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太多人在命运的桎梏中挣扎叫嚣而毫无所得,见过太多人试图挣脱天命的轨道却铩羽而归。我从来都冷静地看待命运,直到我自己被它嘲弄的那一天。 我见过山花海树,也见过雨霁霞红;我见过天星似箭不可回转,也见过青霜锁道马行无踪。 我比谁都更知道天命不可违。 于是我放弃了。 于是我不再写信了。 我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将我的心意埋在心底,向我的信仰俯首称臣。 我从来没有算错过,而天命也不会犯错,那么错的只能是我的喜欢。 我不能自已、不合时宜、不知所终的喜欢。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能改掉想要写信的毛病。 京城下了第一场雪,凤沽河凝了第一层冰;樟树掉了最后一片叶子,一年又来到了最后一天。 我想说给人听。可笔下的墨滴了又晕开,砚上的水湿了又凝结,我扔了好大一沓写满了字的纸,终究也是没有寄出一封。 最后我连早就备好的生辰礼也扔了,院里的樟树也砍了,甚至上朝我都换了个方向走,这才渐渐能够遗忘我曾经喜欢过谢阆的事实。 大概时间可以治愈所有的伤痛。 * 我想我的沉默已经回答了谢阆所有的问题。 他没再继续追问我。 我有些惊讶。 我原以为他对这事应当是不屑一顾的态度。按照谢阆的性子,他向来不管、也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命由天定这四个字大概从来没有入过他的眼。我以为至少,他会同我说一句“人定胜天”这样老套的话。 ——可是他没有。 也是这个时候,我从他的沉默中意识到,这是谢阆第一次站在我的角度看待事物。他分明是不相信的,可此时此刻,他却因为这是我说出口的话而在尝试去理解。 我惊讶又惶恐,如同见到了炎夏腊梅盛放而凛冬莲叶蓬勃。 谢阆似乎……变了许多。 “所以这是没有办法可以改变的事情吗?” 半晌,谢阆才问。 我苦笑着说:“大概需要重新出生一遍。” 真不公平啊。 树可以重新种,花可以重新栽,可人却没办法重新出生一遍。 也正是这时,清静了一会的地牢中再次出现了脚步声。这脚步声层层叠叠,至少有七八人。 而随着嗒嗒的脚步而来的,是数不清的金甲撞击的声响和一盏明明灭灭的烛灯。 火焰照亮黑暗,傅容时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他的身后跟着一队兵士。 我方才放松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脊背压在冰冷坚硬的石墙上。 是那狱卒去镇国公府递消息的时候被发现了吗? 是淮阴王决定要除去后患当场将我们处置了吗? 混乱的猜想在我脑子里掠过,我屏着呼吸盯着朝我越走越近的那个人。 “傅容时,”谢阆站起了身,冷冷道,“你要做什么?” “此事不劳侯爷费神。”傅容时以往温和的声音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冷酷与漠然。 这个声音我曾听过——是在镇抚司审讯重犯时的他。 他慢吞吞地转向我:“王爷下令,要提审应小吉。”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有俗话说,龙游浅滩被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 几个时辰前的我还在跟淮阴王不要脸地叨叨忠贞不渝情比金坚,话都还没凉透,这天还没亮就要我当面回去对质,可太尴尬了。 我思索片刻,打算先拖延一波时间,最好是能等着镇国公府派人来救我。 我强作镇定:“大半夜的,咱们也别折腾王爷,让他睡个囫囵觉,等天亮了再提审我吧。” 众人:“……” “你当这是你能定的事儿?”傅容时身后一个兵士嘲笑出声,“一个阶下囚,你还琢磨能有资格跟人商量?” 年轻人,你级别太低或许不清楚,就在几个时辰前,我还是你们家王爷未来王妃的候选之一。 傅容时轻飘飘地看了那人一眼,他便闭上了嘴。 “王爷何时提审,不是你能决定的。”他肃声道,仿佛我是一个陌生人,“开门。” 锁链哗啦扭动的声音响起。 而谢阆也在这时开口。 “让我去,我清楚保皇一派所有的布防和兵力,我比她更有用。” 啧,我感觉受到了冒犯。 而我还没来得及反驳谢阆的话,傅容时已经接了话。 “王爷要的人是她,并非侯爷。倘若之后要提审侯爷,下官再来相请。” 牢房的门被彻底打开,傅容时大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抓了起来。 手掌压着我的伤口,我及时地咬了咬牙,忍着没叫出声。 “傅容时,你放开她。”谢阆带着怒意的声音从地牢深处传来,没了平日的冷静和淡漠。借着摇曳的烛光,我隐隐约约能瞧见他的轮廓。 我忍着疼说:“你别担心,我给自己算过命,我能活到九十八呢。” “傅容时,你放开她。”他重复一遍。与此同时,牢房栅栏猛烈地震动起来,我听见锁链擦过石板的声音。 “你挣不开的,我知侯爷力敌千钧,特意将镇抚司的玄铁镣铐留给了侯爷,”傅容时接话,“越挣扎,那镣铐的机关便卡得越紧,直至侯爷筋骨尽断为止。” 