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平却耸了一下肩膀,浑然不在意:“这不好说。负向引导只是一种有争议的手段,不一定是错的。就像一种药开发出来,只有拿到临床上去试验,才能知道具体的副作用。如果今天这种疗法令患者痊愈,你就不会认为这是在杀人了。” “你别他妈……”许月被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激得愈发愤怒,气得差点飚出脏话,“负向疗法十年前已经被证明是豪无意义的!连训犬员都知道的事情,你竟然就这么看着徐静萍去做!” 许月不欲再多说了。他拿起那份材料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向秦海平下逐客令:“秦老师,今天到此为止吧。” 秦海平仿佛非常苦恼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一下,但每次都很不愉快。这是为什么呢?” 秦海平跟着走过来,他站着时比许月高了半头,目光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排斥我?” 许月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秦老师,同事之间的关系,远没有到用排斥这个词的必要。” 秦海平摘了眼睛。 他朝楼道里看了一眼,楼道空无一人。夕阳转到了这座楼的另一面,只留下一点余光,黯淡地从窗口照进来,反衬得这里更加昏暗。 秦海平收回自己的目光,说:“你这样说太令人难过了,许月。” 他慢声细语,像一条正在接近猎物的蛇,小心地吐出蛇信在空中摆动,眼神中带着某种近乎狂热的情绪,“许月,我才是那个最接近你的人。我们之间的关系,远比你同这个世界上的其它任何人都要深厚。这是命运的羁绊,是宿命。你应当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那样。我看过你的论文,我做过你的医生,如今我又是你的同事,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们的关系理当更加亲近。你不该躲着我。” 他努力压抑着伸手触摸面前青年的冲动。 面前的人面色红润,全然不复苍白萎靡,却奇妙地与他记忆中躺在病床上的脆弱人像重叠在了一起。 许月冷眼看着他:“我并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 秦海平压低声音,语气庄重,如同在朗诵一首诗:“不,你错了。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许月。塑造你,将你变成这幅样子的一切,都与我息息相关。假如有命运,那么命运就是将你我连结在一起的所有事体。” 许月偏头避开那只手。秦海平的口吻,令他想到了那些长满鳞片,表皮分泌着冰冷粘液的爬行动物,托着夜色,将身体隐藏在树叶中。 他感到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用一种近乎嫌恶的语气,说:“秦老师,请你有病吃药。” 秦海平随意地捋了下头发,便低头怜悯地看着他:“说到有病,你的病没有好彻底吧?陆琴死后,你来找我那次,我就发现了。你每次提起陆纪华,都会心跳加速,手心出汗,呼吸急促——这是生理的反应。你的大脑拼命想要忘记,可你的身体却忠实地记得。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有没有怀念过生命从指缝间流逝的感觉?” 许月恨不得拔腿就走,双脚却仿佛有自己的意志,稳稳的钉在原地。 秦海平爱怜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无知的孩子:“真是可怜,你害怕什么呢?人的欲望并不可怕,罪恶也不可怕。” “不要总说没有证据的事情,”许月冷冷地打断他,“我知道是你散播了许之尧的事,我不在乎这些。如果你有我犯罪的证据,就去报警。” 他转身就往外走,不惜将自己的手提包、手机和外套都留在办公室里。 秦海平令他不安,就像孤身游荡在草原上的食草动物嗅到了野兽随风飘散的腥臭那样,秦海平浑身散发出的气息,令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他竭力保持步伐平稳,不让自己露出惊惶来。 “你的那个警察难道没有告诉你,我的生父叫做方嘉容吗?” 秦海平一面说着,一面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前面的背影一滞。 秦海平满意地微笑起来:“看来他说了。那你也该知道我接收了方嘉容的遗产,他的日记,他私藏的录影带——你不想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吗?陆纪华死的真相,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许月站在楼梯口,暗暗握紧了拳头,沉声说:“如果你有证据证明是我杀了陆纪华,就请你直接交给警察。” 叶潮生在南校区门口给许月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他有些担心,把车停了准备下去看看。 他刚走到校门口,就看见许月两手空空地走过来,有路过相熟的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勉强冲对方点点头,全像是本能的条件反射。 “许月。”叶潮生迎过去,把人拉过来,这才发现他的手非常凉,“怎么没拿包,早上没穿外套吗?” 许月任由他拉着,低声说:“抱一下我。” 叶潮生一时没听清:“什么?” 许月用力地抿着唇,朝叶潮生伸出手:“抱一下,好吗?” 叶潮生的心顿时塌了下去,像一块遭了雨打的棉,一树被风摇落的花,顿时又沉又软,山崩地裂地陷了下去。 