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额上冒出一溜儿汗珠,“我们可不可以…我是说,我可不可以跟你聊聊?” 苏苏低下眼睛看着地面,一线微笑浮上来,说:“对不起,我可从来不免费陪人聊天的。” 男人呆了一下。 苏苏又微笑一下,向前走去。 男人一急之下,拉住他的胳膊。“等一下,请等一下。好,我们,可不可以,出去谈一谈?” 苏苏看看他攥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大手,又抬头看看男人,“我的价钱可不低。” 他的神色里没有半点波澜,仿佛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 是以诚忙忙地点头道:“好的好的。” 他说,好的好的。不象是谈一场声色交易,倒象是在抚慰一个任性的孩子。 苏苏继续不动声色。 男人好象不好意思似地,放开了拉着苏苏的手。 苏苏说,“好,那么走吧。” JO赶上来,扶住苏苏的肩问:“喂,你真的要跟他走?你今天不是…” 苏苏似笑非笑地用脚背踢踢他的腿,“少管点儿闲事,留神长白头发。” 苏苏和是以诚一起出了酒巴的门。来到门外,是以诚冲着停了一溜车的街边走去。苏苏一看那车,扑地笑出来。 是一辆摩托,款式有些旧,笨笨的样子。倒是很象它的主人,苏苏想。 是以诚的脸又红了,两手无措地搓了搓,说:“小的时候,我总是骑着自行车带着越越到处去,那时候,越越说,要是能骑上摩托就好了。后来,我就买了这个,样子有点笨,但是骑着很稳妥的。” 苏苏转过脸来,就着路灯好好地细看了看说话的男人,然后说:“走吧。” 男人却不动身,从后座里拿出一顶头盔,小心地戴在苏苏的头上,仔细地扣好。 明明是刚刚见面的人,他这么做起来,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仿佛这个动作,他已在心里酝酿了许多次,许多年。 两人坐上车以后,是以诚还回过头来说一声,“坐稳了吗?别担心,我慢着点儿开。” 第5章 我不是我不是 是以诚也坐上摩托,刚刚要发动车子,忽然又下了车,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递给苏苏,说:“这个…你穿上吧。” 苏苏摇摇戴了沉重头盔的脑袋。 是以诚上前来,轻轻拉起他的胳膊,把衣服给他穿上,“穿上吧。我里面还有一件背心呢。你穿得这么少。” 那衣服的袖子直拖到苏苏的手背上。 苏苏透过头盔上那一小块玻璃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眼睛很干净,里面映着一个穿着过大的外套,戴着厚重头盔的,怪模怪样的自己。 是以诚重新坐上摩托,苏苏忽然发问:“我们去哪儿?” 是以诚回过头来,温和地说:“去我家,好不好?离得不远。” 苏苏说:“好。” 以往,也不是没有男人带他回家,但更多的人,喜欢去开房间,毕竟要干脆利落一些,离开宾馆,那曾在床上纠纠缠缠的两个人,好象相爱的两个人,立刻全不相干了,只剩下钱的交易,倒是明明白白的。 男人把车子开得很稳,也不快,还是有秋夜的凉风扑过来,下车的时候,苏苏觉得脑袋变得更重了。 他们停在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内。 是以诚小心地替他把头盔拿下来,有一缕头发,绊在头盔上,苏苏不耐地想扯断,是以诚笑着说,“慢着慢着。”一点一点解开了,道:“这不是好了吗?扯下来多疼啊。”又指指楼上说,“在五楼。” 上楼的时候,苏苏就看出来,这是一个极普通的拆迁安置的小区,楼道长而窄,摆放了一些各家弃置不用却又舍不得丢掉的杂物,也没灯。五楼的过道里倒是有光亮洒下来,是以诚带着苏苏来到一户门前。那门头上,亮着一盏灯。 是以诚说:“这楼道里没有那种节能灯,说了要装,有几户不愿拿钱,就耽搁下了,这是我自己装的,晚上就开着,上下的人也方便些。” 打开门,是以诚说:“来,进来吧。”苏苏随着他走进房间。 迎门就是狭长的过道,只看见里面客厅的一个角。地板被擦得异常的光洁,苏苏看见上面倒映着自己模糊的一个影子。刚踩上去,便给滑了一下。是以诚扶住他,他的手火热而有力,隔着薄薄的衬衫,让苏苏觉得被烫了一下似地抽回手臂。 是以诚笑起来,“地板很滑,小心。穿上拖鞋就好了,就这双吧,这双比较软。” 他弯下腰去,替苏苏把鞋套上,苏苏一声不响站在门边,由着他搬起自己的脚,穿上鞋,一只,另一只。 是以诚的房子是两室一厅,是老式的房子,厅很小,苏苏一眼就看到迎面摆着的一架钢琴,黑色的光洁的,贵族般静静地立在客厅的一角。 苏苏说:“哦,原来你还是个音乐家。” 是以诚憨憨地笑着挠着头发说:“我哪里会,我是一个粗人。越越会弹。我们小的时候,学乐器的孩子还不象现在这么多。越越的妈妈是个小提琴家。” 苏苏的笑容里突然染上了点说不清的东西,悠悠地说:“你连琴都给他预备好了啊。” 是以诚说:“你弹一个吧。” 苏苏淡淡地笑着走过去,轻轻掀开琴盖,细长的手指从琴键上划过,带出水流一样的声音,“这么高雅的东西,我哪里会。再说,就是会,也不能用这个琴啊,回头给你的越越弄脏了。” 是以诚想要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苏苏转移了话题,“你这厅不大,东西不多,倒还显得宽敞。” 