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德帝笑容慈祥:“那你今后得多花点心思研究道家的‘无为’和儒家的‘中庸’,比如下河捉鱼,你追着鱼跑,累个筋疲力竭也不一定有收获,但若是支好网,悠闲地在一旁等候,鱼反而会主动钻到网里去。” 朱昀曦知道父皇在传授驭下之术,他很不喜欢这些理论,却必须潜心学习,谁让做太子和当皇帝一样,都没有退路。 萧其臻去温霄寒的租房向柳家兄妹传达皇帝的旨意,请他们一道拿主意。 柳竹秋早想好了。 “金宏斌等人卖题的钱都是直接交给崔逢源的,崔逢源既说已同老爷和白老爷分赃,那就由此切入详加审问,他必会露破绽。” 一语惊醒梦中人,柳尧章先喜后怨:“这事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到了?干嘛不早说,非逼着老爷在大庭广众下丢丑?” 上午柳邦彦在公堂当众忏悔,悲痛晕厥,他这个大孝子听闻后心痛难当,见妹妹默认了,不禁气急指责:“你就是故意的对不对?你这丫头真狠心,老爷差点被你害死了!” 他吹出一小片火花,立刻被柳竹秋刮出的寒潮扑灭。 “狠心的不是我,是老爷!这些事他早就该做了!” 她全身包裹坚硬的铠甲,但也存在些许细缝,稍微受刺就会引发情绪波动。 不想在人前失态,她快步离开书房,将自己关进卧室,来历复杂的伤感如同跨越荒原的孤鸟,不知疲倦地飞翔着。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就想逼柳邦彦当众悔过,用血泪洗掉污点,才有可能变回她敬爱的父亲。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敲门。她以为三哥还想理论,没好气地呵斥:“你要骂人且过几天再骂,若想逼我认错,到下辈子都不可能!” 长久的寂静后,那人慭慭然道:“是我。” 竟是萧其臻。 柳竹秋自悔莽撞,忙开门请他入内,抱歉道:“对不起萧大人,请恕我无礼。” 一到单独相处萧其臻的眼神便不由自主闪躲,尤其这屋子里还有床铺帐幔等暧昧的物品,他进门便侧着身子,尽量不去面对,羞愧之情比她更甚。 “先生不必介意,叔端已先回去了,我也准备告辞了。 ” “嗯。” “那个……” “请说。” “……我……” 柳竹秋不明白平日杀伐决断的男人为何总在蝇头小事上婆婆妈妈,看他脑门憋出细汗,心里比他还急,真想先拉他去院子里拜个把子,或许能消除他内心的障碍。 “蒙大人数次救护,我们已算生死之交,有话尽可明言,不必顾虑。”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他想向她传情求爱,那么直接拒绝就是,凭他的人品也不会因此翻脸。 萧其臻情知自己的状态很丢脸,横下一条心,认真道:“我是想说……我能理解你的做法,” 柳竹秋一时没领会含义,眼神诧讶,随后收到解释。 “不孝有三,第一条就是阿意曲从,陷亲不义①。你帮柳大人悔过,是真正的孝义。方才我已劝过叔端,他也想通了,让我替他跟你赔不是,请你别再生气了,好吗?” 温柔劝慰宛若手绢轻轻拭去柳竹秋心头的尘垢,一直以为他是个食古不化的卫道士,不想竟能准确体恤她的用心。 “谢谢你。” 她真诚道谢,语气比平时多注入了鲜明的感情色彩。 萧其臻像引逗她干了什么伤风败俗的坏事似的,心虚地冒出更多热汗,支吾:“那我先告辞了。” 仓促转身额头乒地撞上门框,直接把柳竹秋刚萌芽的好感撞没了。 我还是跟他做兄弟吧,省得将来一块儿郁闷。 她恢复客套样叫住他,问他是否理好审案头绪。 谈到公事,萧其臻恢复状态,谦逊道:“我已想出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上次柳竹秋在公堂提问金宏斌给了他灵感,想出个举一反三的计策。 柳竹秋听后喜赞:“此计甚好,请大人快去实施,我们在家等你的好消息。” 萧其臻拟好对崔逢源的审问方案,照章程先向曹怀恩请示,曹怀恩批准,许他先提审崔逢源。 萧其臻让崔逢源交代赃银的去向,崔逢源说:“柳邦彦和白一瑾拿了七成,留了三成给我。” “银子是他们派人来取的,还是你叫人送过去的?” “他们派人来取的。” “那交付银钱时,你这边肯定也出了人手,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犯官家的奴仆。” 审讯完毕,崔逢源还真供出四个有名有姓的家奴。 这四人到堂后都说当日他们从库房里提出银子,交给柳邦彦的人带走,还描述了对方来的人数和各自的外貌特征。 萧其臻审到这里,向曹怀恩申请正式升堂审讯。主审官和监审齐聚一堂,会审崔逢源和那四个家奴。 萧其臻提出将四个奴才隔离审讯,每人发给一块软泥,命他们捏出当时所交银锭的形状。 崔逢源没算到这出,那四人也没就此通过气,捏出的造型各不相同,谎言也就不攻自破。 萧其臻拿着实证向在场官员陈述:“这四人说银子是他们从库房里提出来的,供词上却连银锭的形状都统一不了,足见所言非实,其他说辞也定是他们串通捏造的。” 