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害怕的,是让那个未曾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却担负起他全部学杂费和生活费的捐助人失望。 段灼七岁那年,父亲段志宏因为强迫卖淫和毒品犯罪被判入狱,受害者家属简直要把段灼家房顶给掀了,没过几个月,母亲不堪重压投河自杀,段灼成了镇上出了名的留守儿童。 没有哪个亲戚愿意收留罪犯的儿子,他被送进镇上的福利院,正巧当时公安部门联合公益机构推出了关爱留守儿童的一对一扶贫项目,福利院的老师将他的背景资料传上网。 某天下课,老师将他拉到办公室,满脸喜悦地告诉他:“我们帮你发布的求助信息被人看见了,有人愿意捐助你上学,直到高中毕业。” 段灼傻傻地问:“谁啊?” “是谁你就不用管了,对方是匿名捐助,我这边也查不到。”老师用那只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捏着段灼的肩膀,“等开学我就帮你转去希望小学,你可以选择住校,也可以选择回这边住。” 段灼不明所以地点着头。 “还有,你去了新学校,一定要表现得好一点,别叫人失望,否则就没人愿意在你身上花钱了。” 段灼小时候被这句忠告掐住了后颈肉,在学业上不敢有一丝懈怠,从二年级跳到四年级,又从四年级直升六年级。 小学时不敢回家,基本都在希望小学和福利院度过,上中学进入寄宿制学校,也有了一定的生活自理能力,福利院的老师便很少约束他,双休和假期可以回自己家住,段灼通常都是利用这段时间出去找兼职。 他遗传了爸妈的基因,从小个子就高,初中就有一米八,出去说自己十六岁,没有人会怀疑,就算怀疑,也会因为一小时八块的廉价劳动力而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去年,段灼回福利院探望老师时,刚巧又有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在收集材料。 许是冥冥之中注定,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拉住一位穿制服的工作人员,问:“请问你们是不是负责一对一扶贫救助的?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 工作人员很有耐心地登入系统,输入段灼的名字。 ——J先生,南城。 这是捐助人在公益机构的平台上留下的唯一信息。 它就像是在海上为船只指明方向的灯塔,让段灼毫不犹豫、毫无胆怯地向这座城市奔赴。 有这样犹如春风一样温柔的人存在,这座城市在他眼中也是温柔的。 吃光最后一口米饭,段灼满足地擦擦嘴,连带着小咪的酸奶罐子一起收拾干净,躺在椅子里歇息,小咪把他的长腿当猫爬架,从膝盖到胯骨,最后停留在段灼的肚子上。 段灼一把将它兜住,放到胸口,低头轻啄了一下,小咪有点不知廉耻地从他背心领口钻进去,窝在他小腹位置,没几分钟就传出呼噜呼噜的动静。 在驿站工作了一段时间,段灼攒到两千块生活费,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帮林叔的女儿补习功课的家教费,还有一小部分收入来自上门收快递拿到的差价。 驿站和快递是有合作的,平均每个包裹能赚一块五左右,这些钱归林叔,段灼赚的就是上门取件的一块钱差价。 他遇到的大部分人都很和善,但也不乏有穿得人模狗样却因为不愿意支付一块钱跑路费而不停挑剔砍价的客人。 每当遇到这样的人,他就会想起那个深夜里,关心他到底睡哪里的男生。 蒋随没有来过驿站,但驿站却收到过他的包裹,按照驿站规定,包裹停留超过十天才需要电联收件人来取件,段灼没有联络蒋随,但是把蒋随的包裹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他本来是想,等蒋随过来时能一眼找到,却没想到出现了一点小意外。 那天下午,段灼正忙着给林叔的女儿批改试卷,进来一面熟的脸,这人也住郁青小区,叫宋仰,段灼给他拿过很多次快递,叫得出名字。 因为是老熟人,段灼叫他自己拿,宋仰只看了驿站提供的编号,没有核实收件人姓名,匆匆离开。 到家拆开,发现不对劲,又将包裹送回驿站。 段灼看到被拆开的包裹,头都要大了——因为出现这样的情况,驿站是有一定责任的,客人如果要追究,他难辞其咎。 但在看到收件人是蒋随时,他稍稍松了口气,虽然和蒋随只有一面之缘,但他能感觉到蒋随是个很有包容心的人,诚恳道歉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段灼试着拨通蒋随的手机号,提示音响了很久却一直没有人接,就在段灼准备挂掉的前一刻,电话终于被接起。 那端先是传来一声粗长又暧昧的,很容易让人误解的喘息——来自于蒋随本人。 段灼听一耳朵就敢确认,因为蒋随的嗓音很好分辨。 也许是在健身。 怕对方贵人多忘事,段灼先介绍起自己:“我是驿站的小段,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就半夜送货上门,二十块钱的那个。” 蒋随噗嗤笑了一声,段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正要解释,蒋随带着笑意的声音又传过来:“我记得啊,怎么了吗?” 段灼手上还握着那个被拆开的包裹,满怀歉意地解释事情原委。 “现在这个包裹的外包装已经被另外的客人打开了,不过里边的泡沫是封好的,要不然你过来看看有没有缺损?”
