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怕晴晚这些人被慕卿教训,故而说出这样带有赌气埋怨的话语来。可是说完后,心还是惴惴,怕慕卿因为她三番两次的顶撞而不喜欢了她。少女的心事百转千绕,一时不知道拿什么表情面对慕卿,只能低下头来,看自己如意裙面上的并蒂莲。 慕卿身边跟着的随堂太监也眼观鼻,鼻关心,司礼监如今势大,在朝堂之上,甚至敢和内阁叫板,如今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驳掌印面子的人,这天底下还真找不出几个人来。因着今儿你驳慕卿的面子,明儿他就能笑着将你送进东厂。 也就这位长公主,能同掌印使脾气。 “殿下说笑,拖累二字怎么能用在这些奴才上。”慕卿不动声色地将话转过来,“殿下千金之躯,不愿麻烦是殿下好性,奴才不懂事由着殿下来时他们躲懒,看轻了殿下。” 慕卿轻轻叹气,白玉一般的年轻面孔,笼上了一层愁绪:“受寒虽是小事,可万一照顾不当成了风寒,殿下叫臣如何是好。” 扶欢气焰本就矮了三分,慕卿这样一说,更是找到一丝和他抱怨的理由。这事老实说起来错的由头也在她,归根到底来说,公主的身体不是自己的身体,她是大宣的龙子凤孙,若是她真的出了什么事,底下的人也全不会好过。 扶欢咬着唇,静了半晌终于说出一句:“厂臣说的是。” 慕卿笑了笑,淡声道:“多谢殿□□谅臣。” 他说完,眼眸一转,朝太医问起扶欢的情况来。这时的太医才敢颤悠悠地抬起头,说出扶欢的病症来,口舌干涩,体虚冒汗,是受寒最典型的症状。原也不是什么大病,吃下两剂药,卧床休息几天便好。 侍者送太医出毓秀宫,扶欢仍坐在榻上,这会经了那么多事,那一层层的困意倒是消减了许多。她在心中犹豫了许久,还是出声了。 “厂臣,慕卿……”少女的声音的轻柔,比晨起的黄莺还婉转,念起他的名字,有种独特的清透感,“原也是我的过错,望厂臣……手下留情些。” 她仰着头看他,在室内,没有戴围脖披鹤氅,露出一截伶仃白皙的脖颈,下颔也是细弱的,金尊玉贵养大的帝姬,却有一副伶伶的身段,仿佛连风也能吹动。她合该被人仔细娇养,不受一点风雨苦难。 扶欢念着他的名字,求他下手轻些。 被她这样求着,任谁也会温柔下来。 慕卿鸦长的眼睫扫过扶欢的面,他在她面前从来不会冷下眉眼,于是轻缓和气地说道:“只是略略说几句话罢了,殿下这般防着臣,可是怕臣将他们都放下东厂,一个个上刑不成。” 最后的那句,有点玩笑话的意思。扶欢这才放心,她笑开来,外头的日光都不及她的颜色好。 慕卿自小来到她的身边,仔细想来大约也有七八年的光景,甚至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除了对慕卿有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少女心思,更多的是相伴成长的感情,一定程度上,更是如兄长般的存在。 扶欢也不愿意一直同慕卿唱反调,这或许会伤了慕卿的心,毕竟他所言所行,都是为了她。如今慕卿松了口,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他送扶欢回寝殿,公主路上轻咳了两声,面上除了有点微红,看不出有病气的模样。