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期间，长生图持有者不可下线，主城、门派等地对他来说也不再是安全区，甚至系统卫兵还会带头追杀。
按正常人的想法，第一环的触发时间多半会挑在线人数最少的深夜，地点选择荒郊野外，恨不得离主城越远越好，摘星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令人费解。
“为了宣传。”对酒当歌继续切肉，“帮会需要吸纳更多的人。”
摘星已经是影族第一大帮会了，还要收人？三月想到流浪者在论坛发帖买推广的事，暗暗咋舌，看不出来，他们野心挺大。只是，在这么一款日薄西山的游戏里，就算前呼后拥、一统天下，也不过片刻辉煌，值得吗？
“你们不怕把间谍吸进来？”
“间谍是不可避免的，我敢保证，这两天进帮的人，肯定少不了‘凌霄’和‘亡朝’的探子。”酒歌微笑，“那又如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花招都没有意义。”
——凌霄是人族最大的帮会，亡朝则是亡灵最大的帮会，两者都是“摘星”的劲敌。
“绝对的实力”……三月垂眼望着杯中漂浮的柠檬片，以酒歌的实力，确实有资格说这句话。
一对一的情况下，她相信，晓光大陆没有任何人能杀死他。
三月挥手招来侍者：“买单。”
“您本次消费一共两万三千六百金币。”女招待大声报出金额。
听到这个数字，三月呆若木鸡，连远在餐厅另一边的客人都被惊动，投来目光。
一万金币，对普通玩家已经是一笔天文数字，可以购买一栋中型住宅，或是一块小型帮会驻地。
两万金币吃一顿饭，实在是惊世骇俗，空前绝后！
平日里，若是听说谁花两栋房子的钱吃一顿饭，三月一定会怀疑他脑子烧坏了。可是现在，她竟成了这种新闻的主角！
她平复心情，小声问：“是不是还有菜没上？”
“还有十道菜，已经按这位先生的要求打包。”女招待指向墙角摞了一人高的打包盒。
“知道了。”三月狠狠地瞪了某人一眼，掏钱结账。
酒歌无视她的眼刀，施施然走过去，将打包盒悉数收进背包。
*
酒足饭饱，两人回到落日城。这次酒歌终于绅士了一把，主动付了传送费——当然，只付了他自己那份。
天色已黑，一轮明月挂在夜空正中。
——在晓光大陆，月亮永远是圆的。
有人吐槽制作组偷工减料，只做了满月的贴图；也有人认为，这是在补全现实中“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遗憾。
多年前，三月曾经和好友讨论过这个问题，结果，八风不动是唯一认真回答的人。
“别忘了，在游戏里，太阳和月亮都是神祇。”他这样说，“月亮之所以圆满无缺，也许和月神的设定有关。”
她似懂非懂。
人类信奉太阳，影族信仰月神，亡灵没有信仰。
怀旧服开，或许是受酒歌影响，或许是为解开心中谜团，她选择了影族。可惜，关于月神的一切，依旧云遮雾罩，没有答案。
“你的等级有点低。”身后传来酒歌的声音，“一起练级吗？”
影族男性的嗓音很好听，温柔低回，像月光下粼粼的泉水。
这人又想到什么办法整她了？三月抱起手臂，狐疑地打量他。
“我带你练级，就当报答你请我吃饭。”酒歌微笑道。
“好吧。”三月首肯。
反正现在正是冲级的关键时候，酒歌不至于冒着坐牢的风险下毒手。
*
【系统提示】你现在位于：影族领地：迷雾沼泽
顾名思义，此地是一片终年笼罩着迷雾的沼泽。
根据影族传说，这里的雾气，是月神遗落的纱巾所化。
沼泽附近的怪物普遍是58级，而三月只有52级，盗贼血少防低，命比纸薄，假如被怪盯上，凶多吉少。
都知道越级打怪经验丰厚，前提是——有命拿！
“我去杀怪了，你自己找个地方躲好，注意，离得太远分不到经验。”对酒当歌状似关切地道。
三月懂了，这人想借怪物之手弄死她。
死亡不掉经验，掉装备耐久，耐久掉光前必须找人修理。版本刚刚更新，玩家副职等级还没跟上，而NPC修理工个个都是周扒皮——修理费足以扒掉普通玩家一层皮。
“知道了，谢谢大佬。”她目送酒歌的背影消失在雾气中。
眼下又是夜晚，又是浓雾，能见度极低。所幸同一小队的成员可以互相查询坐标，三月发动潜行，按照查询结果，小心翼翼地摸进沼泽深处。
盗贼的潜行并不完全等于隐形，其最大破绽就是——有影子。因此，越黑暗的环境，技能效果越好。
另外，双方等级相差较多的情况下，潜行极其容易被看破，只能图个心理安慰。
空灵的背景音乐渐渐隐去，周遭一片寂静，唯有靴子踩进淤泥的声音，以及几声遥远的狼嚎。
在这颇有恐怖片氛围的场景中，三月莫名想起了2.0新增的一个任务——丢失的花帽。
徘徊在月影镇街头的NPC少女向玩家哭诉，她的帽子不慎丢失在迷雾沼泽，希望有人帮忙找回。热心的冒险者冲着丰厚奖励，纷纷接下这个委托，结果却一直无人完成。
不知哪一天起，少女和这项任务一起消失了。有人说，是某位慧眼如炬的冒险者帮她找回了帽子，也有人说，是策划终于发现任务有BUG，随手删除了。
论坛上甚至有文豪以此为题材，编了一个故事：少女是沼泽中的魔物所化，蛊惑冒险者前去送死，最终被一名火眼金睛的猎人铲除。
想到这里，三月四下扫视，地面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像帽子的物事——也罢，以某些任务狂人的执着程度，怕是把迷雾沼泽每一寸都翻过来找遍了。这种地毯式搜索都找不到的东西，怎么可能被她碰上？
