳞。 星珲气息翻涌,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 燕折翡怒极反笑,冷冷地看着星珲,一字一顿道:“洱翡药宗从没有……” 星珲遽然打断她,沉声问:“那你呢,你姓什么?” 燕折翡像是听到了晴天霹雳,倏然间怔住,她眉心猛地跳了跳,嘴唇翕张却没发出什么声音。指尖悬着那团水失了力道,砸在她脚边,溅起的一缕尘埃不偏不倚地正好泼上她的裙角。 成帝凌铖,是死在惠元皇贵妃燕岚手里的。 而她姓妫海。 兜兜转转回首间,却是燕折翡自己亲手坐实了洱翡药宗“弑君”的罪名。 星珲定定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所以境主没的选。如果洱翡药宗还有能得到正名的机会,那一定不可能是敬王。” 燕折翡咬了一下舌尖,血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她强迫自己迅速敛去起伏的情绪,垂着眼睛不语。砚溪钟氏、苍梧方氏、定康周氏覆灭了洱翡药宗,却有恩于敬王,当然不可能。 星珲不再言此,目光转向石案上那册未写完的书卷,问道:“境主桌上的这册洱翡药典,是想留给清和长公主吗?” 燕折翡不答,显然是默认了。 星珲微微笑了笑:“我知道境主不想帮任何人,甚至都想陛下和敬王两败俱伤,想这九州江山改朝换代。”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但您也知道这不可能。您不能否认的是,陛下在,公主背后才有倚仗,才能尊位安稳。境主莫要忘了,公主在南山受的那道差点要了命的剑伤,是谁给的。公主曾经的驸马姓姜,而潋滟姜氏和敬王又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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