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梓?不走么?” 晏梓呆呆地望向自己拽着他袖子的手,脸从下巴红到了耳朵尖,哆哆嗦嗦地拉着他便往洞口拽。 谁知他这一走神,完全忘了提醒胥之明这瞎子小心洞口,一拖一拽,被他扯着走的胥之明立时结结实实地被洞口的土块绊了一跤。 “我去——你给我下去!” 方才胥之明差点脸磕在地面上,幸而晏梓眼疾手快,抠住了墙面上的凸起,让胥之明摔了个满怀,震得他胸口的骨头隐隐作痛,却是还好没让他倒地上去。 “你没同我说这地方有土块啊……”胥之明委屈道,撑了把墙面,直起身,“……你是不是发热了?怎么……脸有点烫?” “——啧,你怎么这么多事!”晏梓恼羞成怒,拍开他的手,打开扇子给自己扇风,一面快步走向过道里头。 胥之明刚揉了揉自己被他打疼的手腕,便听到了他急促的脚步声,忙道:“你等等!别乱走!万一有什么机关如何是好!” “不用你管!” 晏梓感觉自己的脑袋一团乱,所有的线索学识都混在了一起,成了一把把他的脸烧得烫手的柴火。他的心跳得极快,脚上也走得极快。 作为一个看过太多人事的人,他多少晓得自己现在到底怎么了。 这丝情绪来得并不突然。 他早就料到自己不会甘心孑然一辈子。他熟悉的人不多,也不想与太多人熟知,胥之明是个意外,晏梓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他混成这个关系,也没想过自己真的会对他萌生那种心思。刚碰上那会儿他还没在这位少爷身上放过太多注意,现在他想想,若是当初在那间街边的破庙里没有在月下的那一瞥,若是没有答应与他同行,他是不是便不会落成现如今这个德性。 他曾经不信那些坊间小话本里说的感情来了如同洪水猛兽,现如今他算是尝过这厉害了。这已不是头回因为胥之明而呼吸脉象紊乱了。这一路过来胥之明待他不错,他也是头回被亲人之外的人这般关照。 再者,说得实在点,就皮相来说,胥之明确是长得好看的。 他想抑制,甚至跟胥之明刚吵了一架,结果却还是因他而成这狼狈模样。 若是胥之明是个姑娘也就罢了,可他是个男子。就算自己见过池束与宣尽欢、齐宿简与叶參这般的例子,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世间终归是有人看不起男子对男子产生情愫的。 可能怎么办?他还是这么做了。 晏梓愈发烦躁起来,脚下也越走越快。他发狠地握紧了手腕上挂着的小石头,眉头揪成了一团。 “晏梓!” 胥之明从后头急急忙忙地追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仿佛围上来的不是胥之明骨节分明的手,而是他手中抓着的火折子,将他的那几寸皮肉烫得生疼。晏梓猛地将他的手甩开,呼吸急促起来。 胥之明不愉快地“啧”了声,将他拽到怀里,不由分说地将额头抵上他的。 “你做什——” “果真是发热了,肯定是今个儿来的时候给淋的,午时就听你没吃什么东西,”胥之明不悦地揉了揉他还有些湿漉漉的银发,“同你说了别淋雨,你还非要坐那儿,说你活该也不为过啊。” 晏梓的头还有些痛,实在是懒得同他争了,干脆倚在他肩上不动了。 见他许久没什么动静,胥之明皱了皱眉,拍了拍他的脸:“晏梓?晏梓!” “头疼。”晏梓半阖着眼睛说道,“让我靠会儿吧,之明。”
第34章 火折 胥之明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将外套解了下来披在他肩上,倚着墙根坐下来。他一手揽着晏梓,一手慢慢顺着他的头发,想了想,又将他的脑袋埋在了自己脖颈间,好让他头发干得快些。 晏梓很瘦,瘦得胥之明这种人也能把他圈在怀里了。 胥之明想起两个人头回见面时,他那一副冷漠的、生人勿进的态度,淡金的眸子中一定是华光流转的,当初神采奕奕的人现如今却像一只兔子似的窝在他怀里。 他轻笑了一声,又将他拢了拢。 接着,他拆下了自己的眼罩,缓缓睁开了那双如同墨里混了血的眼睛。他先是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被晏梓的火折子映亮了的过道,接着低了低头,似是在看着怀里的人。沉默了半晌,他小心翼翼地挑开他的领口,勾出那根挂了金色小鸟的黑绳来。 他用自己空洞无神的眼睛向着那金色小鸟,接着嗤笑了一声,用大拇指摩挲起上头的下凹的线条。 他讨厌这鸟。他想把这鸟扔了。他先前就知道晏梓常常私底下拿出这玩意儿来一看就是半个时辰,近几日是越发频繁了。虽说这鸟与他无甚的关系,可偏偏就是让他不爽快。 若是把这鸟趁着这会儿晏梓没醒便塞进土墙里会不会让自己舒服些? 可他想到怀里的晏梓,便又将小鸟攥进了手心里,捂热了之后一口咬上晏梓毫无防备的喉结。轻咬和舔舐使得迷迷糊糊醒不过来的晏梓向后扬起了头,唇缝中泄出些让人怜爱的呜咽来。 胥之明一面听着他的反应,一面乘着他仰头的当口将小鸟丢进了他的衣领中,这才松了口气,拉好了他的衣物。 待晏梓醒来时,他还窝在胥之明怀中,脑袋跟他的靠在一起,黑白分明的发丝都纠缠在了一块儿。 胥之明被覆在鸦青色布带下的眼睛动了动,若是没有那条布带,定是能看见那浓密的睫毛的。晏梓皱眉看着那碍事的布带,心想道。 胥之明打了个哈欠,把他往怀里抱紧了些,道:“一晚上都抱着你,身子都僵了。” “……那你还抱得这么紧?”说着,晏梓便挣扎了起来。 