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江以桃回到城南江府已是过了申时,日头渐渐地要从西边落下去了,天边一片橙色的霞,一点一点地氤氲开来,将周围的云层一通染上绯色。 江以桃被两个小丫鬟搀着下了马车,迎面便撞上了江润之与太子殿下。 江以桃抿抿唇,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躬身作了个福:“以桃见过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安。” 宋知云也不曾想会在这儿见到江以桃,装模作样地挂上一抹柔和的笑,伸手在半空中虚虚地抬了抬,笑道:“真是巧了不是,孤正准备与润之一同去绣楼,不知五姑娘可否赏孤这个脸?” 江以桃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才起身,看了看一旁江润之的表情,便知这一切又是江家的安排。可思虑了半晌,她还是沉声道:“太子殿下,这或许不和规矩。” 江以桃这话说得隐晦,宋知云多多少少也能猜到是因着她是一个未出阁姑娘的缘由,怕这事儿传了出去,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流言来。 可这流言,就是宋知云想要的东西。 宋知云十分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解释道:“是孤不曾说清楚,今日孤宴请了江家上上下下的郎君与姑娘,不过是正巧出门碰见了五姑娘,才问着要不要一同前去。” 江润之惊了惊,这太子殿下为了拐走自家妹妹,还真是十分阔绰,竟是下得去这个手。 绣楼是盛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酒馆,平日里便是那些个达官贵人也不舍得去摆上一桌,向来是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大事儿时,才会在绣楼宴请一番。 这太子殿下为了讨自家妹妹喜欢,竟这么大手笔。 江润之在心中默默地为宋知云加上了一分,也开口劝道:“五妹妹,方才太子殿下正是去与父亲商议这事儿呢,真是十分有心。” 江以桃扯扯嘴角,心道鬼才信了你们的话。 心里想的话终究是心里想的,哪里说得出口。江以桃的面上依旧端着笑,闻言又是作了个福,恭顺道:“那以桃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还替家中各位兄弟姊妹谢谢太子殿下。” “这有什么的。”宋知云自认十分深情地瞅着江以桃,说出的话更是甜得发了腻,“能讨得五姑娘这般的姑娘一个欢心,想必这盛京城中的任何一位郎君,都是要比孤还乐意的。” 两个小丫鬟都听得偷偷皱了皱眉。 江以桃更甚,连笑意都懒得摆了,冷着脸又作了个福,沉声道:“太子殿下,以桃这会儿刚从祖母那儿回来,怕是不能与您一同前往绣楼。还请太子殿下准许以桃回去梳妆打扮一番,待会自会前去赴宴。” 这话说出来,饶是宋知云那般厚脸皮的人也是不好再说什么了。 江润之瞧着自家妹妹逐渐远去的身影,皱眉审视了一番宋知云,点评道:“最后一句话说得颇有些腻人了,不好不好。” …… 宋知云无言地看着江润之,十分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他自十三岁起封了太子,就不曾讨好过谁,何况是江以桃那般的小姑娘。 他能想到的,不过是使些手段将这个江家五姑娘夺过来,像养一只雀儿一般养在东宫,锦衣玉食地照料着,给她谁也不能比拟的尊荣。 这便是姑娘家喜欢的东西罢? 宋知云也回身去瞧,可这会儿哪里还有江家五姑娘的身影了,只能瞧见江以桃那一角石榴红夹了草绿色的裙角消失在垂花门。 他不知道姑娘家喜欢什么,就连那乔家的二姑娘他也不过是做做戏,演个样子罢了,哪里会真的去考虑她喜欢些什么,都是吩咐了下人去做,再给乔二姑娘送去。 可江家这五姑娘不同。 她是不一样的。 “知云,我这些日子总有些话想问你。”江润之十分少见地沉下了脸,直勾勾地盯着宋知云看,“我这五妹妹自幼便活得十分辛苦,你若只当她是那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姑娘,我是第一个不愿意的。” 宋知云闻言回过身来,轻轻地笑了笑。 好半晌,他才说道:“孤让你们江家,出一位太子妃,如何?” 江润之愣了愣:“那……那乔二姑娘呢?” 宋知云第一次因被乔二姑娘退婚而欣喜起来,若不是这乔二姑娘主动退了婚,他还不知要使什么阴险的招式,送这乔二姑娘下黄泉。 所幸……所幸。 “没有什么乔二姑娘了。”宋知云轻声道。 他想起了那个年幼的、小小的、像个小糯米团子一般的江五姑娘,总是端着一副大人的样子走在他前头,发顶扎的两条丝带便会随着她的步子,在半空中十分随意地晃动着。 江五姑娘是个不爱笑的小姑娘。 当时年幼的宋知云是这么想的,可是在有一日,他躲在假山背后悄悄哭泣时,这副十分不符合皇子身份的狼狈样子,却被江五姑娘撞了个正着。 向来不爱笑的江五姑娘忽然冲他扬起一个软糯的笑意,蹲在他身边,朝他伸出了小手,温声温气道:“别哭啦,我请你吃糖。” 小姑娘小小的手中,是一块用丝帕包着的、小小的松子糖。 那是宋知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甜的松子糖。 江润之瞧着眼前的太子殿下,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与太子殿下一同长大,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般柔和的表情。 