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不妙,只有诗人才会如此。
但沈苫的确像一朵花。在洛杉矶初见时是他开得最盛的时刻,自那以后,每一次见面,沈苫总在以一种无法被捉摸的姿态渐渐凋败。
只是他凋败的过程异于常人,哪怕病态得显而易见,仍然非常、非常的美。
秦峥还记得“如果有来生”的下一句是沈苫转过头问自己:你呢,宝贝儿?
他没有回答,对方便笑着说:要不你做一只猫吧,我被从海里打捞上来之后,可以允许你吃掉我。
沈苫好像非常擅长将天马行空的想法用乱七八糟的文法拼贴在一起,或许在制作小提琴的同时,他也可以考虑一下诗人的前程。
烟身自顾自地燃掉了半截,秦峥随手掐掉,转身回到卧室。
背对着自己的人仍在床上熟睡,他走过去拿起被随手放在柜子上的手机。
秦峥公寓的门锁里存着从未到过江城的沈苫的指纹,但沈苫的六位手机密码对他来说却是未知的天文数字。
不是生日。
不是手机尾号。
还剩最后一次机会。
秦峥自暴自弃地将手指贴上身后锁屏键的边缘,屏幕亮了起来。
在成功解锁的一刻,他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
这只手机的主人从不整理短信栏,各种账单信息里夹杂着陌生人暧昧的开场白,英文、中文、法文,已读、未读都有,秦峥跳过这些,直接点进备注为“沙皇”的对话框,确认了自己手机里下午被删除的是什么内容。
他有些意外,两人竟然还有一段通话记录,他们认识这么久,这是沈苫第二次给他打电话,而且第一次还是个意外。
秦峥给他打过几次电话?
秦峥零次。沈苫之前还笑眯眯地调侃过要不要把零换给陛下您做呀,秦峥当时没有说话,但他抬手扣上沈苫的后颈,很快就让人知道了乱说话的下场。
秦峥比沈苫更讨厌讲电话,但每一次,沈苫发的每一条有意义或无意义的信息,秦峥总会回复。就连这一次他也下意识地打字回了一个“好”,但在发出去的一刻秦峥才意识到,他拿的是沈苫自己的手机。
亡羊补牢的家伙平静地将短信删除,回到主页锁屏。
在手机被放回到床头柜时,屏幕重新亮起,消息栏顶端推送了一条国际航班的出票信息。
#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身边的枕被早已失去温度。
沈苫拖着几乎散了架的身躯在床上又歇了一会儿,半天过去方才光脚踩在地上,慢吞吞地起床洗漱更衣。
他从来不在乎睁眼之后是否只有自己,这或许是秦峥能与他保持这么久关系的原因之一。
距离飞机起飞还有相当充足的时间,足够他将自己重新收拾出一副人样,但当推开卧室房门,在昨晚被秦峥拽起来的沙发前,沈苫却看见了一桌非常精致的外卖。
说是外卖可能也不太恰当,毕竟我们二少爷领地意识强得惊人,若非被他垂着眼皮默许可以踏入沙皇的国度,外人连瞧见城墙轮廓的机会都不会有。这些东西大约也是在被送到楼下后,由秦峥自己拎上来的,身价倍增。
说到这个,沈苫其实也有些意外。
电梯密码和银行卡一样倒很好猜,但门口的指纹……若是他没有记错,他们两个唯一一次交换指纹这么私密的东西,是在某一次事后无聊,沈苫忽然兴起,捏着秦峥弹钢琴的修长手指观察了好一会儿,最终才选定促狭意味更浓的中指按在了自己的手机背面。
他心血来潮,想把来自沙皇的蔑视留存保藏,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但没想到,秦峥当时虽然垂着眼皮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可就在沈苫大功告成欢天喜地地准备起床告辞之时,二少爷却忽然捉住他的手腕把人拽回来跌在床上,而后便叼着烟,有样学样、甚至青出于蓝地捏着沈苫制琴的宝贝手指,将那些比寻常人更淡的纹路一个一个全部录入到了自己的手机里。
沈苫当时笑得不行,没力气地躺在秦峥怀里任人施为,顺便还从人家嘴边接过快要燃断的烟身,抬手在床头的水晶缸里弹了弹烟灰,又递回到自己唇边咬着吸入最后一口尼古丁。
或许是壁灯太暖——彼时沈苫看着秦峥因为专注微颤的睫毛想——一定是因为壁灯太暖,他才被这凉薄鬼莫名其妙的幼稚搞得心软,以至于在某一瞬间生出了心动的错觉。
客厅的桌上没有任何包装袋,只有印着餐厅字样的古朴食盒。
悦江华庭。
沈苫没忍住笑了一下。
有一说一,这位比他还小三岁的沙皇陛下其实相当会疼人。
为了报答他的青睐,用餐后,宠妃沈苫十分贤惠地在嬷嬷到来之前将被自己弄乱的客厅收拾了个七七八八,在确定一切物归原位后,他又开始整理昨天带来的轻便行李。
东西很少,除了必要的证件,只有一本书,单反和一件外套,他背上包,走到玄关换鞋,离开之前,沈苫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间自己第一次造访的漂亮房子。
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他心情不错地将掌心扶上门锁,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沈苫的手机设置了隐私保护。
