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越国,哼,就是那个越南嘛,我知道的。” 郝知敏回答得如此痛快,让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好久。 ‘越国就是越南’这句‘名言’后来成了神梗,在某年春晚被一个讽刺社会现象的小品大胆地借用去了,引得台下满堂哄笑。 每当拍一部历史题材的电影的时候,导演都要用很长的时间给她补课。 “她真的是脑子一团浆糊,你跟她说话要尽可能地用那种简单的短句,说稍微复杂一些的长句子,她就完全听不明白了。而且她又是脾气很坏的啦,是不会承认自己笨的。”导演回忆,“你不能让她感觉很没面子,不然她一心情不好,烟就抽得很凶,大吼大嚷,还要摔东西,最后又躲起来哭,蛮神经质的,那时候就有人觉得她好像有点躁郁症的征兆。” 那导演开始和记者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还很平和,像只是在单纯地陈述事实,讲到最后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刺到了心脏似的,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都说是《日出》和‘陈白露’毁了她,不是的,不是的……” 他连说了两个‘不是’之后,就不愿再开口说些什么了,和那个时代的许多与郝知敏合作过的电影人一样,陷入诡异的沉默。 人们都知道一场悲剧是如何诞生的,人们只是不说。 1981年的春天,十四岁的郝知敏偷了家里一小沓钱,带上几件旧衣服和两根红头绳,趁着夜深从跑出了村子。 天亮时分,她坐上开往城里大巴车,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属于她的新生活。 她终于离开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小渔村,她自由了,不必挨母亲的打,不必被父亲拽去嫁人。 父亲总打母亲,因为母亲生不出儿子;母亲总打郝知敏和郝知敏的六个姐姐,因为她们都不是儿子;六个姐姐总打郝知敏,因为她最小最好欺负。 虽然她平时不怎么干重活,但一天要挨七份打,这着实是很不划算的。况且不让她干重活也是只因为父亲看她漂亮,盘算着要把她嫁给村长家那个长了一脸烂疮的小儿子,好在赚到一笔彩礼的同时,能够跟村长攀上亲家。 她十四岁,母亲说她已经‘长熟了’,要准备把她打包送到村长家去,让她抓紧时间跟村长儿子多生几个小孩,运气好的话,等生出两三个儿子的时候,就能够结婚入户办酒席了。 “呸,生你妈个大头鬼。” 郝知敏朝地上啐了口痰,卷着铺盖跑了。 她要到那传说中的大城市去,她要看一看那些高得吓人的楼,那些跑得比牛马还要快的汽车,还有那些住在城市里的人。 她一无所长,但她无所畏惧,她知道自己美,她认为这就足够了。 美是她的护身符,美是她的通行证,美是她人生的全部资本。 自称星探的男人给了她一张名片,邀请她来参加面试。 那家公司便是新世界娱乐,八十年代初到九十年代末的二十年里,捧红了无数男女艺人的造星工厂。 郝知敏曾是那些星星中最闪亮的一颗,1983年她横空出世,一夜成名,被世人所爱。 到八十年代末,她几乎已经成了新世界娱乐的一块活招牌。 郝知敏的成名之路,让那个时代里的无数女孩做起了明星梦,她们渴望着像她一样幸运,一样万众瞩目。 “可天上怎么会随便掉馅饼呢。” 周生郝嗤笑着,吐出一口烟,身子一点点地往下滑,最后躺在了兆平泽的腿上。 从这个角度看,他真的像极了郝知敏。 十九岁的他躺在这里无所事事,十九岁的郝知敏又在做什么呢? 没日没夜的拍着戏,拿着最少的钱,为制片公司创造着最大的价值,在被榨干浑身每一滴血汗的同时,等待着她的还有什么呢? 那些后来流传在互联网上的裸照和视频,大概是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了。 被侮辱,被玩弄,被侵犯,被暴力,被像块抹布一样丢来丢去,这些合起来,就是她工作的另一部分了。 圈内人都清楚,新世界娱乐不过是座淫窝。 人们能想象到的一切腌臜事,在这里都只是生活的常态。 郝知敏十四岁就已经来到新世界娱乐,却直至十六岁才第一次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那空白的两年,她又在新娱做什么?那时她还未成年,便已经沦为权贵的玩物了么? ——你们都说是《日出》和‘陈白露’毁了她,不是的,不是的…… 几十年后人们才渐渐领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郝知敏是很笨的,她的一生似乎总在做蠢事。 比如傻乎乎地签下看不懂的合同,把自己的青春卖给新世界娱乐这座淫窝,又比如为了逃离淫窝,选择嫁给周生海。 解约时她天真地以为她自由了,但那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罢了。 周生郝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恐怕郝知敏自己也不知道。男人在她眼里都是一个样子的,都是悬案板上的,可以肆意宰割她的刀。 她只是在完成了一天的拍摄后,拖着疲惫的身体,机械地、麻木地换上新衣服去陪酒。