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易生今晚做了个梦,是个不太好的梦。 梦里是无边无际的混沌,以及没完没了的跳跃。那张赖疮疣头老脸反复地出现,他梦见不知是谁去世,周围是一片模模糊糊的脸,他只能跪在棺材旁边烧着纸钱;棺材两边却是两根红烛,巨大如手臂之粗,旁边是一着着红衣的人,应该是个女人,正在安易生疑惑这个女人是谁时,女人缓缓地转过头。这时他才看清这个红衣女人一身红妆,像卜清娴,又像安红豆,女人姿态僵硬,面容诡异,冲他一笑,露出了口中的森森白牙...... 他同时也听见一个熟悉而尖锐的声音:“ 谁家的小子,竟敢潜入卜府,即入了我卜家的门,从此便是我卜家的人了......”他看见有人掀起了棺材......,有人把他推向了棺材边,这时,他清楚地看到棺材里躺着的人是--卜清河。 “我不!!!” 安易生淌着虚汗,心跳愈烈的醒来,外屋的绣红被惊醒,匆匆披了外衣,点了灯来问道:“公子可是靥住了?” 她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又道:“奴婢见公子下午行色匆匆,神情慌张,可是遇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安易生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是给她说了下午西院柳树林的一遇。 绣红垂下头来,她本想说,那里曾是卜老太爷的故居,也就是最早的卜府三间矮房,卜老太爷和卜老爷的遗物都在那里,许久都没人去了。可是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绣红从他话里听到遇到了个形象可怖的人。于是反应飞速,说道:“原来是这事啊,安嬷嬷负责西院已久,她年老多病,再加上形象吓人,卜老太太便让她看管西院的那几间房子,也就盯着盯着,防止什么野兽跑进去做窝什么的。” “安嬷嬷平常不大出门,这都能被你碰到也真是不巧,要不改明儿叫他来给你陪个不是。”绣红自顾自的笑道。 “别别别!千万别。不在看见他,那就是我的造化了。”安易生听罢只觉得倒霉,好好地抽空散心却散的心慌气乱的。 “不过,那地方你以后别去了,今日的事也别向别人提起,老太太听到了,会不高兴。”绣红忽然一本正经的对着他说道。 “是,不过那地方也没什么好去的......”安易生下午受惊,晚上梦靥,消耗了过多的体力,这时刚把心放下,便有了些困意。 绣红又陪了他一阵子,见他睡去,方才离开,并思忖着明日请示老太太身边的芝兰姑姑,欲将此事瞒过去。 第二日,安易生没睡好,有些倦怠,绣红伺候他梳洗完毕,便听到外面嘈嘈杂杂,散散碎碎的人来人往。 安易生和绣红对视一眼,绣红便出去,片刻后便回来:“少爷的病......犯了。”
第6章 魔症 卜清河昨夜犯病,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只是这次他既不咳嗽,也不流血,只是高烧昏睡不醒。 大夫昨夜就来过,说是风寒入侵,只需配上几副药,喝完便可痊愈。 安易生一进门就见到卜老太太那张杀气腾腾的脸,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卜老太太。李氏则守在儿子床前,用手帕掩面而泣,旁边则是周氏和卜家姐妹安红豆等人。 现在的卜老太太面容狰狞,正立在大声训斥着跪在地上的丝锦, 卜老太太可能真的是鳏寡之相,面颊尖消,颧骨高耸。这种面向,若是年轻个几十年,绝对是一个杏眼桃腮的尖下巴美人儿。 只是美人迟暮后,没有修得一副慈眉善目,却显得有点尖酸刻薄,若不是她位高权重,一身的打扮掩盖了面相的刁钻,否则无异于窄门小户的刁老妇。 所以卜老太太发起怒来也是极为吓人的。 安易生冷不防被她吓了一怔,也忘了行礼,好在也没人在意。 “到底什么情况!丝锦,你来说。”卜老太太怒道。 “奴婢不知啊,老太太。”丝锦早已泪流满面。 “不知?身为少爷的贴身丫鬟你怎能不知!你再好好想想。”卜老太太喝道。 “老太太,奴婢......” 丝锦泣不成声,只是一味地流泪,想必已是被审训多时。 “奴婢真的不知,请老太太明鉴......”丝锦无助的望着卜老太太、李氏,泪如雨下。 一旁的周氏却道:“身为少爷的贴身丫鬟,你左一个不知,右一个不知,那你说说看,你到底能知道什么!”语罢,便转向卜老太太:“我看这丫头不仅粗心而且蠢笨,先打发了得了。” 卜老太太瞟了一眼周氏,丝毫不顾地上的丝锦,道:“昨夜上更的是谁?” “回老太太,是老奴。”站在丝锦身后的一个婆子立即下跪在地,惶惶恐恐。 “昨夜可有异常?”卜老太太直直的看着那婆子,像捕食野兔的巨鹰,目光寒芒,逼得那婆子不敢对视。 那婆子便垂下头:“昨夜窗门紧闭,并无异常...”说罢像是努力的回想昨夜巡更之事,又道:“约摸在子时一刻,老奴路过少爷房外,忽觉寒冷异常,想是夜更天变,也无在意。除此之外,并无其它。”说罢便沉默不语。 卜老太太的威严如春雷压的整个屋子黑气沉沉,除了那周氏,没有人敢多嘴一句。 安易生进了屋后,只得靠边站着,与卜家姐妹姐妹遥遥相对。他一直看着李氏细心的擦着儿子的额头,一遍又一遍,温柔而细腻,这使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禁悲从中来。 “狡辩!少爷夜里受了凉,你们这群刁奴,竟会推卸责任。难不成刮来一阵妖风,穿墙而入,冻坏了少爷!”周氏历声喝道。 这时安易生明显的捕捉到李氏擦着儿子额头的手陡然一抖,随意便又恢复了刚才的细腻,她泪光闪闪,怔怔的望着儿子。 