我睁大了双眼,试图撞开人群跑向谢阆的方向,可一步都还没挪动了,便不出意料地被人拎着脖颈拽了回来。 甚至于那人的力气太大,将我身上裹着的谢阆的袍子都撕扯开来——我衣衫下隐隐透着红色的绷带露了出来。 “谢阆!你别动!”我喊着。 傅容时曾与我闲聊时说过那镣铐的厉害,是镇抚司关押重刑犯人才会使用的东西,也是最让人受折磨的刑罚之一。那镣铐不仅会自行收紧,内侧还浇铸了尖锐的利刺,只要挪动分毫便会伤及手脚筋脉骨骼,更遑论戴着那镣铐反抗动武。 “我不会有事的!”我压着心底的惶恐,“我真给自己算过命,只要不碰到你,我的运势就特别好,真的,我从不说谎话,你知道的。” “你就待在这,你动也别动,相信我一回……行吗?” 锁链的声音终于停下。 我舒了口气,硬生生朝他挤出一个笑来:“你等我哈,天亮了我就能回来了,你别睡着,要不我费劲叫你。” 半晌,才听见谢阆微哑的嗓音开了口。 “好。” “等到天亮。”
第71章 赶路 “傻姑娘,你还真信了。”……
傅容时拎小鸡似的将我扔上了马车。 也许是怕深夜道上行囚车容易引起旁人的警觉, 这用来押解我的马车同寻常马车没什么区别,只是车舆内的位置要更宽大一些,足以容下四五人坐在里边。 傅容时安排了两个兵士与我同坐, 他则在车舆外亲自押解驾车。 兴许是我一夜未睡的缘故,一上马车, 我的脑子就开始发沉, 变得昏昏欲睡。 原本我还试图强打精神, 妄想在马车上琢磨出一个糊弄淮阴王的对策出来,谁知马车才刚刚拐到第三个弯,我就倚靠着车舆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 已是天亮。 我从黑甜的沉梦中被晃醒, 一睁眼便对上了蟹壳红色的布顶子。 我揉了揉眼睛,忍着周身的酸痛起身。脑子才刚清醒过来,我突然意识到我竟然还在马车里。 淮阴王那崽子是要把我弄到他封地去提审吗? 也是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车里原本看守我的那两个兵士没了。 我扯下身上盖着的薄毯, 走到前边掀开车帘。 苍莽连绵的山脉出现在眼前。 万里无云, 碧空如洗。层叠的密林瞧不见边,清脆的鸟鸣和野花香气充盈此间。 “醒了?”驾车的人开口, 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柔和。 我怔愣了一会儿:“你带我去哪?” 身侧的人轻甩马鞭, 空着的手伸过来, 试图摸我的头, 被我及时躲开。 他手顿在半空片刻,接着又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收了回去。 “饿不饿?马车里有干粮和水。” 我又问一遍:“你带我去哪?” 见他头都不转,我径直拽住马车的缰绳,叫他的名字:“傅容时!” “听见了。”傅容时无奈地笑笑,“你不用叫那么大声。” “那你回答我,”我一字一句道,“我们在哪里?你又打算带我去哪?” “现在应当快到阳淮境内了, ”他说,“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就能进城,到时候能让你吃一顿好的。” 我:“???” “现在是想着吃东西的时候吗?”我心口充满了疑惑和气愤,“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是淮阴王要将我压下做人质吗?我有什么可值得做人质的?” 傅容时低低地笑出声来。 “还是很值得的。” 我忍不了满心的疑惑,也忍不了傅容时这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便正色道:“傅容时,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晚上分明你说淮阴王要提审我,怎么我一醒过来,就出了京城、车上看押我的人也没了?” “你不要含糊其辞,我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容时手上的缰绳松了松,马鞭也不再甩动,马车逐渐慢了下来。 “淮阴王没有要提审你,是我找了个借口将你带出了京城,马车里事先薰了迷香,你们晕倒之后我就将那两人扔下了马车,把你带出了京城。” “你不是淮阴王的人吗?你带我出京城是要做什么?”我皱眉。 他微微一笑,趁机捏了捏我的鼻尖:“傻姑娘。” “你还真信了。” 我愣在原地。 据傅容时说,一切都是一场戏。 他旧年假意投诚淮阴王,在官家的暗中授意下,帮助淮阴王打通了通往禁宫的地道;为博取淮阴王的信任,近几年间也一直在为淮阴王提供一些朝中无关轻重的消息,逐渐便成了淮阴王的心腹之一,也暗中掌握了大部分淮阴王同党的名录。 昨夜,他奉了淮阴王的令,将我和谢阆捉拿,也是为了在淮阴王的人面前做一场戏。 “既然如此,你不应该将谢阆先救出来才对吗?”我疑惑,“一则谢阆比我重要得多,他还要去西境领兵回京;二则淮阴王应当不知道谢阆同我一齐进入了地道——你完全可以只将我一人关在牢里,不过两三日,等淮阴王兵败之后再将我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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