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玉嫦笑道：“小公主背着弩也没猎到吗？”
慕月奚叹了口气，“本来是有可能猎到的，可是顾东廷不给我动手的机会。”
她是压着声音说的，不远处的顾东廷没有任何反应，倒是罗玉嫦脸色有几分不自然。
慕月奚抿唇一笑，挽着罗玉嫦的胳膊，往远处走了走，她走的是草坡，随便打眼一看就在知道附近有没有人，而罗玉嫦手无缚鸡之力，对小公主来说又没有任何危险，顾东廷自然也就没有跟得很紧。
找了个无人之处，慕月奚坐了下来，罗玉嫦犹豫一下，两人都没有宫女侍女跟着，显然不可能有人给铺毯子什么的，小公主就直接坐在了草地上。
慕月奚招招手，又拍了拍身边的草地。
罗玉嫦一笑，不在纠结，学着她的样子席地而坐。
慕月奚挽住她的胳膊，回头喊顾东廷：“我要和罗小姐说悄悄话，女孩子之间的那种悄悄话，你走远些，不要偷听！”
顾东廷俊脸上毫无表情，绕着慕月奚转了一圈，这里草地平整，不可能有埋伏，四下无遮无拦，也不会有人在他反应不及的时候冲过来。确认并无危险，顾东廷退开了些。
慕月奚低低一笑，跟罗玉嫦头挨着头，“你喜欢他吗？”
罗玉嫦大惊，神色慌张，目光飘忽，“谁、谁呀？”
慕月奚轻飘飘的：“他呀。”
白皙的脸上泛了红，罗玉嫦极力表现得镇定：“不知道小公主在说什么。”
慕月奚叹了口气，托着小下巴，“我以为是郎有情妾有意，原来是他一厢情愿吗？”
“他、他……”罗玉嫦说不出话来。
慕月奚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唉，也对，他都是内侍了，又没办法娶妻生子，自然不可能有人喜欢他了。”
“也、也不是……”罗玉嫦结结巴巴。
慕月奚一脸同情，“也不知道堂堂指挥佥事怎么就成了……一个废人。”
“不，他不是——”罗玉嫦脸色涨红，“他不是废人！”
慕月奚惊讶道：“难道他是假太监？”
罗玉嫦低下头，沉默了好久，低声道：“他是在做指挥佥事的时候受了伤才、才那样的，后来机缘巧合就入了宫。”
这才慕月奚是真的惊讶了，原来顾东廷并未净身，如果是受伤的话，没准已经偷偷医好了呢。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思，罗玉嫦轻轻摇头，“他、他是真的……好不了的那种伤。”
慕月奚想了想，悠悠道：“那下手的人可够阴毒的，这得是多么故意才能把人……”命根子直接断了。
罗玉嫦浑身都颤抖起来，手指紧紧握着，指甲泛白，竟是把掌心都抠破了，细细的血迹晕开，将掌纹描绘出深红的痕迹。
慕月奚连忙掰开她的手指，把帕子塞到她的手心，叹道：“你也悠着点，又不是你的错。”
“是、是我的错。”罗玉嫦泪珠滚滚，一颗接着一颗。
慕月奚回头看了一眼，顾东廷显然听不到这边的动静，依然抱着双臂静静地立在远处。
“他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等她情绪稍微稳定些，慕月奚问道。
罗玉嫦苦笑，“若是那样好些，至少事情的根子不在我身上。可惜……”
手中慕月奚的帕子已经染了血，罗玉嫦掏出自己的手帕擦了眼泪，靠在慕月奚肩头，低声道：“我与他……青梅竹马，说句不知羞的话，我不知道多少次幻想着嫁给他，做他的新娘。”
“后来，父亲起了心思，想让我入宫，我死活不肯。他为了断掉我的念想，就设计了一场刺杀，顾东廷他、他就……”
慕月奚大概明白了，顾东廷能被大帝王派来保护她，应该是身手极好的，但双拳难敌四手，只要人多，顾东廷毕竟不是神仙，总有力竭之时。罗阁老也够阴毒，杀了顾东廷只会让罗玉嫦至死不忘，但废了顾东廷却能断掉罗玉嫦的念想。
“那他入宫也是罗阁老设计的吧？”毕竟就算那里受了伤，他依然可以做指挥佥事的。
罗玉嫦点点头，“入宫做了内侍，他的伤也就人尽皆知。”算是彻底毁了顾东廷的颜面。
慕月奚想起那次上街顾东廷被两个年轻人挑衅，就是说他的剑举不举的，顾东廷竟然能忍下，心性可谓厉害。
两人靠在一起，半晌无言。
慕月奚拔个根长草，在指尖绕来绕去，罗玉嫦从她手里抢走，左一绕右一圈，没几下竟然编出一只小兔子来。
慕月奚惊喜：“真可爱！”
罗玉嫦递给她，“送给你。”
慕月奚接过草编小兔子看了会，低声问：“你是怎么想的，是依照罗阁老的意思入宫，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嫁给顾东廷？”
“我选顾东廷。”罗玉嫦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慕月奚皱眉，“即便他……已经……”
罗玉嫦点头，“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他都是我的顾郎。”
“那你父亲？”
“小公主不是教我了嘛，父不慈，子不孝。”罗玉嫦微微一笑。
慕月奚乌黑圆润的眼眸睁大，盯着手里的兔子看了半天，“罗玉嫦，咱们做个交易吧。”
罗玉嫦：“什么交易？”
慕月奚的声音压得更低：“这两天你等我的消息，帮我把顾东廷引开。成功之后，我给你们创造机会，我不会为难顾东廷逼他接受你，但我可以让你们经常见面。”
罗玉嫦定定地望着她，“顾郎奉旨保护你的安全，你却让我把他引开？”
