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怎么办?”谢溯茸拉了半张脸,长声哀叹。 骆秀士觉得这个年轻人着实好笑,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公子,却还想逞能去帮他那位将军朋友,他去了不给将军添堵就已经不错了,若是运气差点不小心落到水盗手里,那惹的祸可就大了。就要与这最后的两位客人分别了,骆秀士有心戏谑道:“之前谢公子不是说自己记性好,方向感好,不会迷路的吗?既然如此,哪还用得着罗盘?” 那些话是用来让靳大哥放心的!谢溯心里愤懑,口里却语塞得不出一言。 “罗盘没有,照明用的火把可以给你们一根。”骆秀士接着道。 那根火把是现成的,骆秀士没有动手去砍他的桃树,点燃后递到他们手里,“就此别过了,两位多保重。”说完,猛蹬了一脚谢溯他们所站的那小块浮岛。 谢溯和海月被这一蹬弄得猝不及防。尤其是谢溯,两只手都没得空,一手火把一手竹篙,一个不稳,差点往前扑倒,幸亏海月拉了他一把才站稳。“火把给我,你来撑船。”说着,海月不客气地直接取过谢溯手里的火把。 谢溯用竹篙先试了试水位,才再撑了两下。直到上了这做小浮岛,面对眼前这片广阔得只能听到波涛声的茫茫大湖,谢溯才懊悔起来,除了想吃掉一斤的后悔药,不得不承认,他内心开始害怕了。“对不起,海月。”鸬鹚洲已然消失在了视线内,谢溯艰难地打破沉默。 “对不起什么?”海月盘坐下来,将背上的琴放到地上,手里举着火把,其实这根火把不能为他们照亮多少前方的路,“现在还没发生什么呢?” “是我太鲁莽,太过一时冲动……”谢溯低着头,说得很小声,话音混着水波声成了断句。海月就背对着坐在他身前三步之遥,她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回望了身后的鸬鹚洲多少次,不知道他有多么想返回鸬鹚洲。 “怕什么?既然到了这湖上,就不要害怕,不要懊悔。海上的风浪比这可要大的多,有一次我和其他人坐船出海,途中遇上了暴风雨,整条船倾斜得根本站不住脚,海水雨水全往船舱里灌,我们有的抓着桅杆,有的抓着甲板边缘,抓住一切能抓的,只要能让我们不掉到海里去。后来暴风雨过去了,大家九死一生地回到岛上,感觉像是重生一样。” 谢溯有满腔想说的话,但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回鸬鹚洲。”海月侧过头来,象征性地看了一眼谢溯,其实没看清多少他脸上的表情,但能想象得出他现在的纠结犹豫,可能鼻子眼睛眉毛都扭到一块儿去了,“你做事都这么半途而废的吗?之前靳大哥让你一起回鼋头渚,你一脸坚定地要留下来去找晁将军,现在面对前头的危险和未知,你又开始后悔?” “我……”谢溯羞愧,好半晌才道,“我确实后悔了,尤其是带着你一个姑娘一起涉险。” “别拿我当借口!” “太湖这么大,没有罗盘,我们连方向都不知道,何谈找到晁大哥。”谢溯苦笑,“之前听到号角和鼓声,就知道肯定是晁大哥的水师遇上了水盗。当时是真的非常非常想去找晁大哥,想有什么帮忙的。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和晁大哥除了是从小认识的兄弟,而且还是拜在同一位老师门下的师兄弟。后来他弃文从武,一路做到殷将军的副将,我虽只比他小了五岁,却仍是无半点功名在身。” 身在豪门官宦之家,就算再潇洒自在,他对功名利禄怎会没有半分追求?