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向衣衫上的血痕,拖着残破的身躯,忽而行跪拜大礼,呼喊道:“老臣叩谢吾皇的恩赐!赐老臣这一身光荣与耻辱并存的印记!” 此举耗尽了荣平居全部的气力,他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屋檐,似是才想起来无清,讥笑了一声,道:“感谢清公子让本相死得明明白白。” 无清不欲在此逗留,不知为何,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冷漠道:“荣相想要知晓的,在下已悉数告知,还望荣相信守诺言,将小公爷在慧山林间遇刺一事真相告知。” 荣平居偏头看向无清,唇边尽是狡黠之笑,半晌才回:“迟了。” 话音刚落,一股子浓烟从附近猛然袭来,伴随着朽木被火烧的声音,火势犹如被人浇了油,顷刻间便直冲云霄。 一切宛如被对方设计得天衣无缝,无清终究还是落入了歹人的圈套。 他下意识就要离开荣府,却被地上的荣平居拼命拽住了脚,后者将全部的愤恨倾泻出,“你以为你逃得掉吗!我儿英年早逝,我荣氏一族沦落至今,归根结底是云楚岫!我不能将他引诱至此,可却能够他今生挚爱杀死给吾儿陪葬,即便是拼了这本条老命,也要为吾儿报仇雪恨!令云楚岫愧疚终生!” 无清与他缠斗,却发现疯魔了的荣平居力气如此之大。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誓要将自己围困在这火海之中。 火势越来越大,与无清争夺周遭的空气。 荣平居的呼吸渐渐变浅,手上钳制无清的力度继而变小。
无清被人愚弄,又担心知还,一时怒火攻心,爆发出他平素就连自己都未曾见过的暴戾一面——他径直提起荣平居的衣襟,恶狠狠道:“除了皇帝,究竟还有谁想要伤害知还!” 荣平居视云楚岫为死敌,他又岂会令对方好过?荣平居紧闭牙关,一言不发。 就在此刻,房梁开始坍塌,无清因忍受不住浓烟呛嗓,剧烈咳嗽起来。 可他得不到答案,不甘心。 荣平居使出最后的气力,用口型比道:“你此生,都别妄想知道……”说罢,他安然地死去。 无清不甘地离开正堂,他用宽大的衣袖掩住口鼻,踉踉跄跄地向前跑着。可他不知,整个荣府先前早被洒满了火油,见不得一点火星子。支撑的梁柱适时轰然倒塌,径直砸在他的身上…… 意识模糊之际,有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身上几处刀伤还在冒着鲜血,不顾安危地推开他身上的梁柱,一把将他抱起,“阿清,你睁开眼看看我可好……”
第108章 暮鸦凌乱报秋寒(3) 无碌甫一入宫,便瞧见了正在洒扫的小忠子。他热情地朝小忠子挥手,却被负责僧侣琐事的庆保径直拦了下来,后者谄媚道:“这位小师傅啊,那可是罪人的亲眷,圣上留他一条狗命已实属法外开恩。您可是圣上为祝祷两国和平特地请来的大师,身份尊贵得很,万不可沾染上此等腌臜之人……” 庆保尖细而刺耳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被魏忠安尽收耳底。他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扫帚,佯装未曾听到,向慧山寺的众位师傅行礼,旋即继续洒扫。 庆保脸上浮现出满意而又讥诮的笑容。 无碌向来受饱含侠肝义胆精神的话本故事影响,自是看不惯这种恃强凌弱的行径,他正欲上前辩驳几句,却被无尘一把钳制住了手腕。 