密码输错一次后便会悄悄用前置摄像头为试图解锁的人留影,不得不说,哪怕是那种夜色下的死亡视角,沙皇陛下仍然非常英俊。
但幸好他没有看太多东西。
在这只手机的浏览器里,搜索记录最近的一条是冰岛旅行攻略,下一条便是世界自杀圣地。
当然,美丽的冰岛与那十大圣地毫无关系,沈苫看了一圈,最后还是决定遵循心愿,在离开之前去看一次极光。
每年八月到来年四月是观赏极光最好的日子,那些灿烂美丽的光辉就快没了,和自己一样,沈苫得跑快点才是。
对了,秦峥今天上午还后知后觉地在沈苫昨天发给他的短信后回复了个“好”。
像个笨蛋一样。
但因为他长得太帅,姑且算个让人有些不舍的笨蛋吧。
幸好……幸好他们没什么关系。
走之前,沈苫还是把自己备忘录里的那半阙诗用便利贴留在了秦峥的冰箱门上。
他第一次写的诗,送给唯一一个被允许吻过自己的人。
尽管这两个“第一”与“唯一”,对方永远都不会知道。
生活中的仪式感不过如此。
暖洋洋的春天,做过爱的身体,在去往冰岛的路上,一个叫沈苫的男人决定去死。
今日春风和暖,江城的天气意外得非常好,沈苫背着行李包走下出租车,耳机里是一首《梦特别娇》。他懒散地眯了眯眼,心里为接下来的旅途雀跃不已,但就在下一秒,他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在几步之远的前方,有个身着黑色套头卫衣的熟人正倚在越野车头,看起来与杀伐果断的集团少爷毫无关系,倒更像是个桀骜不驯的稚嫩高中生——校草级别的那种。
而此刻,校草没什么表情地垂首叼着未点燃的烟,似是察觉到某人的目光,他漫不经心地缓缓抬起眼皮,视线落在沈苫身上,失焦的眸光瞬间锐利地定住。
一如66号公路初见。
但这一次,不再漫无目的的秦峥站在路的尽头,是在等他。
第3章 Ch3 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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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达佩斯的华人多聚集在位于铁路、街道、破旧仓库和工厂之间的四虎市场,这里像是一个时空错位的义乌小商品集散地,弧形的铁皮棚下,到处都是来自中国的东方面孔和廉价手工艺品。
沈苫在穿行于拥挤喧闹的人流中时就意识到自己大约是在做梦——上个世纪,数不清的东方快车曾载着无数华人对未来的向往穿越西伯利亚来到匈牙利扎根、发芽,四散到欧洲各处开花,但几乎可以算作这场西行“淘金”发源地的四虎市场却早在沈苫离家之前就日益衰败,最终被匈牙利国家铁路局清空回收。
眼前陌生的一切熙攘风景,完全来自于书中的描述和沈苫听过的人们对于过往的回忆。
哦,对,这个时候他还不叫沈苫。
沈家在国内门楣兴盛,论到他这一辈,是行“嘉”字——除此之外,十八岁前的沈嘉映对沈家几乎一无所知。直到他成年离家,即将去到挪威学习制琴之时,将他一手带大的外婆沈玉汝才告诉外孙,他们的家乡在位于中国北方的燕城,虽然遥远无比,但若是他想,或是他需要,回家的时候,总有人能帮助到他。
沈家家教严,但物极必反,每隔几代便会出一个反骨。而往前数几十年,年轻的沈玉汝就是家里最叛逆的那个小女儿,为了自由将自己放逐到连她自己出发前都不曾想象过的中欧,多年来情人不断,却从不与人轻易缔结婚约。而沈玉汝独自抚养的女儿长大后青出于蓝,十七岁就与人私奔,五年后抱着一岁不到的孩子回来,逗留半日便转身离开,在母亲抱着哭泣不休的小儿子立于二楼窗前的注视之下,再也没有回来。
四虎市场的摊位上像堆废品一样摆满了来自景德镇的瓷器,沈苫在摊主的吆喝下迟疑驻足,捡起一只精致小巧的碟子便开始把玩观赏。
他在梦中驻留太久,渐渐失了清醒,已经默默接受了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学生标识,整个人都沉浸在旷课乱逛的兴致之中,心里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念着回家后该怎么继续找借口逃掉外婆按老师要求布置给他的钢琴练习。
“沈嘉映。”
沈苫在这声呼唤中睁开了眼睛。
舷窗外是夜晚,向下看只能瞧见零星的灯火斑斓,他们好像乘坐在一艘船上,脚下是云雾,眼前是迷雾,沈苫费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虽然距离匈牙利越来越近了,但就算是在最近的垂直高空,他和沈玉汝也隔着十万八千里远,老人家根本无法在他耳边这样一字一顿憋着怒火地呼唤他的曾用名。
真是意外。
沈苫阖目按了按太阳穴,哑口无言地意识到:他大约、应该、竟然……是在想家。
家不完全指名字漂亮的布达佩斯,更与那只匆匆路过一次便离开的燕城无关,沈苫此刻想的“家”,具体指代的是布达老城里,那个他和外婆跻身其中、阳光能在午后掉进来一半的小小楼阁。
临出发前,沈苫对自己的这次旅行充满了终途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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