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肆无忌惮的笑声里,周韬‘啪’的一声关闭了电台。不管我怎么喊,怎么叫,都没再传出半点声音。 那是我听到周韬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凌晨,21号台风从汕头旁边擦身而过,带来一场狂风暴雨。 周韬到底还是赌输了。台风过后,搜救人员在海上找到了‘粤汕平68138’号翻倒的残骸。 无人生还。 通过事后调查我们才知道,萧远用来给我发短信的是周韬的手机,号码是周韬出逃前早就准备好的,用别人的身份证办的手机卡。怪不得萧远每次发短信都是在午夜,也只有在那时候,在所有人都已经熟睡之后,他才有机会拿到周韬的手机,无声而迅速地发出短短几个字。 根据周韬的通话记录,我们又抓到了几名隐藏很深的毒贩,这应该算是个意外收获。另一个更让人意外的收获是,我们终于挖出了警队内部的那颗钉子--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白纸黑字又明明白白地写在那里,周韬在偷渡的那一天,曾经给老梁的手机打过电话。 接受调查的时候老梁甚至连否认的尝试都没有做过,做为一名老刑警,我想他大概已经被良心和恐惧折磨很久了,这一天的到来也许反而是一种解脱。他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在临走时对我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下头,不去看老梁愧疚的脸。 几个月后,轰动一时的中国第一贩毒大案终于结案了。除首犯周韬葬身大海外,十一名主犯被判处死刑,其余从犯也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案子宣判后的第二天,一个名叫林江的小伙子以未婚夫的身份到局里认领施云的骨灰和遗物。看到他的签名我立刻想起了那封特快专递--尽管签的名字不同,但两处的字体却一模一样,分明是出自一人之手! 一追问果然! 原来对施云敲诈贾宝全的事,林江开始并不知情,后来无意中发现了,还曾经极力反对过,施云失踪前一晚两人的激烈争吵正是为此。可因为施云对拉自己下水吸毒乃至卖淫的贾宝全满心怨恨,总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他毁了却无法报复,坚持要狠狠敲他一笔才肯洗手回乡。两人大吵一场后不欢而散,第二天施云就失踪了。林江又是担心又是害怕,暗地里偷偷四处打听,可什么消息也没有。他自知施云必定是凶多吉少,也不敢在上海多呆,便赶快悄悄躲到了郊县。 因为怕被贾宝全找到,他没敢再用原来的手机号码,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悄悄换上旧卡,看看有没有施云的消息。可是一直没有,一直没有……只有一个陌生的号码一直在给他发短信,自称是施云的朋友,告诉他施云已被人残忍地杀害,如果想为她报仇的话,就请回信跟他联系。林江害怕是贾宝全的圈套,一直都没敢响应。直到最近,那人改让他到上海公安局XX分局刑警队找方永警官,他才开始相信那个人,并试探着回了一条短信,问他有什么打算。 “他说了什么?”我急切地问。“慢慢说,说详细点!” “没说什么,就是告诉我你仍然在查小云的案子,只是苦于证据不足,眼看着凶手不能抓。”林江抬头看了我一眼,“还说你们其实一直在查贾宝全的贩毒案,如果有线索的话,就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问我小云有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些复印件?” “嗯。”林江点点头,“收拾行李时我在箱子底下发现的,大概是小云偷偷留下的后手,怕万一……” 他突然双手捂住脸,开始无法抑制地轻声抽泣,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闭上了嘴,看着眼前这个安静斯文的年轻人再一次失控,心里禁不住也在颤抖,要用力咬紧牙关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被他带得也泪流满面。 我几乎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他此时的心情--无力,痛悔,以及深深的自责,怪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拦住那个人,为什么没能帮他一把,为什么这么没有用,竟然保护不了自己最爱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发觉林江已抬起了头,正神情讶异地盯着我的脸,伸手一摸,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流下了眼泪。 “接着说吧。”我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就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无表情地说,“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给我们提供详细情况?” “我害怕上当……可是又怕错过机会,所以就翻印了一份寄给你。如果你真的在查那案子,肯定能看出名堂的。”林江也转过脸,悄悄抹掉了脸上的眼泪,“那个人只说自己是小云的朋友,可是连名字都不告诉我,让我怎么敢相信他?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我沉默。