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书房外侯着的那俩。 “小郎君,您可算来了?” 叶凡笑,“合着你们在等我?” 长随们同他处得久了,知道他的脾气,说话并不拘谨,“您可别逗小的们了,进了这个门,但凡您多说两句,露个笑模样,就是咱们的造化。” “成吧,我尽量。” 叶凡嘴上说得轻巧,实际心里敲着小鼓,担心被打屁股呢! 他天天往李曜的院子跑,不是窝在暖阁,就是黏在卧室,书房还真没来过几回。 李曜的书房并非文人惯爱的那种红木雕窗、书墨生香的风格,简洁而大气。 临窗放着一张八尺长的实木书案,左右两壁雕着凶猛的饕餮纹。 东墙下置一屏榻,榻面榻脚皆是青铜打造,屏壁不知用的什么木头,没有上漆,只顺着木理绘出“龙生九子”的图纹,气势磅礴。 叶凡没心思去瞅那整面墙的书架、摆着各种名贵器具的多宝格,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既心虚又讨好地看向案旁的男人。 从他进门开始,李曜便冷着脸,看着舆图,头都没抬。 唔……有点怕。 叶凡决不承认是自己怂。 他瞅了眼李曜额头上的鼓包,咦,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头那么硬。 “还疼不?”他嬉笑着凑过去,盘腿坐在书案对面,仰着脸看李曜。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也疼啊,也算是自作自受了……你就别气了呗!” 李曜终于把视线移过来,朝他额头扫了一眼。 叶凡心虚地摸了一下,故作可怜地编着瞎话:“兴许是我脑袋硬,没起包,其实可疼了。” 李曜稍稍直起身子,放下舆图,眼睛看向他手边。 叶凡连忙把油布兜举起来,忙不迭地打开,“刚煮好的毛豆,我一口没吃就赶紧拿过来了,你尝尝?” 兜口敞开,几瓣毛豆皮明晃晃地浮在表面。 李曜挑了挑眉。 叶凡眨了眨眼。 “那个……我试了试味道,怕咸淡不合适,皮忘扔了,嘿、嘿嘿。” 叶凡扯起脸皮,笑得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李曜抄起手臂,靠在扶手上,深棕色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叶凡双手合十,弯着眼睛,鼓起脸,装嫩卖萌,“我错了,以后绝不会再当着外人下你的面子,别生气了,好不好?” 李曜笑而不语。 叶凡咬了咬牙,“哥哥~别生气了。” 麻淡,为了屁股,暂时就不要脸了! 李曜终于有了反应,声音如大提琴,扣人心弦,“以后不会了?” “是是,一定不会了!”叶凡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 李曜勾了勾嘴角,视线放在毛豆上。 叶凡第一时间行动起来,抓豆子,剥皮,巴巴地喂到他嘴边。 李曜垂眼,看着那只黏着汤水的小嫩手,又看看被他抠得坑坑洼洼的豆粒,轻叹一声,最终还是给面子地吃了。 耶! 警报解除,叶凡放松地跳起来,泥鳅似的绕过书案,黏到李曜身边。 “今天腊八,县里有大集,于叔天不亮就去赶集买肉了,傍黑儿我三姐一家过来吃饭,关二哥还说卤大鹅……” 叶凡细嫩的手指笨拙地剥着毛豆,没耐心剥干净便塞进嘴里,就这么半剥半啃,弄得一手汤水。 “三哥、四哥也过来,我二姐这会儿正洗肉剁馅呢,估计会做不少好吃的,你也过去呗?” “嗯。”李曜应了声,伸手拿起架上的布巾,抓过那只黏着汤汤水水的手,细细地擦。 叶凡心里偷偷吐槽着“洁癖精”,脸上却扬起一个“感激涕零”的笑,“现在擦了也没用,待会儿一吃又得脏。” 实际上,并没有。 长安侯大人没再让他碰到毛豆皮,而是取来一个轻轻薄薄的骨质瓷碗,亲自剥了放到碗里。 他的手指修长而灵活,看似不紧不慢,没一会儿就积了一小碗。 穿着桃红衣裳的小少年拿勺子舀着吃,一口气吃下一大勺,笑得别提多满足了。 *** 雪断断续续下了几天,到了腊八这日,天终于放晴。 冬日的暖阳照进叶家窑洞,更显得这方小小的院落温馨热闹。 大槐树下的灶台原本很少用,这会儿被于婶涮洗出来,等着煮腊八饭。 锅里的热水烫鹅毛用完了,还没来得及烧。 八宝饭粒等着下锅,叶二姐径自走到水缸旁,舀了两瓢凉水打算洗米。 不过,手还没伸下去,盆子便被抽走了。 “这大冷的天,可别冰着。” 关二郎笑着,将手伸到盆里,娴熟地淘洗着米粒。 “刚从井里提上来的,没多凉。”叶二姐万般不好意思,想接过去,又不方便同他靠得太近,只得笑着说,“这是娘们的活,你一个汉子做什么抢着干?” “什么娘们不娘们的,凡是跟苦头沾边的,都得交给汉子——白吃那么多米粒呀?”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轻松而幽默,英挺的眉眼含着浓浓的温情。 “那就劳烦二郎哥了。”叶二姐礼貌地笑笑,背过身去,脸颊不由地飞上两抹嫣红。 南墙根下。 叶三姐原本正在捡鹅毛,关二小闹要要做鹅毛毽子。看到这情景,三姐也不管毽子不毽子了,神秘兮兮地凑到关大郎跟前说小话。 “我瞧着老二这模样,怎么像是看上我二姐了?” 关大郎正在磨豆浆,听到三姐这话,当即笑了,“你刚瞧出来?” 叶三姐瞪眼,“合着你们早知道了,就瞒着我一个?” “哪能呢,老二怕你不乐意,没敢说。”