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忘言见他如此这般纠结,心里顿时猜到了缘由,便笑着道:“我师父性格虽是阴晴不定,但待我还是极为关爱,不用担心。”说到这里,白忘言目光微垂,低声道,“师门上下七人,师父待我最好,若不是师父,我恐怕早就……”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纵是耳力如陶陌一般也是难以听清。 “对了,”本极为轻的声音骤然提升,白忘言抬眼起来,对陶陌说道,“再过两日就是玉兰春宴,我与柳先生参加宴席时,你可要看住了那两个道士。” 听白忘言忽然提起这事,陶陌点了点头,问道:“但是我看云道长与楼道长都不是奸邪之人,为何要看住他们?” 白忘言微微一扬眉:“必然有我的理由。总之跟住他们,千万别跟丢了。”
第111章 玉兰春宴(一) 微风轻抚过洁白肥厚的花瓣,将那一树白玉兰吹得颤颤巍巍,仿佛着了凉似得。大片的花瓣纷纷落下,如云烟般飘落在温软的狐裘上。 站在玉兰树下的白发青年,伸手将落在肩上的那一片玉兰花瓣拈起,仰头去望那一树玉兰。风止,玉兰在晴朗的天空下热烈绽放,仿佛饱满的云朵。 “白先生。” 白忘言回过头来,正在看那一袭青衣的柳瑛对自己招手,他便随手将那玉兰瓣丢下,将披在身上的厚重狐裘又裹紧了一些,慢步向柳瑛走过去。此时,又是一阵寒风乍起,将那被丢落在地上的玉兰瓣吹到街道中央,一辆马车匆匆经过,将它撵进尘埃之中。 一见白忘言过来,柳瑛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他赶紧迎上前来:“白先生,我们这就进去吧。” 白忘言见他一人前来赴约,内心稍有奇怪,目光便向旁边一打探,柳瑛顿时会意,回答道:“葛先生已经先过去了。” 所想事情被说出,白忘言便笑了笑:“好。”他又是伸手将狐裘裹紧了一些,由柳瑛带路,向不远处那门口栽种着两颗玉兰树的院门走去。 玉兰春宴定于每年玉兰花开时节,在皇都之中的兰华院举办。兰华院以玉兰闻名皇都,自数代前就栽种着无数品种优良的玉兰树,每逢冬过春至,大地未从寒冬回春时,皇都只有兰华院内玉兰争相开放,满院香雪。 浓郁的玉兰香气混着微冷的风从院内徐徐飘来,兰华院外,门庭若市,不断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文人雅士参加这次盛大的雅集。柳瑛与白忘言两人刚刚踏入院门内,立刻便有人结伴迎上来与柳瑛寒暄一番,白忘言便站在一旁,目光向院中望去。
如云花下,小桥流水,不时还传来泠泠琴声。文人们或是吟诗作对,或是切磋琴艺,极为热闹,白忘言的目光在这些人脸上扫视一圈,却唯独不见那所寻之人。 “伯玉,这位是?”正当白忘言四处用目光搜寻顾幻时,方才与柳瑛聊天的其中一人却将话题引到了这陌生的白发青年身上。 柳瑛忙笑道:“这位是我的好友,白忘言。”听他介绍,白忘言便不咸不淡的对面前那几人拱了拱手。 那人惊喜的“啊”了一声,道:“这位白先生,莫非是那日在海隅雅集上拔得头筹的白忘言?” 白忘言忙道:“不敢当,不敢当。”他本就认出了这几个在那次雅集露过脸的人,不愿与他们做过多的纠缠,不料还是被认出来了。 “白先生太过谦虚了,”那人喜道,“那日听您琴声犹如凤鸣龙吟,顿时就起了结交之心,可惜迟迟未有机会。” “我这位朋友,确实琴艺卓绝。”柳瑛一边听一边点头,他人称“无影指”,自然也是在琴上颇有造诣,但那日在醉竹斋中听白忘言一曲,早已是心服口服。可白忘言心中却是骤然起了急,他来这玉兰春宴中只是为了寻那作出画的顾幻,若是在其他事上浪费时间,怕是要错过这唯一的机会。他忙道:“当真是过奖了。” “哎,白先生谦虚,”那人笑道,“听闻白先生是商琴仙高徒,不知这次雅集上可否有幸听白先生弹奏一曲?” 白忘言无奈,只得推托笑道:“若是有机会,抱歉,在下与伯玉还要去寻个人,先行一步。” 那人一听,赶紧对他拱手告别,可当白忘言刚想迈步离开时,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商琴仙高徒?” 这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白忘言只觉得全身都像是被闪电所劈,脑中顿时只剩下一句“糟糕!”他没有回过身来,只是站在原地,听那声音的主人越走越近。 这人的脚步对他来说,简直像是催命符咒一般。 与此同时,那几个站在自己面前的文人脸上顿时浮现出极为惊异的神情,但这种神情只是一闪而逝。 就在这时,那人已是与白忘言近在咫尺,声音也是近了很多。 “莫不是在下的哪一位师兄?”此时,那温润的声音却宛如针似得扎进耳中,白忘言只觉得头皮发麻,紧攥着手中的扇柄。而他身边的柳瑛望向那走近来的人,显然也是惊讶不已。 “原来是齐先生来了。”柳瑛微笑道。 来者头戴玉冠,身罩竹色外袍,内里是米白色长衣,怀抱一只鸳鸯眼的白猫,身边还跟着一个瘦瘦弱弱的书童。他一边挠着白猫的下巴,一边对那背对自己看不见样貌的白发青年笑道:“在下齐邈,字无涯,师出昆仑商秋暝门下,门中排名第七。不知阁下是哪一位?” 最不想遇到的人,竟然在如此重要的玉兰春宴中遇见了!白忘言一瞬间只觉头痛欲裂,但那旁观几人的目光纷纷钉在他身上,无奈,他只得退后一步,转过身来,对那“质问”自己的商秋暝第七弟子笑了笑:“齐师兄。” 