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睆迷迷糊糊从被窝中醒来,抬眼看到了苻融凝重的表情——其实这两个月来苻融就没有再怎么笑过了,即使是在费尽心思寻找谏言的理由,也不得不抽出时间继续为苻坚谋划伐晋的策略方针。 “博休……陛下伐晋之时,木已成舟了吗?”见苻融走进了,她小声问道。 苻融长叹一口气:“明年开春,送过吕将军去西域,我们大概就要往南方去了。” “这么快吗。”王睆有些感叹,她以为伐晋与平定西域不会同时进行,如此大事,至少要再延迟个大半年。 两人相对,却陷入了沉默。一想到上战场,王睆就会想起苻融身上那些重重叠叠的伤疤,长久陷在杀伐之中的人,内心会不会日益变得冷酷,面对这些残酷的场面,是不是就会没有感觉了。 人会变成这个样子,真可怕。 她不想让苻融变成这样,如果自己能在他身边,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她忽然笃定地看着苻融,嘴角牵动,轻轻地问道:“那我能……随你同去吗?” 苻融一怔,眸子里流露出严肃的抗拒:“疯了吗?这种事情你跟着我去干什么,一路上这么多未知的风险,若是伤着了你,你叫我如何自处。” “我不怕。”她莞尔一笑,顿了顿说道,“明知是险阻,才不想让你一个人面对。” 苻融觉得她在胡闹,瞬间变了责怪的语气:“那诜儿呢?他一个人留在长安,他才八岁啊。” 王睆平静地说道:“他是你阳平公的嫡子,满府的人都围着他团团转,你觉得他会出事吗?” 苻融理解不了,他从小就是苟太后一手带大的,母亲于他影响深重,若是没了母亲,他可能活不成今天这个样子,所以他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没了父母的关怀。 “本王不允许你离开长安。”苻融失了往日的温柔,这坚定的语气倒着实是阳平公的气势了,“到时大军开出长安,太子带着几万弱兵监国,各地势力势必会蠢蠢欲动,本王就要你和诜儿好好呆在这府里,那也不许去。” 王睆心中涌上忧愁,苻融这是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态度同自己讲话,等会他走出这个房间,他一定会对全府的侍卫下达禁令,到时自己插翅难飞。 不过,即使是他没有下这道令又如何,往江南的道路险远,就自己这点水平,根本就逃不出函谷关。 他坚决不同意带自己走,自己就只能想些办法了。 给此事带来的一线光明是宫里来的消息。 王睆如同往常一般每月定时去宫中陪张夫人品茶闲聊,送别吕光后的那一次,她感觉张夫人的神情有些异样,王睆见到她的时候,她独自凭阑抹着眼泪。 “姐姐,怎么了?”如今她们已经习惯以姐妹相称了,苻融不在的时候,王睆也找她倾诉过许多,她们两人之间已经默契到不需要言语,就能知道对方近来过得如何了。 “我也没劝住陛下。”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更是心中一酸,“不仅没劝住他伐晋,他还要带着我一同去。他说江南气息,与我们汉人最搭,他可怜我没去过江左,要给我这头一份的恩宠。” 王睆忽然想到了办法,但是看到张夫人现下哭的梨花带雨,她觉得还是先安慰为好。 “不独你一人,谁也劝不住陛下,既然他心意已决,你也不要如此埋怨自己了,万一……真能一统六合呢。”王睆这劝人的话语,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张夫人泪眼汪汪看着王睆:“可他这些话说的,像是为我去伐晋一般,我只觉得我罪孽深重。若是他真打了下来,世人如何看我,我又如何对得起这因战争而遭殃的黎民众生。” “姐姐,如今除了那鲜卑人附和陛下,满朝皆是反对之声,这只是陛下为说服自己伐晋找的借口,陛下志在统一域内,岂会真的因为我等女流冲昏头脑。”王睆伸手用帕子把张夫人脸上的泪痕擦干。 张夫人望着栏杆外层叠的宫殿,叹道:“原来在这宫里呆着闲了,就像从这围城之中出去,如今陛下真要带我走了,我反倒惶恐。” “姐姐,妹妹能求您一件事吗。”王睆猝然跪在了张夫人身前。 张夫人一惊,连忙伸手要将她扶起:“为何如此……只要我力能及,我定不会拒绝。” 王睆抬眼看着张夫人,淡然一笑道:“妹妹恳请夫人带我一同随军。” 张夫人面露惶恐之色,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战场凶险,我都难保自身,如何能……” “姐姐,算是妹妹求你了,我就假装你身边的侍女,一路随着你就好了。”这是王睆唯一的希望了,她见张夫人不同意,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阳平公殿下不肯带你吗?”张夫人问道。 王睆很无奈的坦白:“他何止是不肯,那简直是要把我禁锢在府中了,可是……伐晋兹事重大,我不忍心他一个人去,不论结果是生是死,是胜是败。” 张夫人沉默了,她看着王睆眼中的担忧与笃定,带上她并非难事,可是带人赴险,她到底是于心不忍,“你真的确定?” 王睆点头再拜:“姐姐不必怀疑了,我心意已定。” 张夫人难为,却又不忍心就这样放着王睆孤零零的在长安,她也是经历过夫君征战于外的的女子,其中忧虑与彻夜难眠,她都清楚的知晓。她将王睆扶起,认真地对她点了点头,不过即使是答应,张夫人脸上也是一幅忧愁的样子。 “妹妹谢过姐姐成全。”一阵春风拂过,风似乎带走了她的忧虑,确认自己有机会悄悄跟着苻融同去的王睆喜极而泣,即使是死,在一起也比分开好。
