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驽申在飞沙门地牢里交代的东西很多,他被柳蔓香折腾得整个人都崩溃了,知道些什么恨不得一股脑全都吐出来。除开柳蔓香最一开始传达的确定的结论,还有一些模棱两可的。哈驽申零零碎碎说了些细节,跟辽国小狼王接洽的并不是朝廷的人,小狼王好像很笃定,他称朝廷的人是“那边”的人,却和来接洽的称兄道弟,称他们才是“自己人”。 谢怀风只能想到江湖势力,甚至更有可能是五大家族里的人。逍遥客没有家族根基,不好拿捏,办事也不方便,朝廷没理由找他们。他最一开始的猜测又重新回来,五大家族里可能有人在给朝廷养私兵,并且和小狼王接洽的人很可能就是他们。 谢怀风突然伸手拿了茶壶,手腕微压往桌面上倒出来些茶水。 茶水是上好的武夷岩茶,顺着梨木桌面蔓延成一小滩,谢怀风一根手指蘸了点茶水,开始往桌子上写字。谢玲珑和郁迟都退开一点,把整张桌面让给他。他指尖动得飞快,即使这么写郁迟也能看出来谢怀风写字是个什么风韵,和他的人一样,飘逸潇洒,字体不太工整,但绝对赏心悦目。 他边写边说,“局势太乱,各方势力纠集,我们看不清的东西太多。” 谢、柳、唐、慕容、宋。 谢怀风写下的五大家族的姓氏,他指尖一顿,先在慕容二字上划上一道线,水渍洇开,慕容两个字变成一团看不清原本模样的痕迹。郁迟明白了他的意思,紧接着“谢”自然也被他划掉,剩下的是柳蔓香,唐漠和宋家。 谢怀风挑眉,没怎么太在意地将桌上的柳字也划掉。 郁迟顿时偏开视线,有些郁闷,也有些醋。一想到绝命谷前谢怀风那句“不信”,而现在他又这么自然地将柳蔓香划进信任范围内,郁迟忍着没说话,看那团水痕怎么看都不顺眼,怎么看都不顺眼。 谢玲珑托着下巴,“少爷,唐漠……” 谢怀风虽然看上去已经和唐漠交好,但两个人都是有城府的。他俩一个冷一个热,看着都是真性情,实则心里装着的东西比谁都多。谢怀风没真的信任唐漠,只不过有些事发生在凛州,必须得唐漠来做。 谢怀风摇了摇头。 “那宋家呢?大嫂家。少爷,宋家这几年来对江湖事也不是很上心,我瞧着大嫂一去,没了落日山庄的关系,他们也快从五大家族掉出去了。慕容家没了,宋家式微,只剩下三大家族了,柳姐姐和唐漠又都站在你这边。” “魔教。”郁迟突然开口。 谢怀风抬眼看他。 “四爷,我去。”郁迟目光和他对上,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差点把谢玲珑吓得从凳子上摔下来。 谢怀风脸上没表情,唇边惯有的笑不知何时敛了个干净,只一双黑眸看着郁迟。 换做以前郁迟被他这么盯着可能就移开了视线,或者服了软,但这次他定定地跟谢怀风对视,“他们想让我去当这个教主,我去当。” “郁迟,郁迟!你疯啦!你、你不会要加入魔教吧!假的也不行,不行不行太危险了!”谢玲珑吓了一跳,连忙开口。 “我不出现的话还会有下一个被夜修罗杀害的人。”郁迟低声说。 谢玲珑满腔的话顿时哽住,她张了张嘴,她那么能说的一个人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郁迟垂眸,视线在桌面上那团已经快洇干的柳字水痕上扫过,“我该出现了。” “不是啊,他们的死又不怪你,就算没有你肯定也得有个什么白修罗红修罗的,和你没关系。”玲珑磕磕绊绊地说,想安慰郁迟。 郁迟抿唇,“我知道。” “我知道。”他又说一遍。 郁迟太不会说话了,他心里装着什么始终学不会用话语去表达出来,他和他们都不一样。谢怀风心里装着的太多,他想着大周的江山不受侵犯,他想着谢堂风究竟是谁杀的,他想着唐漠到底能不能顺利收回州蒙。