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姑娘见来人手里的莲灯展颜笑道:“我双亲早已不在人世,新丧的人这么多,你看着河道上明明暗暗的,我若是不找处没人挤的地方放,他们还不定把谁家的女儿当做自家的来保佑。” 华颜听了没什么反应,中元佳节,不过也是活着的人祈福,秦姑娘的福气可不是求神拜佛就能来的。 “那你找的这处偏远,只怕是无亲无挂的孤魂野鬼都来混口香火饭,你也不怕这一番情义辱没了!” 姑娘不在乎,只将手里的纸钱燃了,轻飘飘撒到了河里。 给了吃白食的孤魂野鬼也不错,河灯飘进水里,打了个转,没了。 秦姑娘惋惜轻啧,便要起身,只能感叹,看来我那早死了十五年的亲生爹娘定是好事做尽的善人! 这般吹嘘的话她也只敢说给自个儿听,若真是个大善人,怎么会死于非命还撂下个孤女呢?可见这话说得委实不对。可那河灯没了,她那面目全忘的爹娘应当不记恨害了他们的仇人,却也不牵挂自己那还在世上的女儿。 华颜没什么已逝的亲眷,方才那番话也是不知该作何回答的强词,她的河灯就是放着玩,早早起身看着这二九年华的大姑娘就蹲那盯着水看,也不催促,只迎着还有些微暖的江风,怅惘反省,她与这姑娘一起长大,因着虚长她几岁也略作约束,人家爹娘会不会怪她把闺女教成这副模样? 转而又摇头,想太多了,况且也不是她教的。 夜色茫茫,流热闹在别处,无聊伴身,秦姑娘抬脚要走,倏然间察觉到脚踝有冰冷湿润的东西缠上,呆愣了片刻,看了看华颜,平心静气问道: “阿颜,你相信有水鬼吗?” 夜风忽凉,八月桂的香气直冲鼻腔,河水的腥气夹杂着纸灰的厚重和桂花的萦绕,树枝桠上的灯笼烛火倔强闪动了几下,意犹未尽,不甘心地熄灭了。 黑暗里的触觉越发明晰,秦姑娘甚至能感受到水鬼的那双沾满污泥缠绕水藤蔓的手,正死死抓住她的脚踝,然后是衣摆…… 华颜轻飘飘回道:“不信。” 秦姑娘感觉到莫大的恶意,还未及有所动作便听这水鬼出声,“姑娘,在下不是水鬼。” 一霎时冷香扑鼻,丹桂垂芳。
秦姑娘厚颜无耻
如冷泉般清冽的声色,玉环银佩,树影簌簌,空谷鸟啼。 只是这鸟好似站的地方不对,只能牢牢的抓住枝头,却惊着了树上睡眼朦胧的狡猾灰狐狸,被狐狸崽子轻飘飘踹下了不容易才攀上的高枝。 秦姑娘将人踹下去之后才明白过来,一副欲哭无泪的容色,扑倒她阿颜姐姐的身上。 “姐姐,有鬼啊!有鬼!”
呵,分明是想推卸责任! 水中人水性算不上好,只能在水里扑腾几下,不至于去陪河底的褴褛白骨,好不容易抓到手里的救命稻草,却被反脚踢了下去,他是真的不想再动一下了。 如今只能暗自庆幸他方才已经出过声,岸上的两个姑娘家,听着方才呼出声的娇弱异常,愧于惊吓到了人家,可惊惧之下的声音仍是平和动听的,可见是位良善之辈,当不至于见死不救,薄情至此。 可他又微微扑腾了几下后,听得那善良的脚步声渐远,哭腔也是时有时无的,方是明白了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是何道理。 秦姑娘踹得那一脚不重,惊惶之下的力道她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人家自己能上岸,她们也没必要多事,不施恩,不求报。 他在河里懒懒扑腾,无奈道:“救命啊!二位姑娘!在下当真……不是水鬼!” 华颜扶着挂在她身上的秦姑娘,从地上捡了根树枝,黑乎乎的夜色里勉强看见五指,循着声音将树枝探到了水上,也不管搭救的人能否看得见,够得着。 水中的人仓皇失措,却还是顺着上岸了,夜色里他只看到略有些明亮的衣袂将灯笼重新点着了。 借着摇晃的灯火才将救回来的人看了清楚,书生打扮,长相清隽,也不知是他本就在笑还是生的一副含笑唇。 灯火泛滥的暖意被江风轻轻一吹,散了,书生打了个喷嚏。 秦姑娘忙道:“公子可是着了风寒,还是快些回家去,喝碗姜汤暖暖才好。” 书生一身狼狈,文人傲骨犹在,微微一笑,“还未答谢二位姑娘救命之恩。” 华颜冷漠回道:“是她方才踹了你。” 拆台拆的及时,就不怕有人再唱大戏,秦姑娘闻言艰难回道:“公子别误会,我不是……只是,只是有些害怕……”越解释越发说不清楚,不禁有些焦急。 书生尽力温言劝道:“姑娘不必解释,在下明白,姑娘家怕邪祟鬼魅,是在下唐突了。” 呀,就等着这句话呢! 华颜在旁神色不明,却不能看秦楼月就这么羞涩扭着衣摆,转头挤眉弄眼的模样诓骗人家,只想着把人领回去了也总比自己瞎了眼要好。 “咱们回家吧!” 这可就不太像了,小丫鬟不知道何时竟能指挥主子做事了,大小姐还是默默从了。 书生在秦姑娘点头之际,掩住口鼻,连声打了三个喷嚏,不自觉看向了姑娘的方向,只见姑娘们视若无睹。 他空活二十余载,可真是体会到何为冷漠无情。 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落于泥沼,身无分文,只消舍下脸面便能活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姑娘,二位姑娘暂且留步。” 华颜皱了皱眉眉头,秦姑娘转身,茫然无措望着书生。 “公子可是还有话要说?” 书生腼腆笑道:“姑娘身上可有余钱,在下在此地人生地不熟,银两也被歹人骗取,这……实在是……实在是……唉!” 话说到这份上了,想必这两位姑娘应是能明白他的意思,但见那青衣女子莲步轻抬,从袖中摩挲一会儿。 