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辞燕抬眼看着他,平静的眼睛像波澜不惊的海洋,“对不起,小秦警官。有一段事情我要告诉你,其实我之前是在利萨临娜留学。你也知道的,利萨临娜的学校不好,所以我才说我是M国的。还有,我之前经历的事情,也需要跟你坦白,我想和你互相信任。” 秦瑾明没想到还有这出,轻咳嗓子,“那你说吧,毕竟咱俩都这样了,你也该说说。但你不说也行啊,你心里有我就行,我不介意。” 盛辞燕道:“онка,是俄罗斯语中的利萨临娜语,妻子的意思。我一开始,是在Z国人投资的古根利萨综合中学上的高中,那里是混血儿与我们Z国人聚集的地方——” 只要轻轻念出这个词语,连吐息都温和了起来。异国的字母自他柔软的唇瓣内跳出,跃动后抵达新的彼岸。 一切始于利萨临娜的雪夜。 2012年,俄罗斯边疆,利萨临娜。 窗外的雪又下大了。盛辞燕安静地坐在最后方,将桌上的试卷折叠。 他漫不经心地翻折,试卷上一页页的A被折叠翻滚,揉杂成模糊不清的字符。 “收一下卷子,同学。” 盛辞燕指尖一动,不留痕迹地打量着新的转校生。 谢云朝穿着昂贵的外套,手腕上是从来没见过的机械腕表,他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平等地俯视着所有人。 还没到自己。盛辞燕放下心。 最前面的人用指尖扣了扣桌子,交卷的人无语道:“不是说 第三节课交吗?班长,你这也太过分了,不能晚会儿吗?” 谢云朝耸耸肩,“随便你。学费带了吗?” 金闵成将学费交上去,更无语了,“真是好学生。” 谢云朝走到盛辞燕面前,他刚转来,还没跟盛辞燕说过话,忍不住多看两眼。 盛辞燕的皮肤泛着营养匮乏的苍白色,也许是因为发育不好,眉眼还保持着少年时期的稚嫩。他披着宽大而深色的夹克,清冷的气质合着窗子外的雪,如同枯枝般易碎而漂亮。 后来,谢云朝再见到盛辞燕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他的小男朋友,都这么多年了,还是维持着少时的轻柔,就像月亮一样,一直飘荡在心中。 谢云朝敲敲盛辞燕的桌子,“交卷子。你叫什么?” 盛辞燕笑了笑,眼尾的小痣跟着睫毛颤动,每一下都像蝴蝶般轻盈,“你好,我叫盛辞燕。” 他把卷子交上去,谢云朝例行惯事地伸出手,“学费也交一下。” 盛辞燕垂眸道:“夹在里面了,班长。” 谢云朝嗯了一声,挨个将学费收完,开始打勾清点人数。他拿起盛辞燕的卷子,翻开后没有找到学费。 怎么,这位同学忘记夹了吗?谢云朝又翻了一遍卷子,卷子上的A贴着一张叠好的便签。 他打开便签,上面写着:大课间有空吗,可以出来一趟吗?拜托。 上课铃打响,谢云朝将卷子放在旁边,顺便将便签扔掉。 熟吗?不交学费写这个。谢云朝随手拿起一支笔,颇为不屑地想着。 便签从桌上滚落。盛辞燕波澜不惊的面上出现了两抹红晕。他继续听课,再也没有去看谢云朝。 谢云朝眼神一撇,看到他尴尬的神情,不禁有些好笑。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谢云朝想,要不课下去解释一句? 下课,大课间的铃声打响。谢云朝收拾卷子去办公室,盛辞燕忽然挡到他面前。 盛辞燕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地态度,“班长,你可以跟我出来一下吗?” 谢云朝温声道:“不好意思,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在班里说。我不喜欢跟人单独在一起。” 旁边有同学好奇地看过来,盛辞燕张了张嘴,实在不好意思在大家面前说。他轻轻按住谢云朝的肩膀,小声道:“可以宽限两天吗?我没有带学费。” 宽限两天……那不就只能让自己垫付了吗?可是这次只交三卢布,不够买瓶可乐的,这都交不起? 谢云朝第一次正视他,目中无人的温润逐渐变为审视,“好吧,那我给你交。” 盛辞燕道:“谢谢,我给你写欠条。” 这点钱还写欠条?谢云朝好笑地看着他,“算了,你不用写欠条了。班级里文艺汇演要演话剧,我要在里面出演,但里面还缺人,你去报个名。” 盛辞燕低低应下,去前面领了台词表和道具。谢云朝更是没当回事,一天的课程结束,他收拾书包离开教室。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谢云朝后知后觉想起家里的钥匙在教室里,又踩着雪回去。 空荡荡的走廊已经没有人了,利萨临娜的治安不好,而临近北纬五十度的地理位置,天黑得又格外快。 谢云朝眯着眼睛在走廊里行走,月光照着玻璃,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寂静的黑夜内,他听到了一阵歌声。 谢云朝看过去,看见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皎洁的月色散发出一阵阵清辉,温柔地拢在盛辞燕身上。他按照台词表上的动作,轻巧又柔和地伸出白皙的手腕。 他开口,音调扣响了深夜的月亮: “Мойзлашчасны каханы, мы прыцскаемсяразам сяродночы втаем новы зыходсонца(我命运多舛的情人啊,我们在深夜互相依偎,迎来新的朝阳)。” 