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安静惨白的房间虽然空而高,但却莫名的令人觉得压抑。 裴攻止刚准备往里走,方旗扬却忽然转身,将他全身上下摸一个遍,最后拔掉他手背上的滞留针头,一同丢在了外面。 “洗手吧。”男孩又与他保持些距离,用纯化水浸湿双手,然后仔细的清洗着。 裴攻止与他并肩,有些敷衍了事的态度。 他只是沾湿了手背就想擦干,却被方旗扬一把抓住,粗厚的老茧被柔软而细白的指尖来回揉搓,裴攻止数次想要抽回手,却被男孩一通斥责:“任何细菌都可能侵入她的身体,更何况你本身就是细菌性肝脓肿复发。” 凉凉的水在方旗扬的指尖撩拨,他像个给孩子洗手的‘母亲’,里里外外、来来回回将裴攻止的手清理了好几遍! 指缝、指甲缝、掌纹甚至手腕上五厘米处? 裴攻止已经快要没耐心了,可视线扫过身旁的男孩时,看着他认真的模样,那点不爽硬生生压了回去。 他发现这个男孩很心细,在清洗的过程中有所忌惮的绕开了自己手腕被人割开的那道伤口,并问道:“这两天没涂药吗?” 方旗扬的侧脸十分精致,鼻子小巧挺翘,鼻翼侧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就像蹭上去的巧克力渣。 他眉眼低垂,似有几分内敛。温柔说话的时候,远比凌厉的模样更讨喜些。 裴攻止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摆弄着自己,连他自己也不知什么意思,回了句:“你不在。” 方旗扬直起身没有任何回应,转而将手伸向烘干机下,裴攻止烘干双手的时候他正将一些量筒和消毒剂倒在一个盆子里配比。 “这是什么?”裴攻止好奇地看着他,似乎没了之前那般敌对。 “消毒溶液。”说罢,他已经全部弄好,带着消毒溶液走到了房间的尽头,打开了又一扇门。 同样,那门上也写着‘随手关门’的字样。 方旗扬将盛有消毒溶液的盆子放在了另一个鞋柜上,然后走进衣柜取出里面一身无菌工作服,并递给裴攻止一套,叮嘱他:“穿好衣服,带上口罩。” 裴攻止听话的拿过衣服套上,他对这一套行头并不是很在行,方旗扬总要给他再摆弄一番。 比如口罩,他只是捂住了嘴巴,方旗扬转身穿好无菌服却不满地伸手拉上他的口罩,隔着口罩,男孩的声音有些闷:“这个需要固定在鼻梁处,下面包住下巴!” 那颗小小的巧克力痣不见了。 裴攻止凝视着他,只感觉男孩的手冰冰凉,就在自己的脸庞游走。 在不知不觉中,裴攻止锐利的双眸在看着身前的男孩时,不经意收敛了所有锋芒。 或许是因为这个男孩太像曾经的小芽吧…… 同样美好的年纪,一样的耐心和……体贴? 这个词不太适合这家伙可能。 裴攻止想着,方旗扬已经对着镜子开始自我整理,一边将头发完全塞入帽子,系好帽带。 裴攻止学着他的样子,也整理了一番,系上了带子。 但方旗扬似乎有些强迫症,他转身看见裴攻止的带子耷拉在下巴处,不满的眉心一蹙,抬手便拉过帽带塞入了裴攻止的衣领里。 冰冷的指尖贴上裴攻止滚烫的皮肤,瞬间令他打了个激灵,方旗扬却不以为意,动作稍显粗鲁道:“戴上手套,注意包住袖口!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说真的,裴攻止此时此刻,对自己要见的东西有那么一丁点好奇了。 究竟是什么,需要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 他觉得很复杂,那点压下去的不爽又涌了上来。 不过,方旗扬在他发飙前直接拉过他的手,让他无从开口。 裴攻止被拉到弄好的消毒溶液盆前,一双手被按了进去。他刚放进去片刻,就想伸出手来,又被方旗扬一把按了回去,耳边是男孩严厉的要求:“不能少于三十秒。” 一个盆子里挤着两双手,一大一小。 消毒容剂凉凉的感觉透过手套格外明显,但很快就因为彼此的温度而少了一丝寒意。 方旗扬的手很冷,但按着裴攻止手背的掌心却很温暖。 就这样,在经过重重规矩后,最后那扇门终于打开了。 当裴攻止以为自己会看见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东西时,大失所望的只看到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躺在病床上。 第79章 无菌室里,病床上的女孩似乎陷入了沉睡。 她浑身上下都是管子,血液和输液瓶不断输送着营养,淡蓝色的被子将女孩的脸衬托的格外惨白。 方旗扬走上前去抓上被子一角,扫过裴攻止的脸,平淡道:“如果你感到不适,可以马上离开。” 话音落下的刹那,令人窒息的画面骤然入目。 图片永远比文字更容易感动人,视频则会让人觉得更真实,但真正的现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你的身边,她比文字更加可怜,比图片更刺激人的感官,比视频中呈现的一切更加悲惨! 因为她,已经是个结局。 余生都无法再更改任何。 裴攻止见过血肉模糊的尸体,七零八落难以拼全;也见过战争中成堆的尸首无人认领。 那一切的弹雨枪林都曾在他的身上留下过痕迹,但那些都不足以令他恶心和生畏。 不想有生之年,他会被一个‘女人’所震撼。 