第四十九章 临别 “诜儿,如果父母要出远门很长一段时间,你会哭吗?”王睆俯下身问着已经八岁的苻诜。 都说男孩子会长得像母亲,但是这点在苻诜身上似乎体现的不明显,尚在襁褓的时候苻坚说他像景略,但是如今看来他的五官形态还是更有苻家孩子的感觉,但是他比苻融看起来秀气许多,加之年纪轻轻就被苻坚送去读书,当他讨论起书中经典时,颇有汉人的意思。 苻诜看着王睆蕴含深意的眼神,即使未曾知晓政事的他也嗅出了一些不对劲:“父王和母妃要是出去了,我一定会好好待在家里,不给你们添麻烦!” 王睆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揉着苻诜的小脑袋,被他如此懂事的回答弄的心酸得很:“如果父母永远回不来了呢,你怎么办?” 苻诜眨眨眼:“那我就去找皇伯伯!” 王睆朝他微微一笑:“你说的不错,还有宫里的张娘娘,他们都是值得你信赖的人。” 苻诜点点头,他一切都懂得了,但是究竟只有八岁,若是父母真的都走了,他还是会有些害怕。 “父王和母妃真的都要离开我吗?”他认真的问道。 说到这时,苻融忽然闯进了屋内,王睆本想向诜儿坦白这些,一旦事出意外他可以早做打算,但是苻融的忽然闯入,打断了她接下来的引导。 她只好背着良心对苻诜笑道:“怎么会呢?你父王要出去征战,母妃也不会打仗,当然会在家陪着你了。” “睆儿,你在同诜儿说些什么?”苻融问道。 这些日子,苻融劳累的很,临近征期,他又是主帅,如雪花般飞到他手上的各项事宜都需要他一一阅过,如此一来,他常常在府中熬个通宵,亦或者累到直接伏在桌上睡着了,他鲜少有机会像今日这样能在白日看看苻诜和王睆,平日等到他回来时,他们都已经睡下了,苻融只能悄悄地在她头上留下一个吻,然后蹑手蹑脚地睡下。 “我在考考他面对孤单无依的情况下的反应。”王睆抬头回答道,看到苻融满脸的憔悴,忍不住蹙眉说道,“今日得空,你还不去休息?” 苻融笑了笑:“得空所以才来看看你们啊,我过几日就要带着大军先行出发了,再不看看你,怕打着打着就忘了你的模样了。” “这么快吗?”王睆惊讶道,“那陛下,也是过几日就走吗?” “我先行,陛下要等着我的战况再决定何时出征,大概……会过几个月吧。”苻融说道这些他最初愤恨不平辛苦劝谏的事情时,表情已经没有什么变化了。 王睆心中暗暗确定,既然如此,自己可以背着苻融同张夫人一起出行了。 “诜儿,你先回去吧,我同你母亲讲些话。”苻融弯腰抱了抱苻诜,苻诜懂事地点点头,规规矩矩地走了出去,还替他们带上了房门。 听着苻诜的步伐走远,苻融这就伸手抱住了王睆,把她紧紧地揽在怀里,生怕她会飞走一般。 “博休……”王睆被他紧紧抱着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想要伸手推开一些,但是苻融说什么也不肯。 “虽说过几日再走,但是我明日起估计就要彻夜守在军中了……恐怕,今日就是临别了。” 王睆不忍看他略带悲伤的深情,闭上眼倚在了他的胸口。 “你在长安,好好替我照料诜儿。”苻融说道,然后伸手拂过她的脸颊,“还有你,自己要保重。” 王睆点点头:“希望你也不要那么拼命,你说过,不会留我一人的。” 苻融忽然苦笑起来,他只是点头,却不敢再信誓旦旦的答应她的话。他垂头看着她的侧颜:“好了,不说这些话了,离别前的时候,就不要如此惨兮兮的样子了。” 说罢,苻融便低头亲吻起她,有温度两个唇相接触之时,一切的外物带来的忧烦似乎都烟消云散了,她听不到屋外春日热闹的声音,看不见屋内琳琅的陈设,眼里,耳朵里,心里,惟有苻融一人而已。 即使不出去征战,他们也许久没有如此亲热过了,如今都不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了,那些年少绮梦早就离她们很远了,甚至在不久前,他们差点就要打碎这些,分道扬镳了。若不是心底温存的那份情谊,如今早就是冷脸相对了。 “我还是很害怕失去你。”王睆虽然在他温柔的怀抱之中,但是依旧心中惶恐。 苻融的指尖划过她被年岁爬上了些许皱纹的肌肤:“不要想了,我也怕失去你,但是今日,就留给欢愉吧!” 苻融不等她回应,就把她抱上了床榻,她陷在柔软的锦被之中,也陷在苻融柔和的眼眸里。 “很久没有见你这样看我了。”王睆伸手搂过他的脖颈,凑上去猝不及防便给了他一个吻。 苻融满心欢喜,被杂事折磨的许久未露出笑容的他如今也肆意地勾起了嘴角,他伸手拽下床边的纱帘,隐隐烛光透过柿色的纱帘,好似给王睆与苻融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红晕。 他伸手去解她的腰带,忽然间触到了一股柔和而熟悉的凉意,原是苻融当年送给她的那块雕琢着荷花纹的玉佩。 他解开玉佩握在面前,仔细端详着它上面每一道划痕,他最初见到它的时候,是块光滑到都无法握住的新玉,冰凉的不带一丝感情。这么多年过去了,它因王睆成日的摩挲变得不如当年精致,纹样与雕工也都过了时,但是却多了一分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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