无尘另一手持佛珠,压低声音,沉重道:“皇宫重地,勿要招惹是非。” 小忠子又不是旁人,和他们也算是旧识。身为修佛向佛之人,纵然是对面不识之人,也理应伸出援助之手。无碌不满无尘此举,奋力想要挣脱,却发现无尘师兄的手劲似于习武之人大,竟令他无法动弹,他便一路被无尘师兄拖拽到了法华殿后的厢房。 趁着无尘师兄分神之际,无碌终于摆脱了他,一言不发,气鼓鼓地离开了法华殿。 “无碌!”无尘在其身后唤道,却没得到一丝回应。他无奈地摇摇头,只好随无碌而去。 无碌百无聊赖地走在御花园中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脑海中全是无尘师兄方才所言。其实,他又何尝不知这宫墙之内的规矩?只是一时怒上心来,倘若不是无尘师兄拦着,他现下或许犯了大错也未可知。 忆此,无碌开始懊悔刚才如稚子般任性的行径,心里盘算着回去之后如何向无尘师兄赔不是…… 如此愁眉不展,迎面便撞上了亚父。 无碌一来未曾去过匈奴,二来在慧山寺之中,连山门都甚少出入,自是不识匈奴服饰。但他打量着面前此人,明明是位汉人,却着异族衣衫,还能在这皇宫之中自由地行走,想来应是前来求和的匈奴王。 只要一想起前线死伤无数的将士,无碌便一肚子的怨火。如若匈奴能安分守己,不发动战争,又岂会有这么多无辜之人丧命于塞外? 可如今就连圣上都当他们是客,无碌一人也不能改变现状,于是他隐忍下满腔的愤懑,尾音上扬,不爽道:“阿弥陀佛,小僧有眼不识泰山,不小心撞到了单于,在这儿给施主赔礼道歉。” 语毕,他便后悔了——匈奴人又不会中原话,怎能听懂他的道歉之语?方才便应恶狠狠骂他一通! 没想到,亚父张口便是流利的中原话,慈祥道:“小师傅客气了,在下并无大碍。”他话锋突转,“只不过……在下并不是我匈奴伟大的草原之王莫淳单于,而是亚父戎狄靡。” 对方谦逊有礼的态度,加之认错了人,倒显得无碌无礼了。他一时语塞,在原地挠头。 无碌憨态可掬的模样令戎狄靡心生亲切之意,主动化解窘迫之状,明知故问道:“小师傅因何入宫?” 见对方未曾介怀,无碌释怀道:“圣上看重贵族,愿与其永缔和平之约,命小僧们入宫为来之不易的和平祈福祝祷。” 以此为契机,二人攀谈了片刻,尤其是谈到佛经,无碌惊奇地发现这位亚父对佛法颇有造诣。 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直至庆保前来寻人,才结束了这场愉快的交谈。 庆保皮笑肉不笑地向戎狄靡行礼之后,便以法华殿事务为由,请走了无碌。 路上,庆保碎嘴道:“小师傅别怪奴才多言。方才那位是匈奴的亚父,边夷贱类,能入我大周的边境已是三生有幸,更遑论是住进这皇宫之中?” 不知为何,无碌打心底对庆保之类人感到厌恶。 庆保未曾察觉到无碌的神情,继续道:“听闻这匈奴的亚父大人,以前是咱中原之人。” 奇闻异事顿时把无碌吸引住了,很快便将对庆保的不满忘却至脑后,好奇道:“这汉人如何做了匈奴人?” 庆保不屑道:“自是卖国求荣,甘愿下流。奴才也是听宫里的老人讲,言这亚父先前本是边关的教书先生,战乱一起,为了讨口饭吃,仗着念过几本子兵法,便助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匈奴人打了胜仗,一路高升成了老匈奴王信任之人,直至莫淳单于继位,才有了亚父的名号。” 无碌平生最不耻的便是背信弃义之人,方才对亚父建立起来的好感霎时一扫而光。 云楚岫甫一出宫门,便看到云影神色匆忙,“何事如此慌乱?” 云影行礼道:“少主,属下领命追查莫怀瑾,有了些蛛丝马迹。” 