证据当前,四人狡辩不得,再被衙役们一顿猛夹,接连招供说是崔逢源事先教他们的。 这下崔逢源诬陷柳邦彦和白一瑾已成定论,有庄世珍监审,曹怀恩只得用刑拷问。 崔逢源自知必死,还指望薛汝春看顾家小,决定独自扛下所有罪名,几番刑讯后舌尖都咬断了,终不肯供出主谋。 庆德帝闻报,召集阁臣们公议。 大臣们心里都明镜似的,案件显山露水,就差盖棺定论了。薛汝春是唐振奇的爱宠,科举案唐振奇插没插手还不好说,咬死狐狸很有可能激怒老虎。 庆德帝先询问首辅贾令策的意见。 贾令策说:“此案审理历时数月,民间众议汹汹,多有怨朝廷办事拖沓,审案官糊涂无能的。微臣认为当前应以平息民愤为首务,既然崔逢源罪情确实,就该尽早结案,依律斩决罪犯,还公道于人心。” 庆德帝未置可否,改问孟亭元:“事情是从你们礼部闹出来的,你这礼部尚书有何看法?” 孟亭元隤然道:“微臣治下不严,对部署失于训导,酿出此等大案,惶恐羞愧以极。恳请陛下责罚。” 庆德帝眉头微皱:“你没同他们串联作弊,已罚了你一年俸禄,够抵失察之罪了。朕现在是问你,觉得这件案子该如何了结?” 孟亭元说:“陛下圣明独断,各位审案官奉严旨秉公审问,才使案情柳暗花明。但如今案件尚存疑点,比如崔逢源是如何偷盗考题,又是如何指使人杀害白一瑾,嫁祸柳邦彦的,供词里都未交代清楚。诚如贾大人方才说的,此案举世瞩目,民愤极大,草率完结恐令人心不服啊。” 他做为唐振奇的拥趸,跟盟友唱反调,贾令策等人都不禁犯疑,首先想到的是唐振奇或许私下跟他说了什么。 庆德帝挨个问下去,其他人分别站队贾令策和孟亭元,觉得他俩都是唐振奇的人,跟谁都没错。 陈良机这泥水匠最精明,不直接表态,只切实地提出建议。 “微臣推测,假若崔逢源尚有隐瞒,定是受人胁迫。陛下可许他戴罪立功,若供出背后主使,他的罪过便由他一人承担,不追及亲眷。如若不然,就将他的妻儿亲族一并治罪。他若不是傻子,自会权衡。” 他谁都不得罪,还因言之有物获得皇帝赞许。 庆德帝采纳了陈良机的意见,命有司速去执行。 贾令策等人眼看薛汝春已是棉花失火没得救,抢着去向唐振奇报讯,还趁机状告孟亭元吃里扒外,说若非他先向皇帝拱火,事情还闹不到这地步。
唐振奇知道手底下这帮走狗也会拉帮结派,争风吃醋,因孟亭元格外受他礼重,眼红的人多,平时没少来使绊嚼舌,他并不轻信,总要亲自观察后才做判断。 当晚孟亭元登门求见,说要请他看戏。唐振奇询问戏名,听他说:“关云长刮骨疗毒。”,顿时微怔。 孟亭元击中他的心思,顺势说道:“割肉刮骨虽痛,但若放任毒素蔓延,定会危及性命,孰轻孰重,大人该一目了然。” 这几日唐振奇接连收到薛汝春的求救信,念及昔日情分,着实有些割舍不下,愁叹:“道理都懂,可那皮肉长在臂上多年,一朝割去难免会作痛啊。” 孟亭元笑道:“大人重情重义,他们却把您架于涂炭。仗着您的宠信,天大的事也敢擅自作主。试想若无人揭发,他们会向您坦白吗?自己捅的篓子,还妄想您来善后,这样妨主的狗,留之何用?” 唐振奇受他引导,想起薛汝春偷偷售卖考题,事发后才摇尾乞怜,确实只把他当挡箭牌利用。 这些年这小子狗仗人势捞到无数好处,见了他花说柳说讨好,实质的孝敬却没多少。过去高兴时不计较,如今冷静细算,这买卖真亏大了。 他手下多的是乖顺的贱人,何必为这滑头贪吝的担风险?早早除掉还能过个清净年。 想通这点,他便相信孟亭元在圣驾前那番谏言是在维护他,比贾令策这些蠢蛋都清醒高明。郑重致谢后派人护送老先生回家,再命人连夜将薛汝春悄悄接来。 薛汝春奉旨闭门思过,本不敢顶风犯禁,为着唐振奇是唯一救星,急吼吼赶到他家,见面便哭跪磕头,抱住唐振奇的腿喊救命。 他年过三旬,已不复当年容华,连日精神煎熬,此刻又没化妆修饰,人老珠黄的痕迹暴露无遗,更兼姿态卑贱猥琐,令唐振奇深恨当初瞎了眼。假意安抚两句,命人摆酒款待。 薛汝春不知酒里下了蒙汗药,还想讨其欢心,放量连饮数杯,旋即不省人事。 唐振奇命人送他回去,手下人早得了指示,半道上将醉鬼扔到旷地里,往身上堆满雪,而后一走了之。 天亮后人们在雪地里发现一具衣着华丽的僵尸,官府勘验多时方证实是失踪两日的礼部右侍郎薛汝春。 仵作没验出外伤,又在尸体嘴里闻到酒味,便断定他是夜间醉倒在户外被活活冻死的。 崔逢源听说薛汝春死了,马上见风使舵地将大部分罪责推给他。 萧其臻审问他黄国纪的情况,他也咬定人是薛汝春联系的,自家从未与之有过接触。 没有线索能证明操纵徐小莲的黄国纪就是杀害余有声全家的那一个。 庆德帝不想将案子拖到年后,三法司领会圣意,先判处崔逢源斩立决。 薛汝春虽死,也不能就此免罪,判处抄家,妻儿流放。 其余作弊考生及协同作弊的流香书坊掌柜严墨秦等人皆按律判处绞监候。 金宏斌在公堂上污蔑太子,罪加一等,判处斩立决,其父削职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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