也许,面前的人不能称之为女人,但也不是男人,更不是人妖。 他不知该如何去定义。 作呕的感觉比输进女人身体里的血液和药水快了数倍。 裴攻止胃部迅速抽搐,仿佛五脏六腑都开始颤抖。 他的腹部更加疼痛,那是胃部的剧烈反应引起的。 一个沉静的女人脖子上有一条异常丑陋的疤痕。 那仿佛是一条分水岭。 分开了楚河汉界,分割了女孩的世界,分散了一个家,也分离了裴攻止的精神和肉体。 他看见苍老的身体、褶皱的皮肤,老年斑深浅不一的布在皮肤间,还有各种各样的褥疮。 这个女孩有着一副年迈的身体。 平坦的胸部,褐色发黑的男人的乳头,以及丑陋而耷拉着的男性生殖器官。 他以为她死了,可她的胸膛却有着微弱的起伏。 呼吸机架在鼻口之间,这一带就应该数十年了。 “她……”裴攻止唇齿一颤,轻声发问。 “她叫米莉,是米伯伯的女儿。十多年前换头术的实验者之一,也是唯一幸存的活体证据。” 方旗扬看着女孩,轻轻为她盖上无菌被,继续:“这十多年来她一直靠呼吸机和这些药水与血液活着。你知道医学上对于死亡的定义有两种吗?一种是脑死亡,另一种是心脏停止跳动。姐姐的大脑已经没有任何意识,类似植物人,但这副老旧的身体却还有心跳,依旧能正常的进行机能循环,所以……她应该是活着的。”方旗扬顿了顿,听不出是什么情绪道:“米伯伯一直在等奇迹,希望姐姐醒过来,却又不断在挣扎。如果醒过来,发现自己变成这副模样,身体老态龙钟,不久又要别于人世,又是何感受?”说话间他徐徐转向裴攻止的方向,凝视着不远处的男人继续:“你知道吗?就在刚才,米伯伯刚刚把她从死亡线上救回来。因为这副身躯已经濒临死亡,下一次或许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你知道一位父亲,亲自为女儿擦拭身体,按摩身躯的绝望吗?”方旗扬遗憾不已:“这不该是父亲为女儿做的,但米伯伯没什么可避讳了,因为他的女儿和他一样,有一副老态龙钟的男人的身躯。所有的受害者中,姐姐只是其中之……” “呕!”不知为何,听着他的话,看着被褥下女人脖子上那道缝合的痕迹时,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 他觉得被子下有一个丑陋的老人正扭动着腰肢对自己发笑,而年轻的女孩眼角似乎落下了悔恨且无奈的泪水。 女人的容颜未曾变过,因为她已经死亡,停在了最美好的年纪。 但身体仍在生长、衰老,恐怖的一切却包藏着一位父亲毕生的希望与爱意。 “这个世界……远比你能想象到的荒唐。” 方旗扬说出这句话时状态有些神游,仿佛出离到了另一个世界。 裴攻止还不能理解这个男孩话中的深意。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难忍腹中反感,最终冲出了无菌室。 — — — 他没有被吓倒,但真的有被恶心到。 这一次的感觉就像十多年前,在手术室看见满地的老鼠从小芽腹中破肚而出的那刻…… “呕——!”裴攻止直奔尽头的公共卫生间,忍不住附在便池间呕吐,整个人晕头转向。 一双手拍上他的肩头时他竟吓得大喝了一声! 方旗扬被他吓了一跳。 没想到这个男人会有这样过激的反应。 裴攻止转过身,依靠着厕所的墙壁,忍不住又侧头呕出一口酸水儿,正吐在方旗扬脚下。 看着地上的浊物,方旗扬嫌恶的挪了挪脚。 他有点洁癖。 视线顺着向上,停留在裴攻止神情涣散的脸上。 他的额头渗出一层薄汗,一双眼扑朔迷离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发呆。 一滴汗亦或者是眼泪? 方旗扬意识到的时候那行液体已经滑落在男人的脖颈间…… 他看着裴攻止突起的喉结,有些艳羡。 他看见男人的喉结上下滑动,喉咙中不住传来作呕的声音。 — — — 手术台、拥有手术室感觉的房间……医生在小芽跳动的肚皮上剌开了一道口子……然后,所有人被惊得四散。 裴攻止冲进去时,小芽的手垂在一侧,早已无可救药。 划破的肚子里咕嘟咕嘟的声音就像煮开的水,不停外翻。 一只又一只的幼鼠衔着小芽的五脏六腑跳舞。从他的肚子里跳到了手术台,在手术室里舞蹈狂欢…… 他的小芽……死在了那天,那场手术之前。 眼泪顺着裴攻止的眼角无声无息地滑落。 方旗扬意识到原来这真的是眼泪啊…… 他错愕地看着流泪的男人。 裴攻止此时此刻是全然没有任何意识一般。 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冲入手术室的时刻,那些老鼠向着他张牙舞爪的跑来……嘲笑他,还将小芽的脏腑肆意丢得满地…… 后来他和那些医护人员一样,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就得到小芽消失不见的消息。 就连一具尸体,也没能留下。 “你还好吗?”方旗扬压低声音轻问,一只手想要抚上男人满是汗水的额头,却在半空被裴攻止抓住了手腕。 那一刻,裴攻止的力道大到几乎要将他的手骨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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