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等之一字,看似盼头,却又是折磨。 “陛下,恕臣妾多言,如今朝政逐渐安稳,陛下要早日打算,也莫要让皇祖母忧心过多。” 自那日宫变后,太皇太后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再加上见不到祁朔,整个人更是恹恹儿的。 就连催裴云昭选秀,为皇室开枝散叶的老生常谈都甚少再说。 “至于玄羿那边,蕊蕊若能醒来,自是一切无碍。” 可若她醒不来呢? 二人均是没有去往下再说。 裴云昭捏了捏眉骨,忽而觉得肩上一轻,一双柔荑搭到了自己的脖颈轻轻揉捏。 “今年除夕家宴一切从简罢。” 少了许多人,又变了许多事,虽说是他成为真正掌权帝王的必经之路,却也难免有些唏嘘。 南平王裴益川,是先帝最小的弟弟,裴云昭幼时还跟随他习过箭术,却不曾料最后死在了自己亲儿子手下。 只是萧凌会对裴益川亲自动手是裴云昭没有想到的。 如今正值年末,恰好趁此新岁除去以往污秽,从前种种便让他们过去罢。 “请帖给国公府也送去一份。” 林知眠手指一顿,随即点头:“是。” ...... 暮色降临,苍白的天际边隐隐听到炮竹几声。 外头万家灯火,袅袅炊烟此起彼伏,今日是又一年的岁末之夜。
国公府内仍旧暗淡无光,宫里送来的请帖被横陈在清冷落灰的书房桌案上。 文茵与阿绫将今日曝晒好的衣物收整到室内,却在半途被祁朔叫住。 他的视线落在她们手头捧着的大红月裙上:“这是何时的衣裳?” 阿绫道:“这是夫人未出阁前裁制的百褶如意月裙。” 奚家不算富裕,奚蕊还在奚府时便精打细算惯了,一年上头才在岁末给自己裁上一件好衣物过年。 而这月裙便是出嫁之前在家过的最后一次年所置办的衣物。 只是后来入了国公府,虽说并未大肆铺张,可所裁制的衣物也远远比之前的要好。 是以,出嫁前奚蕊所舍不得而带来的衣物最终都压在了箱底,这也是时至今日才轮到这件月裙出来曝晒的原因。 这些时日,祁朔日日为她更换衣物,也将她的喜好摸了个大概。 相比于丝绸,她更爱棉制,而喜欢的色系大多为湘妃色、橙红色更多。 如此艳丽的大红,除去大婚之日,他从未见过。 可不知为何,他看着那抹绯红,总觉得有些熟悉。 “夫人未出阁前曾穿过几次,奈何那几次的运气都不算太好,便觉是衣衫风水......咳,所以就封存了起来,若公爷不喜奴婢这就拿去处理了。” 运气不算太好...... 提到这个祁朔便知道方才那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他不可抑制地弯唇:“拿来吧。” 阿绫微怔,同文茵对视一眼,还是将月裙递了过去。 祁朔垂首瞧着那不算精致材质的月裙,不由得想到了回京之初,那通往皇宫的阴暗小巷里的一抹红影。 那时候的她似乎是在因为自己回京而害怕吧? 后来在上元灯宴,她一舞倾城,风头正盛之际却悄无声息地退离了场。 彼时自己正因她的舞姿疑惑,又刚巧得到章家在宫内安插暗线的消息。 于是寻个由头离了席,阴差阳错地救下了被人追赶的她。 思及此,祁朔指尖细细抚摸过月裙上方的精致绣纹,低笑了声。 傻姑娘,运气确实不算太好。 ...... 遣退了一众下人,他带着月裙走进了室内。 无风无雪的夜空,月光皎洁洒在地面。 祁朔没有燃烛,听着炭盆里滋滋声响,他一层层为她换上了这身百褶如意月裙。 系上最后一根腰带,他将她侧揽入怀中,瞧着窗外白皑皑的积雪泛着光亮。 “蕊蕊。”他细细低语,目光缠绵,“你睡了很久了。” 他知道她甚是爱美,便将那些她爱的衣裳一一为她穿了个遍。 一个月了。 “快回来吧。” ...... 小祁韧在一旁的小床上睡得安稳,刚刚一个月大的孩子养得比先前白嫩了许多,却依旧是小小一团。 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细小的眉头忽然皱起,紧接着小嘴一瘪,便是嚎啕大哭。 祁朔头皮一紧:“......” 按了按突突的太阳穴,他将奚蕊平放在床上,又拉好被角,随即起身走到小床边。 熟练地摸了把被褥,发觉无异,便一把将哭得愈发凄厉的小祁韧抱起。 “别吵你娘。” 祁朔拧着眉,将小祁韧举高,又颠了颠,轻哼一声,“小东西。” “哇呜呜呜——” “......” 祁朔叹了口气,搂好小祁韧的衣角,单臂抱靠在肩上,大掌顺着他的后背,朝外边走边道:“别哭了。” “再哭把你扔出去......” 月光将男人越走越远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背对着室内,并没有看见榻上女子露在外面的指尖动了动。 ...... 祁朔缓慢着步伐走到院内,周遭是前几日堆积的雪层,满园的梅树在冷风中摇曳。 不知是与他对着干还是如何,小祁韧在这步步颠婆中竟又睡了过去。 祁朔站定到院前,俯视着怀中的小东西,本想伸手捏捏他,却又想到自己手指冰凉,便又放了回去。 