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地从自己手中拿回属于他的权利。 “真是一出大戏!朱霆云!原来不是我选择了你,而是你选中了我!” 皇帝看着刀下仰天长啸的花甲老臣,看得出,他这六十余年过得可真是处心积虑机关算尽,竟可以双目炯炯如电似箭却满头银发。 此时的他必然知道,他不会活着走出殿外。 皇帝道:“马志忠,朕感念你的教导之恩,免你斩首示众。你将朝中余党的姓名书写在这纸张之上,BBZL权当第一次也最后一次为朕敬忠。” 马志忠问:“横竖是死,我为何要说?” 脖颈上的刀轻轻一挑,来在他黄浊的眼前。 马志忠猛然抬手捂住脖颈,两眼死死盯住刀面上薄如蝉翼的一片人皮。 森冷的语调侵蚀着这养尊处优的老人最后一点胆魄,“马太监,你是自己动笔,还是我削你一片,你写下一划?”薛邵冷笑了声,“若是后者,希望你的名单不会太长,否则我怕名字没写完,你就让血糊住眼睛疼得握不住笔了。” 薛邵甩掉刀上的皮,重又架住他脖子,马志忠陡然一颤,狂笑着抓起地上笔杆。 “好,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朱霆云,你真是养了条疯狗!不过你可要当心了,当年我于你父皇何尝不是这样的一条狗!” 皇帝站起身,迈步来在他面前,蹲下道:“马志忠,你有这闲聊的功夫,名单都写完了,早点上路吧,你看朕烦朕看你也烦。” 马志忠捂着流血的脖子写就了名单,薛邵将那名单呈给皇帝,皇帝看完只问那上头是不是全部的名字。 马志忠当然说是。 可名单上最大的官只到二品,若说马志忠包庇了一品官员,也不一定,只是可能性非常之大,但凡他刻意遗漏了谁,那人定然是与他地位相当的朝廷大员。 也就是说,死了马志忠或许还有王志忠李志忠,贪念披上人皮,就是朝堂上那些衣冠楚楚的士大夫。 马志忠一口咬死那便是全部的人。 “朱霆云,我写完名单,你该送我上路了。” 皇帝却道:“朕只说送你上路,没说何时杀你,薛邵会将你关进诏狱,送这名单上的每一个人去见你,你且安心等着他们陪你上路。” 皇帝和薛邵计划得天衣无缝,但在锦衣卫秘密送马志忠去往诏狱的路上,囚车遭遇截杀。 锦衣卫以为是马志忠的人劫囚,不成想竟是杀人灭口,一支袖箭过后,马志忠眉心中箭,死士纷纷自裁,徒留锦衣卫惊惶万状,不知该如何向指挥使复命。 薛邵见到马志忠的尸体后,斩下了他的头颅,悬于菜市街。 不过这也侧面佐证了马志忠背后还有黑手,这次曲州之行,那人又如法炮制,不过这回被薛邵反将一军,没能将戴左明杀死。 本以为只要将这四具遗体往勤政殿外一放,幕后黑手尚不知情,无论如何都会状态反常,可偏偏—— “薛邵。” 温吞吞的呼唤将他思绪拉扯回来。 薛邵从椅背上直起身,睁眼见丁宝枝披着件罩衣站在书房门口。 丁宝枝以为他在小憩,可他睁眼时满是疲态,显然在苦思冥想,为某些事情发愁。 “你在忙公事?” 薛邵深吸口气摇了摇头,向她伸出右手。 丁宝枝走过去,被他理所当然地拉进怀里,侧坐在腿上,他单手环着她腰身,手掌自然而然落在小腹。 “还疼吗?”他情绪并不高涨,连声音都是喑哑的BBZL。 丁宝枝不自觉随他放轻音量,“我就是来告诉你,喝过药就不疼了。” 薛邵闻到了她身上淡淡苦味,叹气后将脸埋在她颈间,疲惫道:“对不起宝儿,是我不懂。” 丁宝枝没料到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三个字,讷讷看向他。 他只问:“我这样抱着你你是觉得好一点,还是更难受了?” “...不难受。” 结果他搂得更紧,像溺水的人抓到浮木,也像荒漠中的人找到水源,贪婪地汲取她身上气味。 丁宝枝感觉的到薛邵在寻求着些什么,是一件他认为她能给予他的东西。 会是安慰?亲昵?还是...爱。 良久的耳鬓厮磨过后,薛邵下巴抵着她发顶,叹息着沉声唤她一遍,又一遍。
第29章 当晚丁宝枝做了个梦。 梦里她是一只粉蝶,在山涧食花饮蜜,放眼望去这福地洞天的美景孤零零只有她一个,这是何种瑰丽壮阔却又前所未有的孤独。 转眼山涧闯入一头独狼,它伤得很重,对一切万分警惕,可他孤独太久,纵然遍体鳞伤仍低俯着身体靠近粉蝶,动作小心却又携带着危险。 蝶试着降落在狼的鼻尖,狼了打个喷嚏将蝶吹出好远,狼想伸手护住跌落的蝶,不想利爪划破了她斑斓脆弱的翅膀。 丁宝枝被身体下坠的怪异感觉惊醒,惊魂未定把向来警惕觉浅的薛邵也给吵醒了。 她入睡前还背对着他,这会儿却面朝着他,蜷着膝盖,像被月亮环抱的星星。 薛邵迷迷瞪瞪掀眼皮看她,“疼?” 丁宝枝摇了下头,“我做了个梦。” “有我吗?” “...有。”但丁宝枝稍加改编,“我梦到你是一条狼...青。” 他嗓子眼里冒出声沙沙的笑,“你梦到我是狗?” “嗯。” “它冲你叫吗?” “不叫,它只是跟着我。” “它跟着你,我猜它是喜欢你。” 丁宝枝没做声。 他道:“睡吧。” 黑暗中丁宝枝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大约是睡昏了头,竟动起恻隐之心。 