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有从众心理,特别是与所谓“高层次”的人接触,来到的又是真金白银打造出来的高端场合,即使觉得哪里不对,也会不自觉地把问题归结在自己身上:这都是比你有钱有权,比你更高端的人士,难道别人会比你傻吗? 龙婵吟诵完毕。 旁边又一声清脆摇铃。 每桌边的服务生动了起来,给客人们斟酒,众人都默默不语,各自端起酒杯,举高,仿佛是将敬献给月亮。 尚扬有样学样。 然后众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尚扬隐约觉得不太好,只放在嘴边做了做样子,嘴唇碰到一点液体,不知是不是错觉,更怀疑这酒水有问题。 放下杯子后,好像完成了什么仪式,静谧的氛围被打破,有人开始交谈,开始笑。 有人走到圆台前去,向龙婵行礼,并低声对她倾诉什么。龙婵的容颜在月色下仿若观音,美丽圣洁,充满了慈悲与温柔。 那人说着说着,拜服在了圆台下,还低声哭泣,但看样子像是喜极而泣。 尚扬小心地观察了四周,但看不见姜云起。 这里足有上百人,姜云起如果位置靠后,也不容易被他看到……只氪了三百万,可能也不配靠前。 和黄利国同桌的那位中年男人已经看了尚扬数次,这时忽然转身过来,向孔跃问:“他是谁?不是以前那小男孩了?” 他声音稍稍压低了些,是避着不想打扰旁人,但没避着尚扬,根本不介意被尚扬听到。 尚扬听出这人是见过孔跃包养的大学生,和孔跃应该比较熟,戴了块百达翡丽,腰间爱马仕皮带。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婚戒。 孔跃的语气竟有几分恭敬,低声回答那人说:“北京来的,搞社科调研的公务员。” 那人道:“哦,公务员很不错,没有比公务员更好的了。” 他在等孔跃向尚扬介绍他,孔跃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介绍了:“这是吕总。”
尚扬像个刚入职场的小白,问好道:“吕总好,我姓尚,叫我小尚可以了。” “吕总”不在他看过的资料上,应该是活动开始前才空降来这里的,看孔跃和黄利国对这吕总的态度,是个大人物。 这伙人的保护伞之一吗?看年纪至多四十上下,做保护伞也不够格。 孔跃和姓吕的聊了几句,不知想说什么,两人起身去远离人群的地方聊了。 尚扬坐在位子上,也不太敢乱走动,远远看着孔跃被姓胡的指指点点,像说他什么不好的事……跃哥也有当孙子的时候。 “小尚,”黄利国戴着半面具,笑着说,“不知道吕总是谁吗?” 尚扬好奇地问:“是谁?” 黄利国道:“你做调研的啊?什么行政级别了?” 尚扬惭愧道:“刚到正科。” 黄利国说:“吕总一句话,你两年内就能提上副处。” 尚扬:“……” 黄利国以为他被震慑到了,说:“我也是为你好,长点眼色。” 这老家伙,骗人融资,拉人入教,还想拉皮条。 但尚扬想,吕总才四十岁上下,这年纪甭管谁,一句话提别人副处,绝无可能。 他想起吕总手上的婚戒,顿悟了,是哪家的女婿,打着老丈人名号在外面胡作非为呢吧。 他正琢磨,又一声清脆铃响。 去膜拜龙婵的已经换了人。尚扬看了一眼,发现不太对劲。 跪在圆台边上的人,手攀上了龙婵的小腿。 周围也不太寻常。 尚扬回头一看,隔了两桌,是那对于姓夫妻。 两人正握着手,双目发直,望着半空,像看到了什么,脸上浮起笑容,妻子抬手,口中呢喃着一个名字,像是个男孩的名字。 他们隔壁那桌,是位老妪和中年男人,两人都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念经一样不停说着什么,沉迷于一个外人进入不了的世界。 许多人在做奇怪的事。 有的跳舞,唱歌,有的人在接吻,甚至就地脱掉了衣物。 其他还坐在位子上的人,表情也各有所异,表情迷茫,眼神混沌,有的已然表现出了癫狂和亢奋的先兆。 刚才那杯酒,里面有致幻剂……尚扬能想到的只有这一种可能。 黄利国看了尚扬一眼,对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说:“原来你没喝。孔跃和你说过吗,违反游戏规则的人,会被惩罚。” 尚扬看他的眼神发木,知道这老家伙也喝了那酒,并且开始上头,担心他会吵闹起来,吸引更多人注意到自己就更麻烦了。 “我现在就喝。”尚扬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端起那杯,一口饮尽了液体,还向黄利国展示空杯子。 黄利国点了点头。 尚扬立刻胆怯地起身,仿佛因为害怕而要去找孔跃做靠山。 那口酒被他压在舌下,他想找机会吐掉。 这聚集了上百人的天台,已经彻底乱了套。 他刚走几步,就被人拦住,那女孩哈哈笑着,一股怪力,把他推进后面数个年轻人之中,他记得这些人,在资料上,是一群二代。 数人围着要与他跳舞,他只好跟着跳了几下,心慌地发现,他有点转了向,找不到孔跃在哪儿了。 几个青年男女跳着圆圈舞,几圈后散开,三三两两不拘男女地舌吻,继而动作越发不堪。 尚扬被他们吓得满头是汗,连连后退。 清醒的服务生们冷静地站在边上,仿佛无处不在,尚扬越是紧张,越是感觉他们都在注视着自己,根本找不到机会吐掉这口掺了东西的酒。 姜云起呢?他应该在这里,他怎么样了?会不会也陷入了这种局面里? 旁边一只手朝他伸过来,他条件反射地格开,腿即将踢出时及时刹住,要忍住,忍住……现在暴露的话,还会害了姜云起。 那人被一招格开,立即换了另只手来,抓住他的腰侧,稍一用力,把他勾到了身前。 尚扬:“……” 他被吻住,嘴唇开合,那口酒被对方汲取去了。