她言笑晏晏地同他说,下次来时要让厂臣尝尝小厨房新琢磨出的红豆酥,这红豆酥里头加了枣和红豆,外头再裹上一层糖粉,尝起来却甜而不腻。原先是准备这次就给厂臣端来的,厨娘却不巧告假了。扶欢觉得可惜。 慕卿道:“不过三五日,臣便会再来,殿下不必惋惜。” 扶欢一想也是,弯了眉道:“也对,往后还有时间。” 往后还有时间,想想便觉得有期待。 待扶欢离开视线后,慕卿脸上温和的神色一点一点冷下来。他沉声对随堂太监道:“毓秀宫的人,一个一个都给我好好抻抻筋骨,上次的教训不够,管事的太监重新换个伶俐的过来。” 随堂听他的语气不善,自然不敢多加耽搁,领命下去。 慕卿负手走在毓秀宫里,这里的一砖一瓦他最熟悉不过,从他到毓秀宫那天起,到现在,已经有七年了。他在扶欢身边侍候,也有了七年。应该说除了父兄母姊,他该是她最亲厚的人。 但到底这些年忙于揽权弄政,在扶欢身边时候不长,才叫这么些个下人奴才同她亲厚了起来。今日还屡屡为他们求情。 应该弄死他们才对,慕卿眉眼浓鸷,这些个人,也能叫扶欢放在心上,真是,真是,太可恨了些。 他想起今日走进偏殿,她就那么一个人伏在膝上睡觉,瘦小的一团,看着格外伶仃柔弱。慕卿闭了闭眼,这里早清了场,毓秀宫的宫人除了伺候扶欢的,其余的都带了下去。 慕卿抬起手,琵琶袖在鼻下,依稀还能闻到上面沾染的馨香。 他痴迷地,依恋地吸了一口气。 扶欢脱下了外衣,头上的钗环也都一并卸去了,素净的一张脸瞧了瞧外头,又转回视线,去看在她床榻前的晴晚。 “吓坏你们了吧。”扶欢拥被道。 晴晚也小幅度地左右看看,才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道:“是有点,厂臣板起脸来太吓人了。”后半句话,犹豫再三,还是吞进肚里,其实慕掌印什么时候看起来都觉得不好相与,除了在公主面前。 扶欢赞同地点点头道:“我也有些怵他,厂臣虽然大多时候很温和,但是他是看着我长大的,如同长辈一样的存在。做错了事,他看我一眼,我就觉得心虚。” “这次确实是我的不对。”扶欢歉疚地低下头,“连累了你们。” 她实在是个心善的姑娘,虽是大宣的帝姬,待人却始终没有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即使面对的是他们这些宫娥太监,也会因自己的任性而内疚。 晴晚说:“本就是我们做奴婢的没有劝谏殿下,殿下怎么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何况殿下已向厂臣求情,最多只是被责罚一二罢了。”她顿了顿,又道:“让厂臣教训教训也好,往后当起差来能更尽心。” 扶欢微微蹙起眉:“这么说,好似你们都很爱被责罚一样,可谁又真的想被责罚呢。” 不过晴晚有一点说得对,慕卿应允她不会重惩,那就不会重惩。他答应她的,向来都能做到。 扶欢安心地躺下,晴晚将金丝帘帐放下来,上头有青色的鹤盘旋飞舞。这时候躺下反倒没有那么浓重的睡意,她隔着帘帐,轻声问晴晚:“晴晚,你有没有听到,厂臣进到偏殿的时候,唤的是什么?”