齐无涯长眉一挑,冷笑道:“我师父只收了七名弟子,阁下如此面生,怕不是我师门中人。” 此话一出,另外几人脸上皆是掩饰不住的惊讶。这齐无涯名声在皇都之中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师从昆仑琴魔商秋暝,只习琴艺不习武功,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宫廷琴师,深得小皇帝喜爱。没想到如今皇帝面前的大红人,竟会来参加这玉兰春宴! 别人还好说,唯独这个齐无涯面前是最难混过关……这小子心思稠密不输自己,刚入门时又被师父丢给自己带,只怕继续在此停留,会漏了馅儿。白忘言不由得心里暗叹,这老天大概是看不过去自己现在顺风顺水,非要整出点事情来难为他。 “他说的是真的吗?”柳瑛见那齐无涯说的信誓旦旦,忙小声询问起白忘言来。白忘言只得叹了口气,心里思量着回头要怎样与师父圆谎,便对那齐无涯道:“这其中确有隐情……在下确为商先生弟子。” 齐无涯冷笑道:“我从未听说过你,也不能容忍有人冒充师父名号滥竽充数。若真是师父的弟子,那只能从琴来辨了!”说罢,他对身边那书童吩咐道:“把我的琴搬出来。” 这小子果然还是温和样貌下藏着急脾气,白忘言不由得更加犯难,他本不想在皇都之中引出什么风浪,可误打误撞竟是因这句话非要弹琴不可。如今,他也只能希望齐无涯认不出自己是谁,若真是认出来了…… 这大概是最难办的结果。 现在也是无法推脱,若是推脱,反而会被人当成是假冒商秋暝弟子的骗子,白忘言只好放弃了认怂的机会,对齐无涯微微一笑:“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齐无涯见这人反而临危不惧,心中却是更为鄙夷,咧嘴一笑:“好啊,那便请吧。” 这时,那看似身材瘦弱的书童已是一人搬来了齐无涯的琴,三人走到亭中放置的桐木琴桌边,安置好琴后,齐无涯看着白忘言,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放置在琴桌上的琴被保养的极好,琴面上明可为鉴,黑漆中透着淡淡的竹青色,青玉琴轸下缀着竹色琴穗,白忘言一见这琴,心中顿时一沉。 见白忘言对这琴发愣,齐无涯不由得笑着质问道:“白先生莫不是怕了?” 这么多年,多少三流琴师自称商秋暝门下招摇撞骗,他倒要是看看这白发青年有什么本事!商秋暝一共就收了七个徒弟,断然不可能多加其一。大师兄与师父翻脸后再未见过,其他几位师兄也不是死了就是失踪,师门之中,唯有他这不动武功的人未卷入江湖纷争之中。本就是师门不过寥寥几人,还要上来就满口胡话的冒充,当真是可笑! 可这未老先白的头发……齐无涯总觉得心中有个迟疑的地方。 白忘言当然不是怕了,他伸手抚着这琴,思绪早已回到了十多年前。这名为“瑶竹听风”的琴,他是最为熟悉,甚至连琴背池上所刻的四字都再清楚不过。 可他不能说。
第112章 玉兰春宴(二) “若是现在承认冒充商先生门下弟子,我暂且还能放你一马。” 齐无涯再往前走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已经坐在琴桌前的陌生青年,目光之中流露出一丝鄙夷。 面对商秋暝门下第七弟子的一再胁迫,白忘言终于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将手搭在弦上。此时,听闻皇都第一琴师参加此次玉兰春宴,纵是不少文人也存着看热闹的心态,一个劲儿的往这院中亭里望去。 一时间,白忘言只觉得被无数双眼睛盯住,可这些目光,仍不及身后视线锐利如芒。他很熟悉这样的视线,齐无涯当年便是如此敌视自己,他怎能不知? 深吸一口气,白忘言一屈指,勾出一音。 曲调婉转,却始终有什么化不开封不住,仿佛初春还未完全解冻的江河,潺潺流水穿梭于浮冰之下。齐无涯一听此曲,内心骤然一沉,他紧紧盯着面前那白衣白发的俊朗青年,记忆之中却又浮现出一人来。那人也有如此一双妙手,勾抹挑剔,如白鹤舞于弦上,流出摄人心魄的琴音。 他虽是商秋暝弟子,最初却是得这人教诲。久远的记忆之中,仍旧清晰的记得那人弹奏的习惯,即使不愿回想起那人的脸,但他不得不承认,若是再见到那人,大概就不像当初那般恨他了吧。 此时,满院皆静,空灵婉转的琴曲在院中和着花香回荡,连站在枝头的鸟雀都忘记鸣叫,唯有满庭玉兰热烈绽放。 最后一音徐徐从花香中荡起,白忘言收了手,将披在身上的狐裘裹紧了一些,却是没有急着从琴桌前站起来。而院中其他人仿佛仍旧沉浸在琴曲中一般,待余音消散,才大梦方醒般由衷的赞叹起来。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如此哀愁婉转之曲,纵是一听便觉心中沉郁,泪不自觉……这弹琴者真是厉害。” “只怕皇都之中也少有人能弹出如此曲调……” 可白忘言那张常带笑意的脸,此时却毫无表情。他的手搭在琴面上,没有任何言语。 “我知道你是谁。” 他身后的人这么缓缓地开了口,语速虽慢,但极为确定。 搭在琴面上的手紧攥成拳,白忘言深深的叹了口气,却仍旧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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