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喜滋滋地挨着少爷坐下。提着毛笔照他说的写方子,写完就拿去给夏南星看一看可有什么错漏。 夏南星诊脉极快,夏老爷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开始其实是替儿子捏着一把汗的。怕他六年在国外已经忘了中医诊脉,见他这几天望闻问切熟练得不出一丝纰漏,说得极准又诊是极快,才暗暗放下心来。 来找夏南星诊脉的人除了为数不多的身体真有病的人之外,不少人只不过是过来看热闹的。夏南星也不点破,天气炎热,他便开些清热散火的药,或者让虎子写一方凉茶给来人。 九月天热正热,排队找夏南星的人一个接一个,虎子年纪轻,火力壮。只觉得坐着就闷热得不行。又见夏南星忙得停不下来。心疼他家少爷,得了空就找了把扇给他扇风。被夏南星瞪了一眼,“干嘛?” “我怕你热。” “现在看病呢,哪有这么讲究,精贵?少矫情。” 虎子被他说得不吱声。心里却想,在夏家的时候,少爷懒起来明明是连洗脸都要不愿意亲自动手,要他伺候。可到了医馆,成了大夫。他眼里就只有病人了。虎子不敢多说,只能让人打开窗子,让屋子里没那么闷,生怕热坏了他。 夏南星侧眼瞄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没说话。坐了这么长时间,他确实又闷又热。可是生为一名大夫,治病救人才是第一位的。这种时候矫情个什么劲呢?哪有他一边替人问诊,还要专门让人给他打着扇子扇风的道理?像什么样子? 虎子心疼他,又不敢违他的意,只是将窗子打开,透着风进来。倒是让他确实舒爽不少。 虎子一边磨墨一边轻声说:“少爷,我看这几天也没多少人真的过来看病。差不多今天就到这儿,回去吧?” 夏南星回头瞄了他一眼,挑着眉问:“今天看热闹的人确实多,但是你又怎么知道没有人真的生病?” 虎子说不过他,苦着脸狠狠瞪了还在排队过来凑热闹的人群一眼,低声道:“那少爷会累嘛!” 夏南星勾了勾嘴角,淡淡道:“用你管?” 虎子不敢多话,只能老老实实地给他打下手。夏南星有心要教他,诊脉时偶尔会提点虎子一两句。离他不远的几位老先生听他说得医理通顺,方子开得精准,一个个暗自点头。对夏老爷称赞夏南星年纪不大,确比老医师还要沉稳在行。 中医这诊脉和开药虽然大体不错,可是却在这大体不错当中往往有着极细微的区别。有时候这区别正是一贴药剂最精妙所在。这中间有许多得是行医多年的老医师才懂其中的药理。夏南星从小长在夏老太爷膝下,年纪虽小懂得却多。也无外乎让许多老医师颌首称赞。 傍晚时分,医馆外凑热闹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虎子正高高兴兴地收拾着东西准备和少爷回去,突然有个年轻男子扶着个老太太走进医馆。 虎子心里不乐意,少爷都累了一天了。正要回去怎么还有人过来? “明天请早。今天医馆打烊了。” 那男子一听立刻急了,哀求道:“我们从乡下过来,走了好久才到。我阿娘病得好厉害,都说夏家小公子这几天在医馆行医。大家都传他医术好,又去留过洋,好多大夫都说我阿娘的病没得治。我们特意赶过来就是想让夏大夫给我阿娘看一看,求求小哥行个方便。” 虎子正要拒绝,让他们明天请早。就听夏南星说:“多看一个又不打紧。虎子让他们过来。” 虎子不敢不听少爷的话,只能气鼓鼓地把他们领过来。自己乖乖地坐在夏南星身边。他不敢瞪夏南星,只能拿眼睛瞪着过来看病的人。 那对母子从乡下来,本来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夏南星又生得绝美,光看他的脸他们就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丝怯懦。再被虎子这么瞪着,一时之间吓得不敢吱声,手脚都抖了起来,站在那里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夏南星瞪了虎子一眼,转过头放软声音轻声道:“你们别害怕。老人家把手给我。” 那老妇人颤着手让夏南星把脉,她儿子则在旁边轻声念叨说:“我阿娘也找了好些大夫看过。都说她这病没得治,可我就是不肯信,我只有一个阿娘。就算卖房子卖田地我也一定要给她看好。” 夏南星不说话仔细把过脉,皱着眉头许久不曾说话。他不说话那年轻人看了越发害怕,一下子跪倒在夏南星面前,哭着说:“夏大夫,人人都说你留过洋回来,从小就是杏林妙手。你可一定要救救我阿娘。” 夏南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娘的脉象,用中医的话来说,火毒内困、正虚毒滞,用西医的话来说是身体里长了瘤子。总之是不好的东西。” 他话没说完那男子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夏南星的话他已经听无数大夫说过无数遍。开了不少药方吃下来都没有效果。非但治不好,而且每天都痛得死去活来,太过受罪。
第10章 辛苦了,虎子哥 夏老爷见状也领了几位老医师一同过来,人人上手替那老妇人诊过脉之后,脸上的神情均是一样,相互之间沉着脸不露声色地点点头。 “那我娘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夏南星抬起头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娘的身体经不住。我在留洋时确实有学过一种手术,可以将身体里的瘤子切除。但是风险一样很大。而且这里也没有这样的设备。不过我已经托人在绅城……” “切……切除?把肚子剖开来切?”刚才那哭得不停的男子一听这话,立刻顾不上哭了,摇着手连边拒绝,“不行的不行的。我娘还没有死,怎么可以切她?” 刚才还默默流泪的妇人听了这话也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抓着儿子的手不停的摇头,颤着声音低喃:“我不看了,我不看了。