周氏说罢便望向卜老太太,眼中的含义再明确不过了----打发了这两个护主不周的奴才。 卜老太太只是立在那里,用沉默结束了刚才暴风骤雨,夹枪带棒的审讯。 片刻,她缓缓说道:“丝锦如此糊涂,怎能照顾少爷,打发去后花园吧。”说罢她便走向床边,坐在李氏刚才起身的位置,药早已煎好。卜老太太轻轻吹了吹,用一把小银勺喂了下去,眉间锁出一丝忧虑。 早已哭得梨花带雨的丝锦被人带了下去。那婆子也跟着走了,不知做了什么处罚。 “清河啊,自幼多病多灾,真是随了他早去的爹。”卜老太太目光黯然,喃喃自语道。众人看着卜清河,心里又都一阵酸楚,李氏不久前止住的泪又流了出来,似是怕卜老太太嫌弃,只得小声的啜泣。“大夫都说了,只是风寒,吃药便好了,你也别太是不中用了,照你这么个哭法,几辈子的眼泪都不够。” “是,老太太。”李氏挤出了个尴尬的笑容,“只要清河没事就好,我本该是高兴的,只是......” 她的意思很明确,这次没事了,下次呢?下下次呢?为娘的总是担惊受怕着。 “哎!”卜老太太叹口气,转向众人道:“ 卜家人丁不旺,你们做姊妹的相互映衬,却也别忘了兄弟,时常有空多过来探望探望他,到底才是兄弟之道。清娴?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卜清娴款款而答:“回老太太,是七日之前......” “七日!”卜老太太截断话头。“莲花庵你还每隔三日去一次呢。哎...罢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安易生便随着卜家姐妹以及安红豆退了下去。 春芬告假回来,便被指派去了卜清河的屋里。 她很快便弄清楚了状况,和安易生,绣红等人做了简要的交代,便去上职。 虽说顶着大丫鬟的头衔,到哪去服侍都一样,甚至从某种情况来看,去做少爷的大丫鬟也算是一种意义上的升迁。可是春芬知道,这并不是件好差事,少爷的脾气秉性她是知道的,甚至......她不久前还去探望过丝锦。 丝锦郁郁不安,身份的跌落以及花园的劳累让她一下子病倒。她见到春芬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只是哭泣。但春芬还是从她那双秀丽的眼睛里看出了某种委屈与不甘。 丝锦的无妄之灾另绣锦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同时她又愤愤不平:即使没了丝锦,也是该着我绣锦,来荣登少爷身边的掌事大丫鬟,就凭我服侍了少爷这么些年。想到这层,绣锦自然不会对春芬假以辞色,只是敷衍罢了。 春芬也不同她计较,她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少爷赶快好起来,否则,一切都是白搭,而且,自己被安排到这里一定有着某种由头,只是她一时没想到。 卜清河并不见好,李氏带着周氏日日去莲花庵祈福诵经,卜老太太则令芝兰另娉良医,但诊断的结果都一样。 期间,安易生并安红豆曾去探望过,卜清河一天两分清醒八分迷糊,为了不影响他休息,便去的少了。只有红豆偶尔随着大小姐、三小姐去探望,回来便闲着叨叨着卜清河的病情。 “哥,卜家哥哥这些日子汤药吃了不少,就不见好,这病也是邪得慌。”安红豆是他这里的常客,每天总会抽些时间来这跟他嗑唠两句。她现在由卜老太太疼着,和卜家小姐一起学着书,背地里却和下人厮混在一起,打成一片。市井八卦,小道消息,无所不知。 “病去如抽丝,自然需要些时日。”安易生不大想提这事,只要卜清河一病,有关于他的任何话题就会变得敏感,曾经有下人私底下议论被发现,后来那人直接被撵了。 “可是我听说,卜家哥哥像是中了邪。” “中邪?”安易生胸口一震,仿佛那个“邪”字正印中他最近心中的种种不安,就像一株云雾里的仙草,引得他想有种拨云散雾一探究竟。 安红豆见他呆住不动,一脸正经,还以为是对自己的话题感兴趣。随即又道:“我还听说,那天本来就很蹊跷,这时节还没降露,可偏偏就卜家哥哥屋子里一阵寒气,听说还刮过妖风......” “这些你从哪听来的。”安易生猛然打断,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卜家对我们有恩,如今我们还寄居于此;现今卜大哥病了,你不去找老太太宽慰宽慰,祈求卜大哥早日康复,竟在这散播些流言。让老太太听见,还指不定怎么伤心难过呢!” 安红豆先是一愣,自己这位亲大哥很少这样对她说话。 若说安易生和安红豆的关系,只能用这样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碰巧恰好是一个娘胎生的。 安易生大部分时间都对安红豆充耳不闻,毕竟小时候没少被她捉弄告黑状。可这丝毫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兄妹关系,真正让他反感这个妹妹的还是父亲打死人跑了,她那时说了句:“ 那人惹上爹爹本就是他的不对,有本事就别打架,既然打了被打死了就活该,还有脸来找事。” 这话从小小年纪的安红豆嘴中说出,让安易生一阵心寒,却又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正想开口训斥,安夫人给了安红豆一个大耳瓜子,安夫人向来温婉软弱,那是她第一次动手打人,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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