不知过了多久，视野里重又出现酒歌的身影。
他正在和一只鳄鱼搏斗，两把匕首上下翻飞，收放自如。
三月寻了处相对安全的角落，遥遥瞧着他。
这种情景异常熟悉，许多年前，她就是这样远远看着他的战斗，时不时抬起手上的法杖，给他加持几道圣光。
“你不觉得躲在边上加血很无聊吗？”酒歌问她。
“没有啊……能帮上你的忙，我很开心。”她笑着回答。
就像所有初次玩治疗的女孩子一样，她曾经很喜欢药师这个职业，曾经很享受帮助别人的感觉。
她以为，这样的生活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某一天他们中有人玩腻，彻底放弃这款游戏。
她从未想过，分别来得如此之快。
她从未想过，他会落得那样一个结局。
那一天，当着她的面，他……
删号了。
第9章 死亡之海
五年前，官方论坛上，有一位非常活跃的文豪，名唤天涯客。
此人颇为高产，发表过诸多热帖，尤其喜欢吹嘘猎人、贬低盗贼。
某日，他发帖称，长生图在一名叫对酒当歌的盗贼手里。此人迟迟不肯触发任务，宝图落入他手，简直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一石激起千层浪，天下英雄闻风而动。
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俗话又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三月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帖子发布的第二天，对酒当歌不胜其扰，屏蔽了所有通讯——包括好友密语，随后呆在月影镇旅馆客房，闭门不出。
这种状态当然不可能持久。
正常人游戏的目的是娱乐放松，而非给自己增添压力。
酒歌，自然也不例外。
“我在死亡之海。”
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三月正在酒馆角落喝茶。
确认发信人是酒歌后，她从座椅上蹦了起来，冲向祭坛。
“那个奶妈跑得真快！”吧台前的刀客对朋友说，“要是你有她一半的速度，昨天我们就不会灭团了。”
“切，团灭还不是因为你们输出太低，怪奶喽？”
*
死亡之海位于晓光大陆最西边，归属于亡灵领地，人迹罕至。
相传，这片黑色的海域，能够吞噬所有生命——就连已经死去的亡灵，也能在此地获得永远的安息。
不管传说是真是假，对玩家而言，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地——跳进海里的人，角色数据将自动清除。
孤月高悬，涛声隐隐。
黑衣盗贼独立岸边，面朝大海。
他的脚下，墨色海浪翻涌不息，冲刷着洁白沙滩。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定定地瞧着她。
“你还好吗？”三月轻声问。
我很担心你——她在心里说。
他不答，从怀里掏出一张古旧的羊皮纸，塞进她怀里。
“收好，这是长生图。”
“这东西可以卖很多很多很多钱，你确定要给我？”
“打住！我肉疼！”他笑了笑，“我本想试试图上的任务，可是，没机会了。”
“你……不想玩了吗？”
他缓缓摇头：“我玩游戏，享受的就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感觉。眼下这种情况，已经没必要玩下去了。”
“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
群众总是健忘的，她想，等风头过去，一切如旧。
“到时候，也许我会重新建个角色，回来玩。”他说道，明明在微笑，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盗贼转身走向大海，步伐缓慢而坚定。
三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海水吞没他的脚，淹过他的腰，漫过他的脖子——
最后，只余白色的头发露在海面，像一朵漂浮的浪花。
“你一定要回来啊！”她喊道。
波浪起伏，浪花随之消失无踪。
三月望着海上的圆月，怔怔出神。
网络如此之大，玩家如此之多。此生，怕是再难相聚。
眼前的景色渐渐模糊，她胡乱抹了把脸，闭上眼睛。
八风已经走了，她是酒歌最信任的朋友。
无论如何，她会替他守好长生图。
*
“你一定要回来啊！”
少女带着哭腔的喊声依稀在耳畔回响。
他确实回来了。
可是，那个默默为他加血的奶妈，早已不在了。
酒歌抬头望了一眼，透过重重迷雾，隐约可见那轮皓月。
世事不尽人意，月亮却总是完美无缺。
他心里低低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千方百计打听到的、少女的结局。
“她的处境不太好。‘知音’、‘四海’两大帮会都向她施加压力，希望得到宝图。”
“她选了哪家？”
“她……下线了。”
“然后呢？”
“再也没有上线。”
*
三月也在抬头望天。
今夜的月亮，和五年前的那一轮，好似没有任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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