宋知云笑了笑,抬脚先走。 江五姑娘必须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 江以桃如约到绣楼时,酉时已经过了大半,天色也雾蒙蒙地黑起来了。 绣楼不愧是盛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远远望去,先映入眼帘的是每一层的外回廊上挂着的一盏盏大红灯笼,酒楼沿江而建,江中的花船还时不时地传出几声姑娘家的娇笑。 江以桃皱了皱眉,心说这绣楼瞧着怎么不太正经。 晴柔看得出自家姑娘的困惑,凑近了些在江以桃的耳边轻声道:“姑娘,你这才刚回来,许是还不熟悉这绣楼。这绣楼的老板娘怪得很,喏——”晴柔指了指江对面,“对面那花楼,也是她开的。这盛京城得有一半铺子是这老板娘的。” 也是个奇人。 江以桃这会儿换了一条藕粉的罗裙,裙腰是一段织金银线的花鸟纹样,夜里还是要冷上一些,出门前晴佳又拿了一袭大袖披衫来为她穿上。 发试倒是未变,为表隆重,晴柔将那支挑花簪子卸了去,换上了一钗花树与四只步摇,看起来便十分有世家贵女的模样了。 真要说起来,江以桃与家中的兄弟姊妹并不算熟悉,所以在她走进喧闹大厅时,声音忽然就沉寂下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江以桃站在门口,盯着太子殿下身边的十三王爷看,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这十三王爷怎么到处都是,那儿都能瞧见那张与陆朝一模一样的脸,原江以桃还是觉着只要许久不见,自己心中那份难以言喻的酸涩便会随着时间的流淌而慢慢变淡。 哪里想过,这盛京城这么大,自己还能一日见他两次。 太子像是什么也没察觉一般,笑着对江以桃招了招手,“五姑娘。” 陆朝冷冷地瞧了瞧太子,又冷冷地瞧了瞧江以桃,怕是那江家六姑娘说得还不够可怕,这小姑娘怎么什么地儿都敢来。 “请太子殿下安,请十三王爷安。”江以桃缓缓上前去,躬身作了个福。 太子摆了摆手,柔声道:“五姑娘不必多礼,今日这宴席本就是为了给你接风洗尘,你可欢喜?” 陆朝咬着后槽牙啧了一声。 江以桃眼尖瞧见了十三王爷的小动作,转头就朝太子殿下露出一个十分温和的笑意,温声温气道:“多谢太子殿下。” 陆朝又啧了一声,索性垂眸盯着手中酒盏,不再去看那个软糯的小姑娘。 江以桃落座后,那些黏在身上的探究的视线才慢慢地挪开了,她在心中悄悄吁了口气,转头就瞧见坐在一旁的江曼安正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自己。 …… 江以桃被吓得心跳都停了半瞬,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轻声喊了句:“大姐姐。” 江曼安闻言也不应,回眸看了看太子殿下,又回眸来看了看江以桃,恍然大悟道:“噢——” “那个……大姐姐,”江以桃艰难开口,“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可什么都没说呢。”江曼安挑了挑眉,转过头去不再看江以桃了。 原来这个五妹妹,傍着这么大个靠山,亏她早先还觉着这个妹妹十分可怜呢,若是能当上太子妃,可怜些也是值得的。 这太子殿下明面上说着是宴请江家众的郎君姑娘,给回家的五姑娘接风洗尘,可是又哪里有宴请宾客是临时通知的。江曼安猜着,这太子殿下是被自家五妹妹给拒绝了,才出此下策。 用接风洗尘这般拙劣的谎言,换一个与自家五妹妹亲近的机会。 真是放长线钓大鱼,也真是大手笔。 江曼安边感慨着,边拿起一块桃花酥放进嘴里,真香。不愧是绣楼出品的糕点,平日里她想买都是买不着的,今日逮着这个机会,定要吃个盆满锅满再回去。 江以桃瞅着这个大姐姐一块一块往嘴里塞糕点,无言地抽了抽嘴角。 “姑娘。”晴佳凑近了些,与江以桃轻声咬着耳朵,“今日姑娘不要饮酒了,若是像上回那般就不好了,身子要紧。” 晴佳这便话音刚落,太子殿下就端着酒杯起了身,朝着江以桃露出一个十分温和的笑意来,道:“江五姑娘,孤敬你一杯。” 晴佳顿时闭上了嘴,起身退到了后边去。 她十分拎得清自己几斤几两,更是明白这太子殿下的酒,哪能说拒便拒了,更何况还是凭她一个小丫鬟的话。 江以桃有些为难地起身,勉强地端着酒盏举了举。 “五姑娘。”陆朝突然出声打断了江以桃的动作,举着酒盏一饮而尽,懒洋洋道,“二哥,你明知道五姑娘不胜酒力,又何苦敬这杯酒。”顿了顿,又颇有些可怜地垂着眸,“我替五姑娘喝了这杯酒,二哥不会怪我罢?” 宋知云冷着一张脸,静静地瞧着十三王爷。 陆朝面色苍白,一张薄唇也没有几分血色,偏眼尾染上一抹淡淡的绯红,搭着他那一身松松垮垮的月白色长衫,让人眼瞧着便十分脆弱。 江以桃这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就这样愣愣地滞在半空中。 宋知云不咸不淡地勾了勾唇角,放下酒杯,淡淡道:“孤哪里会怪罪十三弟,不过想着十三弟的身子,还是不要饮酒为好。” 陆朝垂着眸子,缓缓扯了扯唇角,定定地看着呆愣在原地的江以桃,意有所指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怕是没有几年活路了,这般想着便不免任性一些,还请太子殿下多多谅解。” 这话说的。 宋知云眸子渐暗,“不会,不过是担忧十三弟的身子。” 陆朝见状十分配合地咳了一咳,脸色更是白了一白,“我这身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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