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你,就来了。”
纪询哑住。
别说,这话还真好听。
从山上到山下,距离并不太远,纪询靠着霍染因,走走停停,也在半小时内到了山脚。
到了山脚的村里,情况就热闹了。
警车在村口排出一排,红蓝两色的警灯旋来转去,伴着熟悉的警笛声,直接将山村的僻静与昏昧刺破搅碎,村子里的男人女人都出来了,被警方控制在村口晒稻谷的大广场中,男的全部蹲下,女人们则站在旁边。
按说女人们不是嫌疑犯,也没有参与入今晚的行动,没有必要全部站在冷风里,但她们还是全部出现了,安静无声地聚拢站立,神色淡漠,与频频坐着小动作的男人形成鲜明对比。
但反正——不管男的女的,都有警察盯着。
纪询看了两眼,漫不经心收回视线,目标明确地往停在警车旁的救护车走去,那才是他该关注的方向。
走没两步,稻谷场的方向突然响起尖锐的孩子哭泣声,那是个半大不小的男孩,虎头虎脑,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大哭起来。
孩子尖锐的哭声不比电钻的威力小。
纪询听着头疼,将脑袋往霍染因肩膀处一埋。
“难受?”
他听见霍染因的声音在自己耳旁响起,接着一只手掌心虚拢,捂在他的耳朵上。世界清静许多了,只剩下霍染因的声音,不疾不徐,安排周道。
“待会你上了救护车,就跟着救护车直接回城,这里的后续事情我来处理——等明天,你休息好了,再来局里指认山上追你埋你的嫌疑人。”
这感情好。
一想到再过几个小时,就能回到自己家中,躺在按摩浴缸里喝杯红酒压压惊,再高床软枕睡个觉,在梦里把深坑泥土这些糟心的东西都擦掉,纪询拖泥带水的步伐都爽快不少。
“等下。”霍染因又叫他。
“干嘛?”
“关于这里,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霍染因问。
“——我要说什么吗?情况不都已经很清楚了?审审他们杀婴的事情,再审审他们山上埋我的陷阱最早究竟是拿来埋谁的,哪怕年代久远,证据链缺乏,不能及时定罪;至少他们集体追杀我的犯罪事实,人证物证齐全吧?”纪询回答。他转头看霍染因,看见霍染因眼里转过一丝轻微的怀疑。
他在心里啧了一声。
这家伙,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两面派,救他的时候不遗余力拼命三郎;怀疑他的时候,也是纤毫必查一丝不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同时存在这两种心态且切换自如毫不j.īng_分的。
“涉嫌杀婴,涉嫌购买被拐卖妇女,涉嫌控制伤害这些妇女……”霍染因逐一说,只要来到小山村,经历过今天晚上的事情,是个人都能猜到这些,“这些都和奚蕾的背景有关,涉及唐景龙的事情呢?”
“我不知道啊——”纪询耸肩,“霍队忘了吗?我是因为一个老朋友的嘱托,才涉入奚蕾的案子中。我弄清楚奚蕾的案子就好了,至于唐景龙?这种人渣爱死不死,被谁杀怎么杀,关我什么事?”
霍染因眼中的怀疑没有消失,相反,更多的审视,从怀疑底下清浅透出。
“是吗?昨天在电梯口,我看你盯着邻居袋子里的ch.un联,以为你想到了关于唐景龙案的线索。”他条理清晰,“毕竟,我回去想了又想,装裹唐景龙尸块的袋子上的金粉红痕,看上去确实像是自ch.un联上蹭下的痕迹。不过……”
他想起已经找到的第一犯罪现场、失踪的陆平,没有逼迫过多。
“今天你辛苦了,先回去吧。”
说实在话,旁边的医护人员都等累了。
纪询觉得不能让医护人员这么辛苦,他朝着救护车的位置紧走两步,即将上去的时候,又听见稻谷场处传来暴躁的叫喊——
“来个女人,赶紧哄哄孩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装什么木头桩子,都死了啊?”
孩子已经哭了不少时间了。
警察们对大人不假辞色,对孩子还是尽可能地耐心,文漾漾和另外一个女警,还有谭鸣九,都围在大哭的孩子旁边轮番安慰,谭鸣九不惜把自己的光头贡献出来,可惜没什么用,孩子还是哭得厉害。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村中男人里直接朝站在旁边的女人发飙。
女人们很安静,她们总是安静的。
这声嚷嚷出来以后,女人群体里有个人走了出来,她个子矮矮的,左腿还有点跛,那哭闹的男孩看起来都比她要高。她一顿、一顿地走过来,去接自己的孩子。
她走得已经不慢了,可嚷嚷的男人还是暴怒,他不过想要发泄而已,他猛地站直了,冲女人怒吼:
“磨蹭什么,快死过来,生出个孩子只会哭,哭哭哭,成天就知道哭,哭个屁,老子还没死呢就开始哭丧!皮痒了欠抽是吧?抽你一顿就知道厉害了!”