其实她从未给过薛邵一个真正的机会。 她的视若无睹和漠不关心,恐怕也正如掌中刺那样时刻提醒着薛邵—— 他不过是在一厢情愿。 丁宝枝很快为这个念头皱起眉头,明明薛邵自以为是地打乱了她的人生,她却开始可怜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是因为他向万岁求来的出宫赦令? 还是因为他硬塞给她的正室之位和三品诰命? 丁宝枝不再想下去,她怕自己发现薛邵将她那颗万念俱灰的心始终捧在掌中,强横而笨拙地不肯还她。 而那掌中的温度,竟也被他的锲而不舍焐热了一点。 次日早晨。 丁宝枝随薛邵醒过来,他已经穿戴整洁预备前往北镇抚司。 见她醒了,薛邵将刀转向身后,来到床畔坐下,“我今夜不会回来,明天后天也不一定。” 丁宝枝以为是他刻意为之,想留她一片清净地。 她想告诉他大可不必,BBZL但又选择拐弯抹角地先问:“为什么?” 薛邵道:“曲州押来的人要审,魏光禄也快到了,锦衣卫得带他和大理寺交接,将他送去听候发落。” 丁宝枝刚醒人是懵的,喃喃道:“原来是为了公事,我还以为...”说到这儿她反应过来,不往下说了。 哪知薛邵会错意,哼笑道:“你把我想得也太不堪了,我怎会因为不能跟你同房就跑去睡北镇抚司。” 丁宝枝听他说得理直气壮,脸都热了,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她用被子将小半张脸盖住,瞪视他道:“我是以为你因为昨天的事误会我还有气,刻意出去住。” 薛邵笑了笑,“那如果真是这样,你本来打算对我说什么?” 丁宝枝捂着被子瓮声瓮气道:“这儿是你的府邸,你当然想回来就回来。” 薛邵笑看着她,看得丁宝枝不得不问:“怎么了?” “我得走了。” 丁宝枝听出他话语的不舍,翻了个身让他走吧,耳听房门开了又关,她转回去,见边上被躺得皱巴巴的就伸手拍了两下,还有些余温。 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她爬起身在床上侧坐着,对着空屋子发愣。 珠珠听到屋里动静,知道她起了,敲敲门小声问要不要这会儿洗漱。 丁宝枝顺势掀开被子坐起来,让珠珠帮着穿戴洗漱,吃过饭就又拈起针线,忙活佛经刺绣。 如此度过两日,期间发生了两件一大一小的插曲。 小插曲是徐嬷嬷在午间端给丁宝枝一碗汤药,丁宝枝说自己不再腹痛不必继续用药,徐嬷嬷却说那是将养身体的补益剂,补气养血,滋阴润燥,是那日大夫临走前她刻意请他开的药方。 丁宝枝当下有些不快,那日她和大夫分明达成共识,为何徐嬷嬷还要背着她弄来补药? 她沉声道:“徐嬷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还不至于要靠喝补剂度日。” 徐嬷嬷劝说道:“可这也是为您好啊。” 丁宝枝放下手上针线,面向她道:“如果是薛邵让你来劝我喝的,那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会喝,可这若是嬷嬷一个人的主意,还请不要为难我。” 徐嬷嬷让她噎住,端着药离开,之后也没再尝试。 这便是小插曲。 而大插曲则是薛府来了不速之客。 那日薛府正门鸡飞狗跳,丁宝枝却在东院没有得到任何通报。 府门外,张氏被玉枝搀扶着,眼睛也不知道哭过几回,肿得像两个核桃,嗓子也沙哑得不成声调,低声哀求着徐嬷嬷行个方便,进去请丁宝枝出来见她一见。 徐嬷嬷早从珠珠那听说了,那日丁宝枝回娘家闹得不欢而散,而今又来,她怎么可能让丁家人如愿? 于是她不许珠珠告诉丁宝枝丁家来人了,自己拿着个笤帚站在门外挡驾。 珠珠跟着拦了会儿,大约是觉得实在不妥,还是趁徐嬷嬷跟张氏打太极的功夫偷溜进了东院。 “夫人,BBZL夫人。” 丁宝枝正埋头绣着‘菩’字的最后一笔,也不抬眼看她,只问:“怎么了?” 珠珠喘着粗气,两手撑在膝上,“您娘家人又来了!正在前边赖地不起和徐嬷嬷撒泼呢!” “嘶——” 丁宝枝一下扎破手指,趁血珠还没渗出来,忙把指头含进嘴里。 她得有一两年没犯过这种生手才会犯的错误,扎破手指事小,血弄到织锦上可就功亏一篑了。 丁宝枝嘬着指头跟珠珠往前厅去。 她心里已经明白张氏这趟所为何事,薛邵那日出门前才说,魏光禄进京后要被扭送大理寺,等一纸皇帝的亲笔裁决,革去他的四品知府职位。 丁宝枝不懂朝廷那几个大衙门的具体职责,只大概明白魏光禄虽然是锦衣卫以捉拿阉党的名义拿下的,但他没有涉及个中利益,只是个给人提鞋的角色,还不够格被关押进北镇抚司的诏狱。 锦衣卫是皇帝亲卫,杀鸡焉用牛刀,魏光禄来到京城自然交由大理寺处理。 所以张氏这趟来找她,她大可以用这个理由光明正大的将人劝回去。 丁宝枝行至前厅,见到了门外坐地垂泪的张氏,叫她意外的是和张氏一起来的不是她女儿金枝,而是玉枝。 “二姨娘,玉枝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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