小祁韧的重量于他而言微乎其微,可此时此刻却又觉得有千斤之重。 祁朔仰头望月,凝望着飘飘荡荡的枝叶和奚蕊曾悬挂的风铃,倏尔想到那些他不在京都的日日夜夜,她是否也是这样思念着自己? 思及此,他不由得弯起眉眼,似乎看到小姑娘瘦小的身姿忙前忙后的模样。 后来她挺着和自己不符的大肚子,举步蹒跚,却又满怀期待。 那时候的她一定很辛苦吧。 祁朔感觉自己胸口漫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挺直的脊背不可抑制地弯下了腰。 那些他以为麻痹的情愫其实从未远离,只要稍稍想起,便如洪水倾泻,绞痛痉挛蔓延到四肢百骇。 手臂缓缓收紧,引得怀中的小祁韧哼唧了一声。 祁朔蓦然清醒松手,可那崩泄的爱意却毫无停歇,寸寸土崩瓦解。 “......夫君。” 就在他快要淹没于窒息中时,一道清哑的女声顺着清风徐来。 那声音如同无数次午夜梦回记忆里的声线,耳鬓厮磨,似水如歌。 祁朔微弯的脊梁猛地一震,背对着后方的瞳孔倏然放大。 这是...... 此时此刻,他竟有些不敢转身,害怕又是自己的幻听,和先前每一次一样,一触即碎。 奚蕊站在门前的台阶之上,看着那立在皑皑白雪中的孤绝背影,氤氲的眼眸早已溢满了泪水。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祁朔终于转过了身子。 当真正瞧见那抹魂牵梦绕的身影时,他瞳仁颤抖不止,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却无法发出一个音节。 奚蕊就这样瞧着他,成串的泪珠顺着眼尾掉落。 她想哭又想笑,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提着裙摆飞身朝他奔去。 祁朔胸腔收紧,看着她飞奔而来的身影,缓缓张开单臂。 洁白的风雪里,寂寥的玄色衣袂中撞入一抹绯红,他们肆意翻飞,又错落缠绕。 ...... 奚蕊紧紧搂抱住他精壮的腰身,埋在他胸口的眼泪早已润湿了一片。 她将头慢慢从他怀中抬起,潋滟波动的杏眸对上了祁朔赤红了的双眼。 手指搭上他的侧脸浅浅摩挲,喉咙发紧,她几乎维持不住平稳的声线去说一句话。 “对不起,这次......睡得有点久......” “......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她听见了。 那日复一日的呢喃耳语。 那字字句句的缠绵悱恻。 她都听到了。 “……去年便说日后你的生辰都陪你过,我没有食——” 故作轻松的话还没说完,她便觉腰身一紧,男人的手掌摩挲着她的后背。 不同于方才的小心谨慎,这一次的力度几欲将她柔入骨血。 “蕊蕊。”祁朔的声线沙哑得可怕。 “蕊蕊,蕊蕊.....” 埋在她脖颈处的低语难分难舍,又肝肠寸断。 突然一抹温热的湿润触感落到了她肩胛,奚蕊猝然怔住。 他…… 通红的眼眶上卷长的睫毛抖动不止,好不容易忍下去的酸涩再次漫上鼻尖。 他这样的男子竟然……为她落了泪吗? 胸腔的轰鸣如雷贯耳,奚蕊只觉呼吸艰难,刚刚止住的泪花再次簌簌落下。 二人纷乱的心跳胶着缠绕,无声鸣奏着不可名状的乐曲。 过了许久,她终于抬起了手,手掌一下下顺着他弯下的脊梁,回应着他失而复得的声声耳语。 ...... 风声划过长夜,翩翩起舞的落叶像是在共舞劫后余生。 “他......叫什么名字?” 视线落到祁朔另一只手臂抱着的小团子,奚蕊双手撑在他胸口哑声问。 祁朔直起腰身,将他抱低了些,手掌摩挲过她未干涸的泪痕:“他叫祁韧。” “韧?”她疑惑抬眸。 他轻嗯了声,眼底仿佛揉碎了星光:“因为他的母亲很坚韧,如此努力地生下了他。” 一语出,奚蕊心口微怔,随即又浮动起丝丝绕绕的悸动。 她动了动唇,又看向小祁韧,伸出手:“我想……抱抱他。” 从祁朔怀中接过那一抹熟睡的小团子,奚蕊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 “蕊蕊。” “嗯?” “北境的冬日很美。” 奚蕊有点不解,抱着孩子抬头看他,倏得额头落下一抹轻吻。 然后她看到男子璀璨如星的墨瞳中全部是她。 “我的意思是,和我一起去吗?” 胸腔的震动如雷轰鸣,奚蕊眼眶再次弥漫水汽。 她沉沉呼吸,又莞尔一笑:“好。” 与此同时,树枝的风铃随着雪风摇晃清香,满园的梅花香缭绕周身。 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经年前相遇的上元灯宴。 那是命运的起始点。 ......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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