叶潮生伸出一只手把许月抱住,像抱着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将他整个地拥进怀里,另一只手握住他发凉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抚着怀里单薄的脊背。 “以前我真的希望,天降一场大灾,大家一起去死……” 许月声音哽咽,咬牙切齿。 叶潮生心里一惊,正要开口,又听见许月小声地说:“……可我想想你,又舍不得。” 晚春的夕阳探出半边,给人间染上一层金边。雨后的几片云躲在夕阳边红着脸探头探脑,远远地看着这对拥抱的爱侣。 雨后的校园空旷又安静,只有微弱的虫鸣从草间细细地传出来。 叶潮生觉得自己眼角发痒,轻轻地在许月额头上蹭了蹭,把两个人的皮肤都洇上一点湿意,温柔地开口说:“我也舍不得你,上班都不想分开,恨不得天天把你揣在兜里捂着。” 许月很快从叶潮生的臂弯里退出来。他情绪下了头,才觉得自己大庭广众之下求抱求安慰的行为简直羞耻。 叶潮生不急着追问发生了什么,只拉着人回办公室,拿包拿衣服。 楼道里昏暗,叶潮生紧紧拉着许月的手,带着他一步步地上楼。 秦海平已经走了,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许月推门进去,收拾东西,发现那份徐静萍参与的项目资料,秦海平并没有拿走,就摆在他的桌角。
他有些意外,拿起那资料,却发现原本摆在他桌角的那本书不见了。 “怎么了?” 叶潮生看他愣着,过来问。 许月摇了摇头,把那份资料收进包里:“走吧,回家再说。”
☆、昨日重现 四十二
两个人一路无言。 许月累了,打上车起就半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叶潮生也不追问,安静地开着车,一有机会就去抓许月搁在膝盖上的手。 回到家,他催着许月去换衣服洗澡,自己脱了外套,系上围裙便进了厨房。 天大的事情到了他那里,也要先坐下把饭吃了。吃饱睡好,烦恼自己先去了一半。 许月洗了澡下来,正赶上吃饭。 吃过饭,许月被打发去沙发上看电视。 待叶潮生收拾完厨房出来,便看见许月靠在沙发上,头发还有点潮,软软地搭在额前,皱着眉头看手里的一份装订成册的文件。 许月抬头,用目光示意他。叶潮生便走过来,在旁边坐下。 许月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说:“今天下午在学校,秦海平拿这个来给我看,是徐静萍给陆琴做的咨询记录。他们当时搞了一个公益的心理辅导,陆琴作为帮扶对象,社区给她报了名。给她咨询的就是徐静萍。” 他仰头靠在沙发上,合上眼,声音疲惫:“没有诊断书,仅凭这份咨询记录,无法判断陆琴的精神状况。她到底是在咨询前就已经患上了抑郁症,还是仅有抑郁倾向,已经说不清楚了。但很显然,徐静萍的咨询,不仅没有安抚她的情绪,反而使她的精神状况急遽恶化——虽然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但恐怕秦海平很清楚整个过程。” 叶潮生看完了薄薄的一小册,盯着封皮半天没说话。 许月睁开眼,坐起来,又说:“还有,他知道我们在查他,查到了方嘉容和他的关系。” 这话说出来,两个人对视一眼,具是一默。 过了一会,叶潮生才开口:“之前我和小汪去调查没避着人,他知道了不奇怪。奇怪的是我们查到方嘉容这件事,应该只有你我和小汪知道。他从哪打听出来的?小汪不可能和他有什么接触。” 叶潮生说到这里,猛地想起下班前在办公室,汪旭说蒋欢那天出去以后给秦海平打了一个电话。 他立时摸出手机来,给蒋欢打了过去。 许月听出他的口气有些急厉得过了头,伸出手拉了他一把。 叶潮生看他一眼,口气跟着缓了几分,说完挂了电话。 许月已经听明白了:“蒋欢给秦海平打过电话,说了什么?” “她说是没说什么,只是随便扯了几句。”叶潮生说。 许月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孩子……” 汪旭那天打电话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蒋欢和他吵架之后再给秦海平打电话,估计也就是这个时间。九十点钟的专门给人打去一个没什么要紧的寒暄电话,秦海平起了疑心简直太顺理成章。 许月想到这里,跟着懊恼起来:“那个时候他说方嘉容,多半只是在试探我。” 叶潮生转过身体,盘起腿来,和许月面对面,说:“我不知道这个秦海平到底想干嘛,但我总觉得他是冲着你来的。他故意在你面前提这些,一定有什么目的。而且,他一直掌握着我们的动向。当时发给方利的那个短信,不早不晚,就赶着蒋欢他们到福利院之前……” 叶潮生话没说完,扔在茶几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还是蒋欢。 他接起来,开了免提,便听见电话那边的人非常急切地说:“叶队,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蒋欢在电话那头,神色不安。 “我和马副队去福利院出差之前,我师兄,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他当时说那个小鱼的事情,想约我见一面。那天刚开完会,我就说……”蒋欢愈发觉得心慌,“我说我要出差,等我回来再说。叶队……我当时,真的没有想到……” 叶潮生挂了电话,对上许月的目光:“恐怕那张照片也是他放的,这就能说得通了。我们看到照片,查到照片上的背景是启明福利院。这样一来,肯定会派人去。他当时给蒋欢打电话,多半就是想试探这个。且不论他是怎么知道启明福利院经营雏|妓这件事,我有一点想不明白,他折腾这一通,到底图什么?我现在都有点怀疑,他该不会是打算子承父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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