一听到是关于这个神秘的莫怀瑾,云楚岫立即收起羽扇,凝重道:“报。” “是!”云影附在其耳语几句,云楚岫登时脸色突变。 王府的小厮适时出现在宫门前,连滚带爬,气喘吁吁道:“小……小公爷……清公子他……他……” 小厮的话语字字涉及到阿清,云楚岫瞬时从地上将他薅起,疾言厉色道:“清公子他怎么了?” 小厮结巴道:“清公子……失踪了……” 云楚岫当机立断,“去荣府!” “阿清!阿清!” 无清恍惚之中,被人唤醒。他睁开朦胧的双眼,看清了眼前舍命救自己之人,竟是莫怀瑾。 算起来,这是他第二次救自己了。无清瞧着他伤痕累累,定是与那些阻挡他的歹徒鏖战了一番,联想起先前的猜忌,无清顿觉心中惭愧。 他有气无力道:“多谢……莫公子再次搭救……” 莫怀瑾将他抱至怀中,温柔道:“醒了就好,切莫再言语,留存体力。”而后对一旁的仆人道,“还不速将马车之中的水取来!” 仆人何曾见过主子这般?双手颤巍巍地将水袋呈上。 莫怀瑾想要喂水给现下羸弱的无清,可他哪曾照顾过人?根本不晓得要如何喂,无清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此时,二人身后的荣府已是浓烟滚滚。城中的走水队已然到来,拼命救火,以防火势蔓延。 莫怀瑾一把将意识模糊的无清抱起,望向他举世无双的容颜,强烈的占有欲逐渐占据了他整颗心脏,他不由得抱紧无清,眷恋着后者身上的气息,目光坚定道:“回府!” 话音刚落,云楚岫一个跃身出现在莫怀瑾面前,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扇褶处的短弯月刀随着清脆的开扇声犀利而出,径直划伤了怀抱无清的那双手臂。 莫怀瑾吃痛,下意识松开了无清,无清便顺势落入他的怀中。 云影随后赶到,长剑直指莫怀瑾脖颈。 皎洁光滑的剑锋映衬出云楚岫眼神中狠厉嗜血的光芒,就连话语,也加了几分内力,声音虽不大,却掷地有声,“本公爷内子,便不劳莫公子费心了。” 见他白净的小脸上沾满了灰烬,不安的睫毛在上下扇动着,云楚岫便只觉心好似在油锅上反复翻滚,疼痛难忍。 莫怀瑾捂住伤口,单膝跪地,额上暴起的青筋宣泄着他内心隐忍的愤怒。 原本荣府的意外起火便已招惹了众多百姓围观,而在荣府前两男子争一少年郎的戏码又上演,更何况主角之一竟是平素风流倜傥的云小公爷——一时之间,围观百姓中唏嘘之声此起彼伏。 云楚岫丝毫不惧那些流言蜚语,大步流星地朝受了伤的莫怀瑾走去,用仅二人能听到的音量,咬牙切齿道:“新仇旧恨,日后待本公爷同你慢慢算,莫——淳——单——于。” 莫淳未曾料到这么快便被云楚岫识破了真实身份,看来距离他入宫的日子不远了。 莫淳起身,昔日在无清前伪装的温润君子一面彻底被撕破,取而代之的是隶属于匈奴王的阴狠狡诈。他唇角掠过一抹嗤笑,道:“幸会,孤的沙场宿将——云大将军。” 等到无清醒来,已是月影幢幢。 房内熏着令人心安的玉兰香,却未见知还的身影。 大抵是自己太令他失望了,一次又一次地不听他的嘱托,往火海里去跳,让他因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背负上风流不羁的脏名。 如此想着,无清缓缓将自己缩进被褥之中,无颜面对知还。 等云楚岫端着热气腾腾的粥再度进到房间内,却见阿清将自己裹得如同粽子般,躲在床榻一角,便知这只蠢猫儿定是又钻了牛角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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