第90章 月亮淡淡地躲在浅云之后。 “你……”尚扬仍与对方嘴唇相抵,含混不清地吐出一个字,足以表达他此时的震惊。 对方用力吻了他一下,松开环在他腰上的手,并在他胸口重重一推。 他猝不及防,向后摔倒,仰面跌在洁白的丝缎地毯上。 立即便有服务生过来将他扶起,他还有点晕头转向,面前仍是混乱的人群,刚才与他接吻的人已然消匿不见,隐去了行踪。 他的眼睛并没有看清楚对方,但他知道那是谁,嘴唇的触感以及那熟悉的气息。 怎么混进来的?又藏到哪里去了? 这里乱七八糟,可也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平台开阔,一览无余,最安全的办法是混在人群里,和这群疯子一起发疯,就像也喝下了致幻剂一样。 等等,那口掺了致幻剂的酒……被对方喝了吗? 尚扬从刚才起,就总觉得有服务生在盯着他看,现在也知道了,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把他扶起的那名服务生,强硬地拖着他,把他带回了他原本的位子,不客气地将他按在了座椅上。全程都没有与他说话,像把他当成一件被托运的物品。 孔跃已经回到了桌边,歪坐在那里,精神不太好的样子。他也喝过那杯酒。 尚扬尽力做出一种不正常的紧张状态,道:“跃哥,他们怎么了?这里很奇怪,我不是太舒服。” 孔跃轻描淡写地答道:“随便玩玩。不是说不让你随便走动吗,去哪了?” 尚扬道:“想去找你,没找到。吕总走了吗?” “嗯。”孔跃坐在那里的姿势像被抽走了骨头,说话也有气无力,道,“你不舒服吗?怎么不舒服?” 尚扬胡说道:“就是头晕,跃哥你别蹦蹦跳跳,你又不是兔子,坐下好好说话。” 孔跃哈哈大笑,说:“好,不跳不跳。” 尚扬一边装着不正常的样子,与不正常的孔跃说话,一边试图在人群中找到姜云起和金旭,这么一会儿工夫,这天台像是一部R级片的现场。 “等几分钟,带你别处玩,有你舒服的时候。”孔跃说了句暗示性的下流话。 尚扬现在也不配合接他这种茬,没必要,对一个致幻剂上头的疯子。 “刚才龙小姐为什么那样?像搞什么封建迷信活动。”尚扬道,“你们信的是什么神?” 孔跃道:“不知道,我不信,狗屁神,没有神。” 尚扬:“……” 不知道是什么致幻剂,每个人在使用后出现的情况都不一样,有的就是神经彻底松弛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平时还时刻用文明约束自己,现在就不管不顾,随意解放起天性。 那对失孤夫妻应当是在幻觉里,见到了死去的儿子。 有些顶礼膜拜的,应该是看到了自己臆想中的“神迹”。 孔跃的情况,更像是喝大了,两眼发直,说话也有点大舌头,不像平时那样爱卖弄自己,某种角度说,反而更真实了一些。 “迷信是很可笑的,”孔跃道,“有的人信了一辈子鬼鬼神神,最后死在去拜神的路上,说出来让人笑掉大牙。” 尚扬心不在焉地听他说“醉话”,盘算着趁机打听些秘密才好,随口应了句:“你说的是谁啊?” 孔跃道:“我老婆,我岳父,上山拜庙,庙还没到,人没了。” 尚扬一怔,谨慎地观察他,确定他现在是真的不太清醒,才又问:“是在山路上出了车祸吗?” 孔跃道:“谁知道,反正人死了,骨头都烧剩得没几块。” 尚扬听金旭讲过那场车祸留在卷宗里的经过,山路翻车,坠入崖底,父亲把女儿从车里推了出去,车被烧得只剩框架,车里的父亲可想而知,女儿虽然被推出车外,但撞到了头,救治不及时,最后还是不幸离世。 “留下这么大的集团。”尚扬道,“哥,你命真好。” 孔跃道:“不好,什么也得不到,都是替别人作嫁衣裳。” 尚扬心说看不出你还有点悲观主义,道:“怎么会,我看你现在也很好。是龙小姐挤了你的位置吗,还是黄利国?你们是不是关系不太好啊?” 孔跃道:“不关他俩的事。” 药物效应越来越强烈,他已经坐不住了,脖子撑不住脑袋一样软挂在那里,白色半面具还戴在脸上,这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他就那么歪着头,对尚扬道:“小尚,我说的是你。” 尚扬:“?” 两名服务生走过来,一左一右将他搀扶起来,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又即将发生什么,配合地装作腿软站不稳,被这两人扶着。 “玩去吧。”孔跃歪着脖子,身体纹丝不动,只嘴巴一张一合,说道,“听吕总的话,其实比跟着我强。” 尚扬:“……” 他被两名服务生半搀扶半拖着离开这里,一路出去,带进了电梯。 心里就只有一个大大的脏字,一种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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