“对。”慕月奚毫不隐瞒：“你把他引开，他可能会受罚，也可能会怪你，你是依照他的意思，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罗玉嫦沉思片刻，“如果按照顾郎的意思，他一辈子也不会搭理我。所以，”她挑眉一笑，“我选择按照自己的想法。”
“成交。”慕月奚伸出小指。
罗玉嫦勾住她的小指，轻轻一晃，“成交。”
慕月奚抿唇一笑，“我先走，你在这里等一盏茶的时间再离开。”
罗玉嫦没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眼睛哭红了，这个样子让顾东廷看到必然会生疑心，她摆摆手，示意慕月奚先行离开。
慕月奚起身走开，顾东廷迟疑片刻跟了过来，目光却隐蔽地扫向罗玉嫦。
慕月奚笑道：“罗小姐要再欣赏一会儿风景，我先回去了。”
顾东廷极目远眺，远处并没有可疑之人，而近处不远就是大家聚集的草坡，罗玉嫦要是真的遇到什么事，喊一声那边就能听到。再说这平坦的草地上，可疑之人也没办法无声无息地接近罗玉嫦。
即便如此，他也并不放心，离慕月奚的距离越来越远。
慕月奚心中满意，看来顾东廷对罗玉嫦也并非无情。
走到大家聚集的草坡处，慕月奚招招手让顾东廷过来，把拢在袖子里的草编小兔子递给他。
顾东廷死死地盯着那只草编小兔，神色变幻，却并未伸手去接。
慕月奚硬是塞到他手里，咕哝了一句：“口是心非的男人。”分明认出了那是罗玉嫦编的兔子，心里是想要的，却死撑着不肯接。
顾东廷捏着草梗，手指僵白。
慕月奚摆摆手，“好了，我要在这里等陛下回来，你离我远点。”
顾东廷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地离开了，他并未走远，而是很有技巧地选了一个略高的地方，既能看到她，又能遥遥望见远处独坐的罗玉嫦。
密林外的草坡处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有狩猎的男人先行回来，带回来的猎物让闺秀们好一番尖叫。
燕菁菁满头大汗地挤出人群，跑到慕月奚身边，抱怨道：“你去哪儿了，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没发现你，以为你——”
她突然住了口，慕月奚奇怪地问：“以为我什么？”
“没、没什么，我是说，以为你也去狩猎了。”燕菁菁挨着她坐了下来。
慕月奚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你没去狩猎吗？”
“没有。”燕菁菁有些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突然道：“这两天你注意点，别跟男人们走一起。”
纤长的睫毛缓缓眨了眨，慕月奚一脸无辜地问：“你说谁，陛下吗？”
“不是陛下。”燕菁菁纠结半天，“就是比如姬亲王、我哥他们。”
慕月奚托着小下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划过狡黠的流光，“为什么呀，今天我遇到姬亲王了呢，他挺好的，马骑得娴熟，约我一起猎小野狐。”
“你去啦？”燕菁菁惊道。
“去啦。”慕月奚笑盈盈地，“就是没追到那野狐，姬亲王说要是猎到了就送给我。”
“你别跟他们一起！”燕菁菁着急地拉着她的胳膊，“我跟你说，他们、他们……”
“他们”了半天，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慕月奚都替她着急了，主动给她找台阶，“是不是他们狩猎太凶猛了？”
“对对对！就是太凶猛了！”燕菁菁终于找到了借口，“我跟你说，他们喜欢狩猎大型猛兽，你跟在他们身边很容易受伤的！你骑术不精湛，到时候他们都跑了，把你留给老虎！”
慕月奚嘴角一抽，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闺秀们一阵尖叫：“啊啊啊啊——老虎！”
慕月奚站起身望去，只见几位勇士真的抬着一只猛兽从密林出来，看那斑斓花纹，分明是一只成年老虎。
“这是谁猎的？”有闺秀大胆发问。
勇士竖起大拇指，往后一指。
“啊啊啊啊——陛下——”更大声的尖叫如同翻滚的热浪，一波又一波。
萧御缜端坐马上从密林中奔出，一身黑色劲装更显俊美，兴许是刚刚经过一番丛林猎杀，那嗜血杀气尚未收敛，整个人犹如宝剑出鞘，锋锐无比，目光扫过，刮得人皮肤都痛。
在漫天霞光中，他犹如神祇降世。
连慕月奚这个天天见面的人都看愣了一瞬，更别说京都的贵女们，金吾卫护着皇帝，她们尖叫着欢呼着，虽然并不敢近身，挥舞的手帕却犹如漫天的蝴蝶飞了过去，无一列外被冷血无情的金吾卫悉数斩落，各种名贵的帕子落了一地，其中不乏有少女亲手绣制的花朵，也被无情斩断，又被马蹄踏过，碾入尘土。
萧御缜目光一扫，黑眸越过重重人群，精准地定位了小公主。
慕月奚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丛林中躲藏着的小动物，被这个顶级可怕的猎人给盯上了。幽深黑眸攫住她，似乎下一刻他手中的弓箭就要凌空而来，不管她如何逃窜都无济于事，她只有一个结局，就是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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