“哦,我都忘记买什么了。”蒋随语气平静,不甚在意地说,“你先帮我看看里边什么东西。” “好。” 段灼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一边,用美工刀小心翼翼划开透明胶带,入眼个二十公分左右的长方形黑色礼盒,绸缎带上绑着张卖家赠送的卡片——捆绑激情、分腿束缚、冰火战场、让爱高潮迭起。 “……”段灼已经替他不好意思了,“你确定要我打开吗?” 他之所以这么问,一方面是尊重客人隐私,更主要的是怕辣到自己的眼睛。 但蒋随依然语调轻松:“开啊。” 好家伙。 这是真没把他当外人。 段灼抱着东西,移动到监控拍摄不到的角落,掀开盖子。 “里边有两根连着皮圈的链子、一根震动按摩玩具、一罐润滑油和两盒避孕套……”段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像见过大世面的人一样平静,“怎么样,有缺的吗?”
第4章 我现在已经社死了 电话那端忽然出现“哐”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到地板,蒋随明显被吓一跳,反射性“哦”了一声。 段灼连忙问:“怎么了?” 蒋随倒抽一口气:“没什么,哑铃掉了。” 段灼是个挺会替别人尴尬的人,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蒋随内心的慌乱,想必此刻一定是面红耳赤地想着借口。 大约过去三秒,蒋随支支吾吾地开口了:“呃……你确定这个包裹上写着我的名字吗?不是同名同姓?” 段灼兴致盎然地挑了挑眉梢:“可我是按着收件人手机号打给你的。” “哦,是吗?这样啊。” 又是一个白痴问题。 段灼“嗯”了一声,上排门齿由轻渐重地咬紧下唇,但还是没能拦住嘴角扬起。 “可、可能是我朋友给我寄过来的,应该是开玩笑的。”蒋随说话开始颠三倒四,“因为我前两天刚好过生日,就有一些同学送东西整我,肯定是这样了。你收好吧。” 总算是找到甩锅对象了,段灼为蒋随松了口气,说:“东西我肯定帮你收好,你什么时候来拿?” 蒋随:“我最近比较忙,没时间过去,你看看里边有没有你用得着的,送你了。” “……” 真没想到,这个人为了洗脱买情趣用品的嫌疑,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段灼暗暗佩服,这招数真是高明。 有位年轻漂亮的女人进门取件,段灼捏着那盒情|趣用品就像捏着烫手山芋,遮遮掩掩地藏到洗手间:“我要来干吗啊?这不是你朋友送你的礼物吗?” 蒋随用检查作业一般理所当然的口吻问道:“你还没有女朋友吗?” 段灼甚至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遗憾,无语道:“我才十六岁,而且是正经人,不用这些。” 蒋随又笑了一声:“才十六岁啊?这么小?我真没看出来。” 段灼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可以判断的是,蒋随刚才那股子尴尬劲已经过去了,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不会进入对方的生活圈。哪怕掌握了天大的秘密也只是自我消化,再遗忘。 “那哥哥是不是教坏你了,你以前没见过这些吧?真是不好意思。” 虽然最后是道歉,但听起来毫无诚意,段灼只听见他在笑,而且是欺负人的坏笑。 还自称哥哥,看来斯文内敛真是他之前对蒋随最大的误解,这人就是个外向到不行的自来熟。 驿站里的女客人取完件,匆匆离开,段灼说:“那东西我先帮你重新打包一下,你空了随时来取。” “行,麻烦你了。” 这通电话挂断,蒋随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的锻炼正进行到一半,健身房里的落地镜映出汗湿的面颊和红晕未散的耳朵尖儿。 他怔愣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思绪万千。 前不久,他的高中舍友去外地旅游了,问他要过一次地址,说回来给他寄点当地特产,他接到电话,第一反应就是这件事情,根本没料到会出现这么离谱的状况。 舍友不是那么无聊的人,那快递到底是谁寄的? 今天正好是周末,小区健身房锻炼的人很多,中央空调都不顶用,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滚落,滴在手机上,身旁忽然有人递来一包纸巾。 蒋随转头,道了声谢。 “刚才那哑铃是你掉的吧?砸到腿上没有?”说话的是健身房里的金牌美女私教,二十来岁,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 “没。” 蒋随发布朋友圈,寻找罪魁祸首。 会给他寄礼物的损友可能性太多,他真摸不准是谁。 私教又关心:“我听明阳说,你昨天回去的时候脊椎有点疼,现在还好吗?” “哦,还行。” 蒋随的脊椎在去年的一场短道速滑赛上受过伤,开刀治疗留下了后遗症。 医生说挺举类动作很容易造成二次损伤,他平时锻炼时还算注意,昨天是为了避让一个小朋友,不小心撞在器械上,脊椎才隐隐作痛。 今早起来还有点疼,所以没有锻炼腰腹,单独训练手臂和腿部。 私教莞尔:“想要练肌肉线条的话不用练这么猛的,像你这样一练好几个小时的对身体反而是一种伤害。” 在大多数人看来,到健身房锻炼的就两种人,一种为了健康,一种为了找对象。 蒋随也不愿解释太多,擦干净屏幕上的水渍,说了句:“我只是来练体能的。” 不等私教再问什么,他起身移步到洗手间,捧一把凉水扑到脸上,狠狠揉搓几下,心思重新落回那个包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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