谢玲珑和柳蔓香则是想谢怀风所想,谢怀风想什么她们就想什么,替他排忧解难,帮他做事。 但郁迟不一样,他想的是谢怀风。 他甚至不管谢怀风在想什么,郁迟想做的事谢怀风不一定喜欢,比如现在。 他知道谢怀风绝不会喜欢这种方式,郁迟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疯了,他想去魔教当这个教主,孤身一人闯进一股最黑暗最可怖的势力,里头有不知道多少个火莲教,不知道养着多少朵血莲。 但他想这么做,谢怀风需要他这么做。 错综复杂的时局,几股江湖势力缠在一起理也理不清,谢堂风的死搅在里头,不知道多久才能理出一个真相,但郁迟没什么时间了。 郁迟深深记得寒毒发作时的疼痛,深入骨髓般的,他感觉时而生命被永恒定格在冰原,时而生命在热烈燃烧,烧出一捧灰烬。 为谢怀风燃烧。 郁迟咽了口口水,再度开口,“四爷,我去当魔教教主,给我点时间,我会回来的。” 谢玲珑似乎感受到气氛的凝滞,虽然她一时分不清这股僵硬的气氛从何而来,但她明智地选择了乖乖闭嘴。 她不太能搞明白郁迟是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更不太明白……谢玲珑一动不动,眼神偷偷往谢怀风身上飘,少爷这是生气了吧?他这样绝对是生气了,谢玲珑心里大喊救命,却一动也不敢动,她好像还没见过谢怀风真的生气的样子。 就连,就连大少爷过世的时候谢怀风都没流露出来太多负面情绪。他不是没有情绪,谢玲珑心里很明白,他把自己的情绪都好好地收着了,面上还得是那个谢家四爷,太多的事需要他去看顾,他无暇伤心难过更无暇生气。 “谢玲珑,出去之后关上门。” “啊?啊,哎!好嘞!”谢玲珑一个激灵,飞速从凳子上蹦起来,两步蹿到门口,关上门之前她犹豫再三还是想最后缓和一下气氛,“少——” “走。”冰冷冷的一个字落下。 “砰”一声,谢玲珑吓得手都哆嗦,用力甩上了门。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了!!!!!!
第36章 热汤面 郁迟的声音随着房门一起颤,他有片刻的局促,谢玲珑出去后房里只剩他和谢怀风两个人,他不知道现在他在谢怀风眼里是个什么样子。 郁迟打算说点什么,因为谢怀风一直没开口,虽然其实没过去多久,但郁迟没法在这种气氛里安静地坐下去,他如坐针毡。他开始分析魔教。 “谢庄主的死和州蒙县衙都可能是魔教干的。” 郁迟脑子转得飞快,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有点跟不上,说一句便要顿上一会儿好好组织一下语言。 “魔教余孽和江湖正派不共戴天,仙尊早早退隐江湖,下一个被推出来的人是你,二十年前的账会算在你身上。” “魔教要一个挡箭牌,也要一个最好人尽皆知的教主。” 他越说越快,不知道是在说服谢怀风还是在说服自己。 “二十年前魔教被清缴,短短二十年的时间不足以让魔教重振,他们需要我……夜修罗的号召力来扩充自己的势力,同时也能震慑住五大家族。魔教在暗你在明,如果放任魔教不管会有更多州蒙和州蒙百姓,如今想要清缴魔教绝不像二十年前一样,他们小心地藏起来,慢慢蚕食着江湖。” “没有太多时间了,武林盟主的位子不能迟迟拖着没人坐上去,也不能放任魔教太久。事到如今夜修罗肯定要出现,但在魔教出现才能对你更有利。” “还有,江湖传言……”郁迟猛地一顿,“我不能在你身边。” 