她曾在一天中被迫同时为六七个男人提供性服务,她从来都记不清他们的脸——那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她的衣服底下从来没有过好皮肉,她不仅向人类提供性服务,甚至有时被迫和狗、蛇一类的动物交媾,那些人总有常人想不到的折磨人的办法。 周生海只是所有男人当中稍微有点特殊的一个,倒不是说他的长相或者身份有多特殊,事实上这个男人看起来和她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大概是,他下半身有点毛病,只有一个睾丸。 在郝知敏的认知中,没有男人是不在意香火子嗣的,而越是那活儿有问题的,一定越在乎。 周生海二十四五,年轻,有钱,有势,什么都不缺,好像就缺个儿子。 他不但只有一个睾丸,还精子成活率很低。 郝知敏一口咬定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周生海的种。 “要么立马结婚,要么老娘明天去医院做引产,你自己选呗。” 周生海犹豫了。 世人总是有种赌徒心态,有时明知道这事九成不可能,却仍旧是会为那一分的赢面赌上一把。 郝知敏真的很瘦,瘦得怀孕很久一阵也不太见胖,她披上婚纱的那天,几乎没有人能看得出这是奉子成婚的夫妻。 周生海为她向新世界娱乐支付了巨额解约金,她就这么怀着某个奸污过她的男人的儿子,从泥潭里脱了身,被锁进了金笼子,从此过上了豪门太太的生活。 既很万幸又很不幸的是,周生郝一直都看起来只像她,而不像她身边的任何一个男人。 他是郝知敏抹不去的人生污点。 他是周生海被骗被耍的耻辱证据。 他的诞生使得两个完全不相爱的人,被迫开启了一段失败的婚姻。 这一对怨偶,经年累月地进行着无休止地争吵,从相互谩骂指责到撕破脸皮大打出手。 爱和期待,在这个家庭里从不存在。 只有控制和被控制,虐待和被虐待。 周生海后来命令佣人将疯女人锁到阁楼去,如果她闹得太厉害,就说明不饿,不饿就不要给她吃的,等她什么时候消停了,什么时候再送食物和水进去,如果一直闹个不停,就送去做医院做电击。 他安排完,便开车走了。 周生郝知道他去哪儿了。 他一定是去找那个外面养的情人去了 周生郝常在脑中幻想那情形。 周生海和那个贱女人在床榻间耳鬓厮磨,据说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好像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他们会睡在一张床上,会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晚餐,会靠在一张沙发上看电视,会手牵手出去度假……也许周生海会给他听写单词,会在他的试卷和作业本上签字,会和他一块泡澡,会教他用剃须刀,会在他第一次遗精的时候向他普及生理常识…… 他如何不恨呢? 他想到那画面,就恨得牙痒。 兆平泽这个婊子养的贱货为什么马上不去死呢?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这贱货杀掉? 该怎样做才足够解恨?才能让这该死的家伙体验到非人的痛苦? 这问题困扰了周生郝太多年。 此刻,兆平泽就在他身后紧紧抱着他。而他脑子里空荡荡的,只觉得头很痛。 “他就他妈干脆不爱。” 周生郝惨笑着喃喃道,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下去了。 他早就清楚他恨兆平泽,其实没有什么道理,不过是迁怒罢了。 “他根本就当老子是死人。” 周生海不仅不爱他,说不定还很想掐死他。 脑子再不正常的人,也估计是没有那个做接盘侠替人白养儿子的瘾。 这年头谁都爱在嘴上占个伦理便宜,但论起真格来,谁特么会真傻到没事儿给人当爹的。 兆平泽这朵奇葩除外。 周生郝不明白这个从某种意义上讲几乎能算他哥的家伙,怎么就那么执迷于给自己的弟弟当爹。 他吸了半晌水烟,听着瓶子里咕嘟咕嘟的水泡声,又撺掇着兆平泽也吸一口。 兆平泽平时不抽烟,吸这玩意也是头一回,皱着眉头看起来很不适应。 周生郝就嘻嘻哈哈地笑着,掐了下他的脖子,又仰头去吻他。 这水烟是苹果味的,甜丝丝,也没什么劲儿,和周生郝平常抽的女式香烟感觉差不多。 可在兆平泽这种一点也不抽烟的人尝起来,就挺呛人的了,他吸了两口,半点没寻摸出什么好味道,只想咳嗽,但那烟嘴上还留着周生郝的唇膏印,又让他心痒痒的。 “爸爸。”周生郝转过身来,贴在兆平泽的肩膀上,在他怀里呓语着,忽然抬起头笑吟吟地问,“爱上我了吗?” 兆平泽望着他,叹了口气,知道他这是明知故问。 ---- 备注:下章开车…很诱的郝郝x很痞气的小兆…我真是头痛&太困挺不住了,不然就接着往下写了……
第28章 鱼目·珍珠 35. 阁楼其实算是个旧衣帽间。 衣柜里存放着郝知敏当年拍戏时穿过的戏服。 周生郝身上这件旗袍就是其中一件,是《日出》里陈白露服安眠药自杀时穿得那一件。 衣柜里除了数不清的旗袍,还有各种皮草和风衣,帽子和手套,长裙和丝袜,皮靴和高跟鞋……抽屉里则存放着叠得整齐的丝质睡衣和文胸。 中学时的周生郝常放学后躲在阁楼里,对着镜子试穿衣柜里的衣服。他穿上又脱下,穿上又脱下,将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试了个遍。 这小自恋狂觉得自己漂亮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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