书生安自羞愧,许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姑娘虽生的不算惊为天人,但这一副好心肠确实许多人没有的,这不就要从怀中施舍银两了。 秦姑娘时刻记着自己的涵养,姑娘家善良柔弱,悲天悯人一些,总是能博得好感的,但哀痛怜人之时也不能嚎啕大哭,涕泗横流,这时候她阿颜姐姐备的手帕便能派上用场了。 书生眼睁睁看着姑娘拿出一方绣帕,掩面而泣,时有抽噎。 “公子这一路着实是辛苦异常,这歹人当真丧尽天良,竟连公子安身立命的银钱都骗取了,可需小女子为公子报官?” 华颜环抱立于树下,看着秦姑娘声泪俱下。 书生则在心底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可去他娘的温柔善良的女子啊! 但他顶着这一身湿哒哒的衣衫,若是错过了眼前心眼如蜂窝的姑娘,还真找就得找个荒山野岭,钻木取火了。 堂堂弱质书生,再有什么猛虎野兽,他这小命就搭上了啊! 书生不敢婉言求恩了,苦笑道:“谢过姑娘好意,待明日在下定会去公堂之上求官老爷做主,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又身无分文,可否求姑娘收留一日?” 华颜急忙回道:“不行!” 与此同时的一声,秦姑娘慢悠悠道:“好啊!” 丫鬟装扮的人又觉此言不得体,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忙上前劝道:“姑娘,这人来历不明,又是孤男寡女,姑娘你还未议亲,名声有碍。” 小丫鬟一本正经劝道,尽是金玉良言,可架不住姑娘一意孤行。 “阿颜,我俩也是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这位公子落难,理当出手相助。” 华颜冷眸,秦楼月向来聪明无情,等她发善心?下辈子吧! 书生闻言也是松了口气,善良的姑娘将帷帽摘下,覆在了书生的头上。 “这样就没人说三道四了。”姑娘笑吟吟道。 书生发誓,他没觉得这姑娘笑起来是有一点点好看的,虚伪和真诚完美的契合道一起,姑娘唇角上扬,天真复杂。 磨蹭了约有两刻钟,街上的人也少了许多,便是这一副落汤鸡戴了件青蚊帐的模样,也没有吸引到太多的行人。 书生放心跟着过去了,顺便揣摩了一下两人的身份。 端看着名义上的小丫鬟那一身桃纱,腰间的莲纹在夜里若隐若现看不大清楚,以他的眼力,怕是帝京百里坊的织女能都没有这等绣艺,虽说这青衣姑娘这一身单调乏味,看不出什么材质的衣裳,却也不能妄自低廉揣测,只记下了二人定是不差银钱的,显然也不是什么孤身在外的冤大头。 秦姑娘也不着急,带着她的小丫鬟穿过了大街,又溜过了小巷,终是在一处小院子门前停了脚步。 屋檐低矮,门楼上挂着灯笼,应是彻夜不息的,青瓦白墙,脚下石板厚实,石缝间还有靠着墙角的杂草,晕黄的烛火下只在浓重的夜色里蔓延出一丝不甚显眼的墨青色。 秦姑娘推门而入,木质的门轴发出刺耳的鸣声,刮乱了夜色静谧。 书生忙这才想来了未问名姓, “不知姑娘芳名,唐突拜访,且姑娘于我有恩,不知该如何称呼?” “姓秦。” 书生愣了半晌,姑娘家只说了这三个字,他也只能“秦姑娘”这般叫着。 秦姑娘出声,“公子,寒舍鄙陋,我与阿颜住一处,房间盈余只剩西堂,只能请公子将就一晚,明日,我随公子去衙门走一趟,若是能追回公子的银两最好,若追不回,再另寻他法可好?” 书生忙不迭回道:“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秦姑娘回屋之前还特意指了指院中的一口老井,面色微红,“寒井枯潭,公子自便。” 都晓得,这是不方便直说,他这一身还带着河水的腥气,这二位姑娘不是什么至纯至善之人,确也称得上善人了,平白的他也不能糟蹋了人家的屋子。 待他将一身衣衫洗干净,到姑娘所指的那间屋子时,觉得自己应是又被坑了。 西堂确实是间大屋子,家用俱全,就是看着像没人住过的,灰尘不算厚,看着是从来没沾过人气的模样,没奈何,他不打算顺着秦姑娘的意思,将屋子打扫一下再入睡。 夜虽长,可这么一间屋子没三五个时辰是打扫不干净的,想来这两人也是刚到此地不久,此处屋舍应是没人打扫的,借助一晚还得顺带打扫间大屋子,这一晚上他都不用睡了。 秦姑娘听着院里没了动静,乐得锤床,笑够了又对华颜道:“阿颜,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没听到应答声,她自个儿先笑了,“你说这书生也是,自己能上来,还非得拽着人家衣摆,可惜了丁竹姐姐做的衣裳,这件是我最喜欢的。” 华颜依旧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攥紧了自己的衣袖,只说了句,“她若是知道姑娘这样说,定会高兴的。” 对秦姑娘而言是姐姐,对华颜来说是恩主。 秦楼月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心累,十多年都过来,她说得也累,便不打算再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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