郁迟目光灼灼,说完了才发现自己身上出了一层的汗,脑子里发空,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对江湖格局的了解全都是围绕着谢怀风的,所以他很清楚谢怀风身处其中的利弊。郁迟只觉得自己调动了这十几年来的言语能力,他恐怕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说这么多话,只为了说服谢怀风。 谢怀风目光微动,手往桌上的流云剑上去。 郁迟猛地一愣,下一刻剑鞘死死抵上他胸口,隔着层布料,布料里头他胸口还裹着厚实的纱布。谢怀风说话了,“想帮我。” 郁迟不敢动,默默任他抵着自己的伤,嗓子有点哑,“想。” “唐漠的刀够了吗,我去借,赢了我让你走。”谢怀风脸上表情匮乏,眸里结着冰霜。 谢怀风在生气。 郁迟一瞬间也感觉到憋闷。 他搞不清楚谢怀风为什么要生气,他只是想帮他而已,他的命根本就不值钱,最多也就只剩六七个月的时间。谢怀风到底在想什么?郁迟以为谢怀风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这个提议很蠢,他确实很蠢,私心太重,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拼了命想让谢怀风多看他两眼。 他本身就够笨的了,偏偏还喜欢谢怀风,风流剑风流剑。你多风流啊,抱我,亲我,我想让你多看我两眼还要任你发脾气拿剑指向我。郁迟恨恨地想,心里酸得很,但是越酸竟然还越觉得畅快,觉得谢怀风的情绪确实在被自己牵动。 郁迟咬着牙,“我赢不了你。” “那你凭什么去?” “为什么不行?”郁迟伸手抓了他身前的剑鞘,“我想帮你,我能帮你。我知道我该去,你也知道我该去。反正不能留在你身边。” 他说完似乎觉得力度不够,刚刚卡在嘴边没能说出口的话也脱口而出,“江湖传言你联合夜修罗杀了谢堂风,我就凭这个!” 谢怀风猛地欺身过来,他一只手卡着郁迟的下巴,带着人狠狠掼在门板上,木门难以承受猛烈的撞击,发出吱呀一声响。郁迟被掐地咳嗽两声,眼眶逼出来些难以自制的红,眼里却含着凶狠的光,不知道被什么激起了脾气。他被谢怀风这一摔胸口震动,伤口不知道有没有牵动,隐隐地疼。
郁迟现在像一只被激怒的兽。 谢怀风还是头一遭见他这模样,但他无暇好好欣赏小狼崽的愤怒,他自己也憋着怒火。谢怀风活了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有人要为他做到这份上。奇异的是他没有感动,没有惊讶,心里只盛着恼火,让他恨不得把郁迟按在这扇门上撕碎了才好。 他掐着郁迟下巴的手又用了点力,生生把人逼得面色涨红,却还是瞪着那一双眼睛看自己。 谢怀风声音低到听不清,含着朦胧的哑,“前几日求我别赶你走的人是你吗,郁迟。” 郁迟伸手扒那只胳膊,却始终记得谢怀风肩上也有伤,不敢太用力。 他咬牙,“是。” 谢怀风突然松了手,郁迟猛地放开呼吸,狼狈地吸了几口气。 “为了报恩,想偿还我,想帮我。”谢怀风声音是冷冰冰的平静,他换回了白衣,整个人像是冰原里的一块冰,“伤还没好,身上带着寒毒,随时可能发作,你拿什么帮我?” 郁迟眼眶红着,刚刚是被谢怀风掐出来的,现在是被自己猛地冲上来的脾气激的。他动作很快,劈手抓了桌上的刀,刀尖贴着流云剑露在桌子外的剑鞘狠狠一压,流云剑凌空翻起来,落在谢怀风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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