当然我知道那个人是谁,可是我并不打算说出来。 没错萧远是立了大功,如果没有他,我们拿不到那些证据,贾宝全不可能低头认罪,案子也没那么容易破,我们更不可能抓得到周韬。这样的功劳曾经是我心心念念渴盼着萧远能够建立的。可现在萧远已经不在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他不再需要这些东西,而我则更不希望因为肯定萧远的功劳,再把他以前的事情也扯出来。 萧远一生最渴望得到的就是清白和宁静,前者他一直认为自己已彻底失去了,而后者则是他已经连想都不敢多想的。现在,他已经用自己的苦心、努力乃至生命重新赢回了自己的清白,而宁静……萧远九泉之下的宁静,就让我来小心维护吧…… 由于我的苦苦哀求,也因为萧远已不在人世,秦队替我到局长那里设法疏通,在案卷和各种记录中都没有提到萧远的名字,只含糊地称之为“一位提供重要线索的举报人”。我想,这也是我能为萧远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当然,还有一件事是我要做的,但却不是为了萧远,而是为了我自己。 我买下了萧远的那间小屋。 每一个夜晚,当我坐在窗前,点亮那熟悉的灯盏的时候,会在晕黄的光影里,静静地想他。 (完)
番外《归来》 “方永,你的脾气真是越来越臭了!”我从警务督查科出来,一进办公室,苏倩就冲我翻了个白眼。“今年你立了两次功,可因为态度生硬情绪过激倒被人投诉了五次,再这样下去,秦队非把你调去管档案不可。” 我不出声,没好气地白了苏倩一眼,闷着头回到自己的位子,‘啪’的一声翻开了案卷。 “嗳嗳嗳,你神经搭错线啦?”苏倩探身过来敲敲我的桌子,“都快十二点半了,不去吃饭,还要接着干?玩命也不是这个玩法吧?以前你再积极也没这样过,怎么今年变了个人啦?” 我还是没出声,可是心里却猛地一抽,又隐隐地刺痛起来。 苏倩说的没错,去年从汕头回来后,我确实象变了一个人,再也不象以前那样爱说爱笑,喜欢玩闹,而是整天拚命工作,好象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工作里。脾气也确实坏了很多,至少对某些嫌犯是粗暴得多了。 “哪,快吃饭吧,已经给你买回来了。”苏倩已习惯了我的闷声不响,毫不介意地递给我两只方便饭盒。“有你爱吃的炒苋菜和雪菜毛豆,真是的,老吃这些,也不嫌素?” “谢谢。”我接过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埋头吃饭,没告诉她这两样菜其实是萧远喜欢吃的。 “你这个臭脾气啊,也不知道是从哪儿遗传来的。”苏倩坐到我旁边,笑吟吟地看着我吃饭,“跟你哥哥可一点儿都不象。” “谁?我哥哥?瞎说什么呢!”我头也不抬地‘嗤’了一声。 “谁瞎说了?你哥哥的脾气就是比你好得多嘛!”苏倩不服气地噘噘嘴,“你要是有他一半的温和可亲,也不会被投诉这么多回了。” “越说越象了!”我忍不住撇撇嘴,“好象真有这么个人,而且你还见过似的。”
“我当然见过!你上次被怀疑泄密……唉呀!我答应过他不说的。”苏倩惊叫一声,猛然醒觉地捂住了嘴。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身子一震,一把抓住了苏倩的手,“谁?那一次你见过谁?” 苏倩为难地瞟瞟我,不说话。 “告诉我!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急切与坚决,苏倩稍稍犹豫了一下,说:“就是秦队找你谈话那天晚上,有人打电话到办公室找你,当时我正好在加班,是我接的。他说他是你哥哥方远,说你一直不接手机,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听他好象很关心你的样子,追问得又紧,就告诉了他你被调查的事……嗳嗳,方永你怎么了?” 我垂下头,把脸深深埋进了手掌里,用力捂住了眼中的酸涩。 加上这最后一环,那天晚上的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萧远,萧远,你真傻…… 一个月后,我跑了将近半年的调动终于有了结果--我如愿以偿地调到了汕头公安边防支队,到饶平分队当了一名缉私警。 调令下来后,几乎所有人都说我在发神经--当缉私警不如刑警有前途,危险性却有过之而无不及,汕头当然更不如上海有发展空间,何况又是在县里。 只有秦队什么也没说,我想他是明白的,至少是明白一部分:我只是,想离萧远近一点。 工作之余,我喜欢一个人坐在海滩上,看着潮起潮落,涛生云灭,一坐就是大半天。 有时候还带着一只小小的录音机,从新买的一大堆钢琴曲磁带中随手拣几盒,伴着沙沙的海浪声,一支接一支地听下去。 这样的情景常常会令人产生错觉,仿佛萧远就在我身边,象往常一样靠在我肩头,微笑着对我轻声低语。 “方永,你在做什么?” “找一支曲子。”我随口回答,“就是我一直在找,却总也找不到的那一支。” 说完我才猛然惊觉,刚才的问话并不是自己脑中的幻觉,而是真真切切的人的声音。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我猛地转身,仰头上望,便正正对上了一张柔和微笑的脸。 淡淡的夕阳洒下来,仿佛给他周身的轮廓都镶上了一道金边,那个在光影摇动间绽开的笑容,似真似幻。 “真的是你吗?”我不敢置信地喃喃低语。“难道……难道上帝真的存在?” “我帮你找。”他在我面前蹲下来,“让我们来一起找,找到为止!” 刹那之间,我只觉阳光从未象此刻这般美丽温暖。 那仍旧是一个冬日,属于我们的,永远的冬日。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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