盛辞燕张开指尖,倾泻的光辉从他指尖滑过。他轻轻吸气,叹出的气息像雾一样散在深冬的寒夜内,“Мойзлашчасны каханы(我命运多舛的情人啊)……” 他的身影一半融在昏沉的黑暗中,一半落在光明的月亮下。 谢云朝突然感觉到了尴尬,像之前盛辞燕写给自己的信纸被扔掉一样,迟来的有点懊恼。 怎么偏偏在今天掉了钥匙。 否则,他就不会在那天出声,打断盛辞燕。 谢云朝嗓子有点哑,脱口而出道:“不好意思,麻烦帮我打开门。” 第16章 谢云朝又开始发零食了。 盛辞燕坐在最后排,等着谢云朝分到自己。他确实挺饿的,每天只有等到这个时候才能吃饱。 谢云朝走到他面前,随手将剩下的所有面包扔给他,“都给你了。” 盛辞燕道了声谢谢,拿着面包片很小心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警惕,像路边的野猫一样,舔一口抿一下,似乎没怎么吃过进口的面包,还有点噎。 谢云朝笑了一声,他又从包里拿出牛奶,从头开始分。 盛辞燕拿到牛奶,“谢谢……” 谢云朝开玩笑般把牛奶拿走,“大课间为什么要请假?” 盛辞燕面露歉意,“因为腿有点疼。” “哦。”谢云朝把东西给他。 盛辞燕今早上还差点迟到,一路跑过来的。自己在他后面来的,他是不是没看见自己? 上课时,谢云朝想要拆穿他。谢云朝转了转笔,写了一个小纸条,趁着俄文老师转身时,扔到盛辞燕桌子上。 不仅仅是盛辞燕愣住了,大家都有点困惑。 没看错吧,谢云朝带头扔小纸条?是有什么急事吗? 盛辞燕想,这个时期的谢云朝,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他就像太阳一样,从出身到成绩都彰显出前所未有的闪耀。他高高在上,却不忘温柔地对待别人。哪怕他讨厌你,通常也露出疏离而礼貌的笑意。 他记得当年对谢云朝表白的人很多,哪怕谢云朝可能只会在利萨临娜待一年。 盛辞燕拆开纸条,谢云朝在上面写着:撒谎,把你请假撤销了。 盛辞燕面色平静,假装没看见,上完了这节课。 大课间的铃声响起,周围的同学下去集合。盛辞燕还是坐在原地,谢云朝看他两眼,径直走过来。 有一位同学喊道:“班长,你不领操了?” 谢云朝对他招招手,“你帮我带一下,明天我跟你换回来。” 教室里只有两个人,盛辞燕用纯黑的瞳孔看着他,笑了笑,“班长,上课我不敢跟你扔纸条。” 谢云朝不依不饶道:“把你裤腿撸起来,我非得看看你受伤了吗。” 盛辞燕觉得他过分,漂亮的脸上带着讽刺,“不太礼貌吧?我已经跟老师请假了,可以不跟你说的。” 谢云朝看着他的样子,暗自不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撒谎吗?好好说话不行吗?” 盛辞燕有点生气,“随便你。” 谢云朝不多说,他一把按住盛辞燕的手腕,二话不说直接去掀他的裤腿。 盛辞燕面色一白,咬牙切齿道:“放开我!” 谢云朝被他逗笑了,“干什么,吓唬你两下而已。现在不跟我装了吧。” 盛辞燕真的被吓到了,很生气地问道:“我装什么了?你跟我很熟吗?” 谢云朝觉得更好玩了,“怎么,你不是喊我班长吗?我跟你说,今天要收学费。” 盛辞燕表情不佳,头也不抬地晾着他。 谢云朝觉得自己脸皮还没这么厚过,搬了个椅子过来,看他做题。 盛辞燕做了几道题,把笔放下。他用指尖摩挲着骨节,带着紧张,轻声道:“交多少钱?” 谢云朝挑眉道:“今早上我给你交了。” 盛辞燕没话可说,他不知道该说谢谢还是问为什么,低声道:“嗯,之后我还给你。” 谢云朝道:“不用还我钱,你愿意跟我当同桌吗?” 盛辞燕在犹豫。谢云朝凑上前,本来想再逗他两句,视线突然沿着盛辞燕的校服,看到了一点血色。 怎么回事? 谢云朝眯起了眼睛,他比盛辞燕高,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盛辞燕脊背后面模糊的血疤,甚至还反着一点光,应该还在流血。 谢云朝问道:“你背后怎么回事,你家里人打你?跟我去医务室。” 盛辞燕意识到他看见自己的衣服了,清冷的声音一成不变,“我不去医务室,还有,我是孤儿。” 谢云朝一愣,“……你不早说。” 他张了张嘴,还是拽住了盛辞燕,“冬天也容易发炎,你跟我走。” 盛辞燕小声道:“我不去。” 谢云朝道:“我交医药费。” 盛辞燕安静地跟着他走。医务室内的医生是个俄罗斯女人,见到盛辞燕后,熟练地打开了纱布。 医生无奈道:“Гэтазно? ты(又是你)?” 盛辞燕嗯了一声。 谢云朝皱眉,他来念这所学校就是因为这里是Z国人开办的学校,使用的是中文。他听不懂俄语,“校内不是规定用中文吗?” 医生耸耸肩,“盛辞燕,把衣服脱掉。” 盛辞燕垂下长睫,别过脸,示意谢云朝离开。 谢云朝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偏偏假装不明白,反问道:“盛辞燕,你想说什么吗?现在快上课了,我们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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