晏梓翻出去时胥之明扶了他一下,收手时他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了晏梓的喉结,惊得晏梓一激灵。 “什么玩意儿……”晏梓摸了摸自己的喉结,那里有个淡淡的牙印及几道小而浅的伤口,“你……你咬我?!” “没有啊?”胥之明摆出一副无辜的嘴脸来,“是被蚊虫叮了吧?” 晏梓翻了个白眼。蚊虫叮咬怎么可能会有伤口? “我们已经耗了一晚上了,眼下是先回去还是继续向前走?”胥之明拿手摸了摸晏梓的额头,“还有些烫。” “别碰我,”晏梓拍开了他的手,扶着墙往前挪着步子,“当然是往前走了……” 他的腿还有些发软,脚使不上力气,像是踩在棉花上。 眼瞅着他要被一块小石子绊得砸地上,紧紧跟在他身后的胥之明手快拽了他袖子一把,绕到他前头蹲下。 “你看路,我背你进去。” 晏梓不得法,一来他的确走不动,二来就胥三少爷这态度也不会让他走路了,他也就顺着他的意思安安分分地被趴在了人背上。只是这样有些亲昵的姿势着实是变扭极了,让晏梓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胥之明你能不能走快些,跟个大爷似的……” “晏公子,我是个瞎子,还背着你,你能不能别老为难我?” “那你甭背着我了。” “哦,那也成。”胥之明笑了笑,作势要松手将他扔在地上,吓得晏梓慌里慌张地抱紧了他的脖子,几乎要将他掐死。 “好了好了,逗你的,”胥之明将他往上托了一把,继续向前走着,“暗道内要小心,这点你不清楚么?” “就这暗道?你在担心什么暗器不成?”晏梓颇为嫌弃地说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你的心是不是太大了些?” 过道应是往地下或是山中走的,越往里头越发闷热起来,胥之明听他的呼吸粗重了些许,不禁有些担忧。 “之……明……”晏梓扒拉了一下胥之明的领口,轻声嘟囔道,“走了……多久了?” “不久,估摸着也就快半个时辰罢了。不过这地方怎么这般长……方才就该回去。” 晏梓不满道:“回去岂不是……白费了我那一脚……” “不过,你觉得这地会是谁挖的?” “嗯?铁定不是李滩……可……若他……咳咳……若他不是……”
“怎么咳起来了”胥之明二话不说,将他放了下来,“眼下也无处寻药去,不如你在此处等我?” “不行。”晏梓脑袋疼糊涂了,忘了正关心自己的是个瞎子,他奋力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脸,“我还能撑下去的!” 胥之明觉得自己要带着这么个不安分的玩意儿准得出事,不出事也能折寿了,心一横一个手刀下去,干净利落地将他敲晕了。 等这只烧得头昏脑涨了还要啰嗦的燕子歇得没声响了,胥之明将他再次背了起来,顺着狭窄的过道继续走着。他那根原先趴在右胸上的麻花辫垂了下来,银白的发丝混着手腕上的红绳上垂下的流苏蹭着胥之明的脖子,蹭得他感觉心上痒痒的。 他们从霂州出来已有半年之多,清原公主被送往赤鹿磐也已有几个月了。二人从霂州到醉翁庄一路上没少打少闹,更没少掐,可聪明如他,晏梓那些小动作小心思他一清二楚。 他对此其实是颇有芥蒂的,然而晏梓那样小心翼翼又让他不忍。两个人喝酒有时喝上了头,晏梓会说些胡话,每当要捅破那层窗户纸时他都会突然清醒过来了似地压抑自己,委屈得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记得的。记得晏梓说过的那些话。 “之明……这样不好我是知道的……” “可……可一个人的心思……” “怎会说没就没呢……” 就像一只小燕子,落在他掌中,小小的爪子比划着他掌心繁杂的掌纹,用一对晶亮的眼睛望着自己,望得自己心中一动。
第35章 佛生 晏梓就像一只燕子。 他从冷里来,带着一丝暖意,有他的地方就像是有春意。纵然是寒冬,纵然是霂州外的那片雪原,也似是在浊水以南的草滩湿地里,在那春阳里。 胥之明的日子一天天过得浑浑噩噩,外出几日,回来后在霂州或是附近帮衙门破些个大小案子。倒不是他看低他人,只是围在他边上的人都实在是入不得他自个儿的眼,以他的话来讲——不是一路人,难喝一壶酒。 可晏梓就是那个能同他喝酒的人。 起初只是觉着他有趣,便陪他闹闹了。 这只小燕子实在是可爱得很,认真的时候板着脸,气急败坏的时候就拖他喝酒,叫人忍不住想逗他。 后面么……便是辟邪坞之事了。 晏梓叫他别管自己的时候,胥之明的火气蹭蹭蹭的就上来了。 他了解辟邪坞卿才会叫晏梓别去招惹,可晏梓却完全不听他的,就像是他养了只燕子,就算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也要扎进水里去寻死。 正想着,胥之明猛地被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叫他养的? ……他一定是魔怔了。 胥之明这么一犹豫,右脚退了半步,竟是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顿时耳边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咔声。他心中一紧,迅速转了个身,将晏梓护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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