第5章 殿下可愿到外头看看…… 晴晚略想了一想,才道:“奴婢拿姜汤回来的时候,就见到掌印唤公主殿下,应是想让公主起身,在偏殿睡着了是会着凉的。” 扶欢长长地叹气,将锦被盖在头顶,锦被下传来她闷闷的声音,自言自语一般:“原来真是我听错了。” 晴晚躬着身子退出寝殿,当值的宫女接替她,守在扶欢寝殿。除了各值当的宫人,还有毓秀宫的侍卫,其余人都被司礼监的人带了出去,人少了,显得整座毓秀宫空荡荡的。 那些人,还有他们,不消说,定是要好好受一番教训的,更有甚者,还会被赶出宫去。慕掌印对公主的用心,细碎到骨子里去了,但凡有一处疏忽的,都不能够。 她擦了擦额头,想到不久前的一幕。她端着姜汤走到偏殿口,不偏不倚,正好能看到慕卿深红的琵琶袖落在扶欢脸侧,他弯下腰,轻声地唤殿下。这姿势,看起来就像是把扶欢整个笼在怀中一样,严丝合缝。 晴晚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古怪,那只要迈进偏殿的脚退后了一步。就是这样细微的动静,也让慕卿知晓了,他直起身,回身淡漠地看了一眼。晴晚立刻垂眸,无声地跪下。 那一点古怪在慕卿的淡漠的眼中全被压在心底,直到这时才敢翻出来。可到底还不敢和扶欢说,她不知道这里有多少眼睛,大宣如今东厂势大,那些东厂番子无孔不入,前朝官员床榻上的私房话,第二天就会传到圣上耳里,更何况在宫中她同公主说的话。
晴晚怯懦了。 *** 这次的病症同扶欢所想的那样,并不如何严重,喝下两剂药,发了一身汗便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两日没去请安,太后遣人来问了几句。待扶欢病好之后,就见到宫中已经处处挂上了各色的灯笼,紫禁城中,很有焕然一新的感觉。算算日子,竟是快要过年了。 这是一年中最值得高兴的一段日子,每回过年,宣武门就会燃放烟花,从小小的竹筒子里窜出来,跃到天上就成了满树银火,煞是好看。届时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冰雕,天上烟火,人间冰景,倒是极为相衬。 虽说年年如此,却是年年都期待。 但是在梁丹朱口中,宫中过年的热闹是仅仅如此的程度。 “殿下许是没见过宫外的热闹罢了。”梁丹朱捏着一块芙蓉糕,没放到嘴中,而是朝她描绘外头的盛景,“长安街上会有舞龙的,那么长的一条龙,敲锣打鼓地走过来,忽上忽下地在人群中盘旋。还有扮做八仙的,扮做瑶池王母,踩着半人高的高跷,朝孩童撒糕点和糖果……” 梁丹朱口才实在了得,才寥寥几语,就勾勒出一幅着实热闹喜庆的场面,让扶欢心生向往。 慈宁宫外飞雪皑皑,飘絮一般打着转落到窗棂上,但并不马上化去,白生生地挂在那里一阵,才悄无声息地凝成一滩水渍,可这水渍也瞧不见,因为有更多的雪落下来,覆盖在上头。今日是西北大将军梁同知回京述职的日子,于是扶欢在慈宁宫中,就见到了梁同知的嫡亲妹妹,梁丹朱。 都说将门虎女,扶欢原以为见到的是一个英姿飒爽,眉眼利落的女子。只是没料到,会见到这样一个五官秀婉的女子,不像是出自茫茫的西北,反而是从烟波江南里走出来一般。 太后让她陪梁丹朱说话,去外头逛逛。只是这风雪突如其来,将她们困在了慈宁宫里。扶欢便带着梁丹朱,在西方的暖阁中烤火说话。慈宁宫的宫女上了各色果脯和糕点,并在葵花模样的六隔攒盒里面,扶欢捏了一枚桃脯,慢慢地咬着,同梁丹朱说话。话题从广漠的西北到了眼下即将临近的新年。 梁丹朱外表上看起来温婉秀静,可一开口扶欢发觉并不是这样,她说话爽利,并不是文绉绉的模样,说一句话要思考三遍才会讲出。这样爽快利落的性格扶欢很喜欢,不知不觉,就和她说了许多。 “西北那边,都是这样迎新的吗?” 梁丹朱点头,笑开来,杏眼弯成一道新月:“都是如此,各地有各地的风俗,不过大体上都是相通的。” 这么一相对比,宫中庆祝的方式就显得单调乏味,没有热闹的烟火气了。 虽然如此,扶欢也由衷地叹道:“真好,你们每回迎新年,一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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