真的,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收拾得纤尘不染,但是却又有着活活的生活的气息,墙上暖色调的画儿,是大幅的向日葵,沙发上厚厚的垫子,厨房里光洁得闪亮的器皿,都与身边这个长相平常,但是十分整洁的男人相当地融和。 苏苏觉得头晕得越发厉害起来,他问:“浴室在哪儿,我先去洗个澡。” 是以诚拉开厨房边上一个小小的拉门,“在这里。” 苏苏走进去,是以诚也跟了进来。 苏苏看看他,开始解自己衬衣的扣子。“要一起?”他懒懒地问。 是以诚腾地红了脸,“不是。这里的窗子,安得有些问题,不大好关,这个天,到了晚上就有些凉了。” 他用力地关上那扇小而窄的窗,回身又拿了大大的浴巾,还有一套睡衣,递给苏苏。 苏苏正半解了衣扣,手停在衣襟上,歪了头看他。脸上是水波一样流动的淡的笑。是以诚也笑笑,说:“浴衣旧了点儿,但是干净的,你将就着穿。”说完出去了,从外面替他关上了浴室的门。
苏苏听见那拉门“嗒”地一声落了锁,收了脸上的笑容,把那软软的浴巾贴在脸上,坐在浴缸的沿上,发了半天的愣。 出来的时候,头上的热度似乎被浴室的温度蒸腾得又上升了几度,身上的热量却好象被四周冷的空气一丝一丝地吸走了。 苏苏几乎是扑跌在卧室的床上的,是以诚也走了进来。 苏苏在床上翻了个身,仰视着是以诚,垂着眼拉起睡衣的领子,对是以诚笑笑,说:“你喜欢维尼熊?” 是以诚说:“越越喜欢。” 苏苏哦一声,“你的越越。” 是以诚答,“我的越越。” 苏苏拍拍床,往里挪了挪,然后,开始解睡衣。 是以诚却拉过被子,替他盖好。“我们…谈谈好吗?” 苏苏嗤地笑一声,“难道你真的要纯聊天?” 是以诚看着他的笑容,那陌生的笑,绽放在他梦中定格了多年的脸上,“越越,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你一点也不记得我了?” 他的神情里有着隐隐的却藏也藏不住的悲伤,苏苏握住他的手,“越越当然记你,只是,我并不是越越。我只是一个,你看到的那样的人。” 是以诚慢慢地伸手抚上了苏苏的脸,“越越…为什么…”下面的话突然地中断了。 “越越,你好象在发烧。” 苏苏歪了下头,闪开他的手,“一点点。” “象是很高的热度呢。我这里有药的,我去给你拿。” 苏苏突然拉住他的手,眼睫倏地掀开,水色迷离地看过来,“喂,发烧时的感觉更好,你真的,不想试试?” 是以诚拍拍他的手背,“乖,我去拿药给你,秋天发高烧,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象哄着一个讲蛮理的想要玩危险游戏的孩子。 苏苏呆呆地躺在床上,疼痛,如一丝火线,从脑子深处烧上来,一路漫延下去,整个人慢慢地象是半浮在空中,无着无落地,只想睡去。 朦胧中,觉得有人扶自己起来,喂了药,药丸,还有苦极了的药汁,他开始挣扎着躲,却被一双温柔又坚定的手固定了脑袋,半点也动不了。身上的痛,心里的无可述说的情绪,通通被病里的那一份昏沉激上来,苏苏开始唔唔地发出象是哭泣的声音,过一会儿,声音没了,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来,急而汹涌。就听见一个声音,不断地在耳边喊,“越越,越越。越越。不怕,我在这里。” 苏苏的头转过来转过去地呓语,“我不是。我不是。” 第6章 你真的只是苏苏吗? 苏苏是在额头上一阵清凉里慢慢安静下来的。 心头也渐渐清明起来,咬紧了牙不再发出一点的声音。 睡到半夜,苏苏清醒了些。头上的热度下去不少,还是昏沉,但是已经没有了那种跳痛的感觉了,只是浑身发软,手与腿似有千斤重,朦胧只想睡,眼皮却象砂纸似地磨得生痛。 迷糊中,觉出有人进来,换了额头上已经变温了的毛巾,换上清凉的另一条,又轻轻地退了出去。 一夜就这样过了。 第二天早上,苏苏醒来,也不想动弹,前一夜的一幕一幕在眼前划过。 隐约记起,自己在神智不太清楚的时候叫过,不是我不是我。 苏苏拉起被子盖住了脑袋。知道是该起身了,可就是不想动,也不知为什么,跟自己犯着倔。 是以诚轻轻地推门走了进来。 苏苏闭上眼。 是以诚走过来,摸摸他的额头。苏苏感到身下的床微微一沉,知道他是坐下来了,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却什么也没有。 即便是闭着眼睛,苏苏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寸寸地在自己的脸上留连盘绕。 苏苏咬着牙,只是不睁眼。 那人却也不动分毫,苏苏的脸慢慢地热起来,也不知道红没红,那个人温暖的气息扑在苏苏火烫的脸上,居然是一片清凉的感觉。 苏苏暗暗想,难道要一直装睡下去?又想,反正是他逼我的,害他上班迟到是活该。 好在,是以诚终于走了出去,苏苏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吐出一口气。 苏苏出了卧室,便闻见一屋的香气。不是油烟旺盛的味道,是清淡温暖的米香。是以诚看见他出来,微笑着说:“早。”又问:“好点么?过来喝点稀饭,完了好吃药。” 苏苏也不作声,走过去,在桌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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