跛脚女人僵在原地。
“……你还敢在警察面前威胁打人?给我蹲下!”文漾漾豁然站直,气红了脸,可她身材娇小,外貌年轻,并没有多少威慑力。
“没打没打,唉我就是这破嘴皮子,头脑一热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这都是夫妻斗嘴,家事,家事。”男人皮笑r_ou_不笑,还继续冲女人说,“你说是吧?跟警察说,我们闹着玩的。”
“是……”陈美琳道。
可就在这时,一只长腿从旁边伸出,踹在站起来的男人肩膀上,轻轻松松,把他重新踹回地上。
纪询自人群后闪出来,他收回腿,依然一副没j.īng_打采的样子,也没去看那位跛脚的陈美琳,只冲文漾漾说话:“当警察没当太久吧?糙成男人样了。她们站着你就让她们站着?寒冬腊月,外头多冷啊,把她们带进屋子里,烧点热水加件衣服,不舒服吗?”
文漾漾如梦初醒。
“……警察,警察打人啦!”被踹倒的男子傻眼许久,嚷破嗓子。
可能夜深露重,霍染因的反应也不灵敏了,直到这时候,才姗姗走出来:“他不是警察,就是个被你们追了半个晚上、差点被活埋的普通群众。”
说完,他转向纪询,不咸不淡:
“普通群众注意控制情绪。哪怕是受害者,也不能行为过激,不然把你拷回去。”
“没事,拷吧,打架斗殴嘛,了不起拘留个几天。给我开个单间,我正好在里头整理整理思路好好写点小说恰饭吃。”纪询也回得不咸不淡,既像抬杠,又像调情。
他的目光在男人堆里逡巡着。
本来都打算回家跟自己的按摩浴缸红酒杯双人床相亲相爱了,结果还是被招过来了,招过来就招过来吧,一人不爽,不如大家不爽。
很快,纪询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了,他在这些男人中认出了方才填土时最后和自己说话的脸。之前面对面的时候居然没有意识到,这张憨厚又怪诞y-in毒的脸,和大明哥面向相近,他是大明哥的父亲,奚志高。
现在,奚志高跟见了鬼一样望着他。
“嗨。没想到吧。阎王不收我。”
纪询气定神闲,恶劣一笑。
“——那就该收你了。”
第三十章 解谜。
“我……我们……”奚志高支吾了好一会,突然说,“我们确实追你了,但那是因为你掘尸盗墓,谁家的孩子被你掘了不想把你打死?再说我们也没打你,就是追着你,你自己走路不看路,掉进陷阱中,还赖我们没救盗墓贼?”
“对!”
“就是!当看见我们孩子的尸体被掘出来的时候,我们心都要碎了,没打死他算他运气好!”
被奚志高这么一提醒,村人全反应过来,纷纷做旁证。
奚志高又冲警察高喊:“警察同志,你们要相信我们,那些女娃的尸体虽然多了点,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啊,那时候的山沟沟,条件差,去最近的一个镇要翻山越岭靠双腿走上两天两夜,女娃们身体弱,生下来就没了气,我们也不想的啊,把她们葬在一起是我们这里的风俗,是为了让她们地下有个伴,投胎时候不至于孤零零。你说都是我们的种,一口饭就能养活的事,长大了还能帮衬家里,我们为什么要杀死她们?”
“有事回局里说。”旁边的警察绷着脸呵斥。
“行吧,杀婴的事姑且不说;追我填土的事也不说,就当是我走路不看路,不小心掉进坑里,重达一吨,引发地震,引起局部土地塌方……”
是个人都能听出纪询话里的嘲讽。
奚志高倒没听出来,还觉得抓住了纪询的话柄,大喜过望说:“警察同志,你看他也说了,一切就是个误会!”
“——这个,怎么说?”纪询踩着奚志高的话尾,慢悠悠接上。
他摊开手。
一枚陈旧的红色蝴蝶结发卡躺在他掌心。
奚志高眼睛直了,瞳孔缩成针尖,眼白泛出血丝,直直地盯着纪询的掌心一错不错,刚才他看见纪询时都没露出这种可怕的表情。
“这是我在陷阱中发现的。一个老旧的女人发夹。”
他对着面色恐怖的奚志高揶揄一笑,合拢掌心,以拇指擦去蝴蝶结发卡上的泥土,再把其轻轻放入霍染因手中。
“看来你明白这代表什么了。这代表着,如果现在让警察上山搜山,一定会有些了不起的发现。”
“山上不会只有一个陷阱,陷阱中不会只有一个蝴蝶结。毕竟你们这些年来,对许多可怜的女x_ing施展了无数猫捉老鼠式的狠毒伎俩,你们以为群山足够深,陷阱足够多,一切的罪证都会在时间里被填埋……”
他笑容淡去,声音转冷,冷入骨髓。
“罪证无法被填埋。无论再长再久,她们都会在洞窟中盯着你,哪怕身躯褪去血r_ou_,也要以白骨刻下你们的罪恶。”
“没有。”奚志高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他要跳起来,但左右两侧的警察不止面色如铁,手掌更如钢铁,牢牢将他按在地上,逼他面对真相,面对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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