别切我!” 夏老爷一见这情形,急忙出来打圆场,“青玉莫要胡说。” 夏南星站在旁边看着这对母子,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悲怆怜悯。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挥了挥手叫上虎子,“走了。”把开方子和安抚病人的事留给了医馆的大夫,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他也没上一直等着他的黄包车,反而径直往前走。虎子一招手让那车夫缓缓跟在他们后面,自己则走到夏南星身边拿了扇子给他扇风。 “现在不是看病的时候,外面热,少爷当心暑气。” 夏南星看了他一眼,由着他献殷勤。问他:“你也觉得我要切那瘤子是胡说吗?” 虎子摇摇头,“当然不是。少爷说得定然是对的。” 夏南星轻轻一笑,“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虎子看着他,眼神坚定道,“少爷做什么都不会错。是那些人没有见识,大惊小怪罢了。” 夏南星看着他,“若是有一天我要将你阿娘切了,你也这么想?” 虎子十岁就跟着王厨娘,早已经把她当成是世上唯一的亲人。听夏南星这么问依旧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就算哪天少爷想把我切了,我也愿意。我知道少爷是想救她不是害她。” 夏南星听他这么说,愣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刚才抑郁的心情似乎得了些许舒解。不知是对虎子说还是劝慰自己,“偏见是顽疾,却不可用重药,得抽丝剥茧慢慢地治。” 他长长舒了口气,招招手让那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黄包车过来,坐了上去,恢复不可一世的神情倨傲地对虎子道:“我累了,先回去了。晚上我想喝鱼汤。你去给河里摸条新鲜的来。” 虎子就怕他心情不好。听他这么说比什么都高兴。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边咧着嘴满口应承。 夏南星瞪着他,“我不是说让你去给我抓鱼吗?你跟着我跑干什么?” 虎子说:“我先把少爷送回家,再去抓鱼,耽误不了什么时间。”他家少爷谪仙一样的人物,他不亲自看着送他回家,万一半路被人拐跑了或者磕着碰着了怎么行? 夏南星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微微一笑,从鼻子冷哼一声,挤出三个字,“随便你。” 晚上夏老爷回家的时候,王厨娘煮了锅鱼头豆腐汤。夏老爷看着儿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在留洋的时候就只想着怎么把人剖开来切人家的瘤子吗?” 夏南星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点了点头,“是有学过解剖学的。” 夏老爷叹了口气,“青玉啊,你那一套是洋鬼子的玩意儿。你不能动不动就把它搬过来给咱们华国人看病。更何况还是些连字也认不得的乡下妇人,你会吓到他们的。” 夏南星将勺子在汽碗里轻轻捣来捣去,无可奈何地说:“我也知道。其实那老妇人的病从脉象上看就算真的开刀只怕也撑不了太久。只是我明明知道有这么个方法不说一声,总觉得过意不去。” 夏老爷点点头。他也是大夫。夏家几代为医,医者父母心,仁心仁术早就刻在骨血之中。只可惜有些东西他知道未必别人知道,他能接受未必病人能接受。 “青玉你要记得,我们当大夫的,不仅要医病,更要学会医心。若是病人不信你,你说什么怎么治都是没用的。” 夏南星认真地点了点头,“孩儿记住了。” 他拿起碗准备继续喝鱼汤,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将他的碗拿了过去。 虎子给他重新盛了一碗鱼汤递给他,“鱼汤冷了会腥,少爷喝热的。” 夏老爷一边喝着碗里的汤一边摇头,忍不住感叹,“这小老虎倒是被你训得服服贴贴,懂事乖觉得很。” 夏南星心里得意,说道:“今天爹你看见虎子写的药方子了吗?一个错字也没有。虽然算不得好看,勉强也算得用吧!” 夏老爷哈哈大笑,“早先我们夏馆的包大夫一直想收虎子为徒,首先就是想教这皮猴子好好认字。可是这混小子死活不肯,怎么说都不听,还说自己脑子笨。今天包大夫见虎子写药方气得脸都绿了。” 夏南星轻轻一笑,勾勾手指让虎子过来,“你不是说脑子笨吗?怎么一学就学会写字了?干嘛气包大夫?” 虎子无辜地看着他,“我没有啊!我是真的脑子笨,只不过是少爷会教连我这个榆林也教得开了窍嘛。” 夏南星听他拍马屁拍得脸都不红,撑不住笑出声,看了一眼身边的阿贵打趣道:“我既然这么厉害。那我改天开个学堂吧!明天开始先教阿贵认字?” 阿贵本来心里还在偷偷骂虎子这个见风使舵舌灿莲花的马屁精。突然被少爷点了名,吓了一跳。他才真是脑子笨,可不是像虎子说什么都只是托词。 急得直摇手,“少爷,我不会写字。” 虎子也凑过来说:“是啊,少爷。你不是还要教我开车和洋文吗?阿贵学认字的事先不急的。” “绍镇现在还没车呢。路也不够宽,我怎么教你开车?明天教你洋文吧!”
虎子信心十足,“没问题。” 只有阿贵同情又感激,眼神复杂地看了虎子一眼。感谢他解围救了自己,又同情虎子还得继续水深火热,卷着舌头学洋文。阿贵一想到要是换了自己受这个洋罪,简直是没法话了,一时心软良心发现忍不住说了一句:“辛苦了,虎子哥。”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4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