关大郎连忙哄,“你若不嫌弃,回头撮合撮合?” 叶三姐哼了哼,“我才不管,有我一个人吃苦受委屈就算了,凭什么我们叶家的娘子一个两个都要嫁到你老关家?” “凭着我们老关家的祖坟冒青烟呗!”关大郎一味陪着笑。 叶三姐没绷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转而撒娇般白了自家男人一眼,“不是说熬腐竹么,你咋磨这许多?” “多出来的压成豆腐,冻好了过年吃。” 方才叶凡不经意提了一嘴,想吃冻豆腐炖肉了,关大郎便记下了,打算多磨些冻在屋顶上,能吃到开春。 叶三姐满意地哼了哼,扭着腰找二姐说话去了。 西窗下。 于三娘正在摆弄着一个白瓷小碗,是李五娘送给她的生辰礼,她先前舍不得用,昨日特意拿出来,装上清水用来养面果树叶。 谁知道,一夜过去,碗里的水竟冻成了冰,晶莹剔透的冰块上悬着两片绿生生的叶子,好看得紧。 于三娘惊喜极了,放在外面怕磕坏,拿进屋里又怕化,站在窗边转来转去,好半晌拿不定主意。 关五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粗鲁地抢了过去。 “诶,你干嘛抢我的东西?”于三娘急了,踮着脚去夺。 关五郎也不解释,闷不哼声地踩到井沿儿上,不让她够到。 三娘气坏了,捡起雪块丢他:“枉我还觉得你是好人,原来是个横行霸道的!” 关五郎依旧没说出什么,只背过身去,掏出随身带着的小刻刀,扎着脑袋不知道做什么。 说不上是心疼东西还是对这个人失望,于三娘只觉得委屈极了,忍不住捂着脸,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关五郎听到她的哭声,悄悄地瞅了一眼,又连忙背过身去,继续刻。 这边的动静闹得不小,屋里屋外都惊动了。 于婶拿着炒勺急吼吼出来,“小祖宗,这是怎么了?” 于三娘听到她的声音,哭得更凶了。 叶凡扶着门,笑道:“谁欺负三娘了?” 李曜站在他身后,闲适地背着手。 于婶不轻不重地拍了自家闺女一下,“看吧,扰了侯爷和小郎,看你还吃不吃得上饭!” 于三娘哭得更凶了。 叶三姐连忙拉住于婶,笑盈盈地说:“眼瞅着就是老五那小子犯浑,婶子怎么能说她?五郎,快把东西还给三娘。” “再等一下。”关五郎闷闷地应了一声,手上更快。一会儿的工夫,便雕出来一只冰晶小兔,两片叶子刚好在耳朵的位置。 于婶惊呼,“哟,这手巧的,再点上一对红眼睛,可不就活了么!” 众人纷纷夸赞,就连珍宝无数的长安侯大人都赞许地点了点头。 于三娘抬起湿红的眼睛看过去,正瞅见那个家伙伸着手,把小冰兔递给自己。 “别、别哭。”关五郎别着头,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大着胆子往那张红扑扑的脸上瞄啊瞄。 “傻小子,好听的话都不会说一句!”叶三姐笑着打了他一巴掌,“快点着,让三娘打几下,出出气。” 旁人都知道是玩笑话,关五郎却当了真,毫不犹豫地把身子凑到于三娘跟前,憨声道:“给你打,几下都可以。” 于三娘终于破涕为笑,羞答答接过兔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谁稀罕打你。” 众人皆笑。 叶三姐看向关大郎,低声调侃,“少不得这个也得许给你们家。” 关大郎笑得畅快,“今年多给祖宗上柱香!” 门上的铜铃响起来,有人在外面喊:“叶小郎可在家?” “在呢!”叶凡乐颠颠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中年妇人,个子不高,长着一张圆脸,说起话来十分爽快。 “今日去县里赶集,碰见一个卖冻梨的,想着小郎爱吃,就多要了些。” 篮子很大,里面装满了黄澄澄的大鸭梨。 叶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婶子太客气了,这么好的梨,得花不少钱吧?” “再多的钱,都是在小郎家的酒坊里赚的!”妇人呵呵地笑着,把篮子往叶凡这边递。 篮子不轻,妇人提着明显吃力,旁边绕过来一只手,替叶凡接了。 妇人这才发现李曜的存在,既觉得荣幸,又十分惶恐,匆匆行了礼便告别了。 叶凡戳戳前男友硬实的手臂,“看你把人吓的。” 李曜勾了勾唇,看向柳条篮,“你爱吃这个?” “唔,小时候常吃,没想到婶子会记得。” 叶凡把手搭在李曜腕上,看着篮中的梨,眼神复杂。 他说的小时候并不是和李曜的小时候,而是原身。在原身的记忆中,叶老爹每年都会买来一大筐冻梨,吊在南墙下,一直吃到春天。姐姐们也喜欢,却只是少少地尝上一两个,其余的都给他留着。 李曜揽过他的肩,温声道:“既然喜欢,开春便在坡上种几棵。” 门边的土坑还没填,刚好种上两棵梨树,能开花,还能结果——不比那只会招风引蝶的桂花树强? 叶凡一想,还真是,“再种点芭蕉,绿油油的看着舒爽,下雨的时候还能听个响动——能买到芭蕉根不?” “能。”长安侯大人毫不犹豫地点头。 你想要,都会有。 “还有蘑菇房,也要重新弄一下,现在还是有点小,金针菇和口蘑混在一个窑洞里,长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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