海月微微一怔,轻叹,想起了他们刚到无锡时看见从身旁经过的殷甲军时,他眼中暗含的欣羡之色,还有在巧遇晁轸之时,他表露出的钦佩与崇敬之情。海月无声地笑了笑,道:“即使没有罗盘,你不是有找晁将军的法子了吗?” “有找到晁大哥的法子?”谢溯愣住,眼观这座小小浮岛,除了一根火把和一根竹篙,他们什么都没有,“我哪里来的法子?” “你的前面的话里明明提到了。”海月一顿,故意卖个关子,可谢溯还是不得领会,才指明道,“号角,鼓声。” 正巧这时,湖上又传来了这两种声音。谢溯恍然大悟,一扫先前颓丧,“对,我们来湖上是为了找晁大哥,殷甲军的号角和战鼓都是特制的,声音特别响亮,只要能听到声音,我们就一定能找得到晁大哥的战船!” 鸬鹚洲。骆秀士在谢溯和海月离开的岸边站了很久,自语道:“看来是不会返回了。”他原本也算着谢溯会不会中途折返,毕竟面对的是一片看不见路的茫茫大湖,中间还藏有危险的水盗,看来是他失策了,谢家的这位三公子没有他想象中的懦弱无能。 回木屋的路上,骆秀士摇头大笑,他从来都不是大方的人,可是他今天送出去多少东西?就连用来在太湖上航行的罗盘都送出去了。屋子里很暗,他点燃了案上的一小寸蜡烛,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左手的中指,指间空落落的,唯有一个戴久了戒指的印子。那枚神奇的宝戒终于还是还回去了,长叹声中,骆秀士拿出一面铜镜,烛光里,他看到了自己额头上的纹路,看到了鬓边的华发。连同那枚青鱼宝戒,他失去的是整个“骆秀士”的人生。 “秀士已去,何参归来。”骆何参用衣袖揩了揩铜镜,对着镜中的自己呢喃道。 冥冥中自有定数,再次叹息,他嘲笑自己,有什么好叹息的,有谁能像他这样两世为人,放下铜镜,站起来面对满屋子书架,这其中有诗书典籍,有史家笔录,有闲文杂谈,还有他自个儿写的一些东西。秀士既已离开,又何必留着这些。骆何参从书架上把书卷抽出来丢到地上,再用竹筐拖到水边,起先还有些不舍,一本一本地丢进水里,他觉得这个动作像极了在给骆秀士烧纸钱。书太多,到后来,直接倾筐而倒,如此数番,终于将满屋子的书卷全部销毁。 屋子里那张用来喝茶吃饭写字看书的木案被他踢到了角落里,由于搬书花掉了他太多力气,他在空荡荡的木屋里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地,闭上眼睛歇息。 睁开眼的刹那,骆何参才发觉刚才好像睡着了,不知辰光到了几时,只见外面的天色已暗。他休息够了,爬起来把收藏在墙角的一个大瓷罐小心翼翼的捧了出来,一路捧到屋外。这个瓷罐是双层的,里面装的全部是绿矾液体,是他两年前备下的。 几只鸬鹚嘴里夹着新捕到的鱼走过来,骆秀士抚摸它们身上湿漉漉的黑羽,道:“我要走了,真舍不得你们啊!” 这座岛上养着一百多只鸬鹚,骆何参不忍心把这群鸬鹚的栖息地毁掉,原本是想把整座浮岛划分成数块,既然这个世上再无骆秀士,那又何必要这座鸬鹚洲?但当他看到这群水鸟的时候,心软了。 “谢谢你们陪了我这么久,这块地方还是留给你们吧!”
第29章 太湖围猎(1) 天色已暗透,浓雾丝毫未散,把整条船笼得严严实实的。若不是晁轸之下令不能让任何一只船落单,否则在这样一片夜雾茫茫的大湖上,抬头不见星月,前方不见灯火,谁都会觉得自己像是在一条无边苦海行驶的孤舟里。 他们这边的号角与鼓声刚刚止住,但若是仔细听,仍可以听到有号角与鼓声从远处传来。晁轸之一身竹片盔甲,独自站在艨艟的甲板上。整条大船连同不远处的两条小船都是灯火通明,船上士兵一律着轻便的竹片盔甲,就连向来是红袍玄甲的殷甲军也换了装束。 “到几时了?”晁轸之精神饱满,神情自若,一手按刀,另一只手在身前轻轻扇动,让缥缈的雾气随掌风流动。 “回将军,刚过辰时。” 晁轸之收回戏玩的手,叹道:“才过辰时。看来今夜这太湖之上注定无人入眠。廖二爷现在怎么样了?” “回将军……” “多谢将军挂怀,廖某还好。”船舱里施施然走出一个穿麻衣裋褐的男子,因为身上有伤,他步子走得很慢,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上没什么血色。其实他还未到三十,只是近段时间发生的种种让他的身心一下子老了很多,脸上多了几分他那个年纪没有的沧桑。 晁轸之闻声忙转过身去扶他,“二爷您身体还未好,还是不要随意走动得好。”说着,朝身边的士兵递了个眼色,让其搬只凳子过来。士兵搬来一只竹椅,将其放置在廖二爷身后。晁轸之不等他推谢,在他肩头轻轻一按,让他坐下。 “多谢将军。”廖二爷拱手道,刚才坐下时不小心牵动了左侧肋骨上的伤口,那是他身上被利器刺得最深的一处的伤口,但他只是咬了咬牙,没吭出声。 晁轸之在士兵搬来的一只凳子上坐下,将佩刀横于膝上,“今夜会很漫长,还请廖二爷多珍重。”受那么重的伤,身上被戳了十几刀,其中三刀在致命要害处,竟然还能活下来,这人是条汉子!此人虽是他要捉拿的太湖水盗中的一员,且是其中的头领人物,但对他的铮铮铁骨,晁轸之心里还是万分钦佩的。这回能否将其余水盗一举歼灭,此人是关键! 这还得谢谢骆秀士的帮助,说来这也是他晁轸之此番运气好,最初他并没有把骆秀士当回事,只是沈佑堂那老匹夫一再在他面前提起这位太湖上的神仙,他也是被剿匪的事情弄得一团乱麻,于是就当病急乱投医,没想到传闻中神通广大的骆秀士是那么年轻的一个俊秀书生,话不多,点到为止,一是建议他去鼋头渚拜访一下岛上的王管事,二是引他见了重伤的廖二爷。只此两件事,就已经让晁轸之无比感激。 “我知道。前面那么艰难的时候我都挺过来,将军放心,今夜我一定会撑到底的。还有,廖勇是有重罪在身的草莽,将军是朝廷命官,千万别再称呼什么二爷了,太折煞我了。”话到后面说的有些急了,廖勇捂住伤口咳嗽起来。 晁轸之站起来给他抚背顺气,等他平静下来后,温言道:“那我以后就直呼你姓名,廖勇。” 廖勇扯开嘴角笑了笑,后面再说话为了减少力气消耗,他特地说得很慢,“将军,我不明白,今夜您这是要唱的哪一出?” 晁轸之道:“你在这片太湖打滚了半辈子,就你现在看到听到的,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廖勇在竹椅里稍微动了动身子,想让自己坐得舒服点,他身上的很多处伤口都在慢慢结痂,有时候让他感到痒得难耐,这种感觉比疼痛更让人难受,身子向后靠去,椅背上竹条的冰凉让他的疼痒减轻不少。廖勇略想了一下,诚实地摇了摇头,因身有重伤缺少气血,说的时候速度很慢,“恕廖勇愚昧,看不出将军所思所想。天时地利人和,在这三样上,似乎将军都不占优势。先说天时地利,我那位四弟可是从小喝太湖的水,吃太湖的鱼虾长大的,他和我们兄弟几个一样,跟我们义父去过边上的每一个城镇,到过湖中的每一座小岛。即使是在晴空明朗的白天,将军对这片水域尚且不能全部了解,现在又是晚上又是大雾的,将军岂不是在一个自己本就不熟悉的地方,再给自己蒙上眼睛吗?”说到这里,廖勇停下来歇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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