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们还是扑了空。祭广泽确实不在家,潘娜洛碧连厨房陶窑烤炉都让他们瞧了,哪有什么唬弄。
端着托盘,罗煌转向橄榄树,顿了顿,又转回来,朝阶梯迈步,下了两阶,他坐落门厅地板,托盘放一旁,长腿摆占阶梯。
“你这样的态度就对了。”景上竟一屁股坐在另一边,将喝空的玻璃杯放回托盘中。“赖久了,孤爵会让潘娜洛碧出来要你进门,到时别忘了给他一记直拳作问候。”
罗煌静默,眼睛看着草地上飞跳的虫影。
景上竟取起点心,不客气地大口咬食。“吃吧,潘娜洛碧的夹饱烤饼是一绝,人间美味——”
“祭先生说的无耻毒蛇是指你吗?”罗煌偏头一问。
“我吓了一跳。”景上竟又吃又喝,泰然自若。“那棵树竟然有毒蛇,怎还能在那儿乘凉,所以赶快走出来。没想到孤爵有这般善良人性,特地警告我……”
警告他是真的,但实情绝非他讲的这样。
“孤爵难得好心。”他说:“我应该也和善地回他个问候。”吃完烤饼,手往托盘拿口布,擦了擦嘴角,随手一丢,他起身,去扯人家屋门边墙上的拉环。
当当声响彻屋内。有人在门外猛拉那个连接屋内铜铃的古典铜环。
潘娜洛碧端着甫出炉的苹果派,穿过开放式厨房的料理台,往大片落地窗旁的餐桌放妥,旋足,脱下一只隔热手套。
“不准应门。”面向落地窗外浆果园圃的男人,喝着餐前酒,咬牙说着狠话。“敢开门,就给我滚。”
“我知道。”拔掉第二只隔热手套,潘娜洛碧解着围裙。“我行李已经整理好了。”
祭广泽猛地转过身。餐桌上,前菜、主菜、甜点,一只水晶壶佐餐酒摆得完美完满。
她说:“我刚刚骗了你,我实在不敢处理小猪,而且你回来得太早,我没来得及滚出——”
锵地一声。他怒摔杯子。这个存心跟他作对的女奴!
潘娜洛碧止住嗓音,歪头瞅着他,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想吃烤乳猪,等我学会宰杀小猪——”
“坐下。”一声命令,拉开椅子,祭广泽面无表情盯着她。
潘娜洛碧弯唇笑了笑,走过去,坐入背窗的餐椅。祭广泽等她坐好,才自她后方迈步,绕往另一边。
“不要踩到碎玻璃。”她提醒。
祭广泽不理她的贴心,用力拖出椅子,坐下来。两人像平常一样,开始用餐。铜铃声消失了,只剩餐具细响。
吃了两口柠檬鱼皮冻、一口芝麻菜色拉和少许浆果山药凉面,祭广泽执杯啜尝佐餐酒。是橄榄酒,潘娜洛碧秘酿的,滋味甜甜涩涩,兼具治疗痛风的功效,他第一次饮用时已深深爱上、有了瘾头。
他一杯接一杯地倒酒、喝酒,不再动餐具,主菜红酒炖牛蹄筋渐渐凉掉。
潘娜洛碧放下刀叉,凝望祭广泽上下滑动的喉结,说:“你如果想吃海鲜,我现在去帮你做松露汁香煎龙虾。”处理小猪,她不敢;如何让龙虾一命呜呼,变成桌上佳肴,倒是她的强项。
“那些活海鲜要用来招待晚上的重要客人。”祭广泽喝干第八杯佐餐酒。水晶壶空得透亮,像一盏桌上明灯。
“晚上有客人要来?!”潘娜洛碧惊讶得以为自己听错,毕竟他喝了不少酒,可能醉了,而且他总是将访客赶走、避不见面。
“是影艺公司的人来谈公事吗?”
“那些家伙算什么东西?我还亲自买菜、挑选上等海鲜请他们?别搞错了,潘娜洛碧——”
也对。潘娜洛碧重执刀叉。向来都是人家讨好他。
祭广泽朝水晶壶探手,未碰着,伸回来。“再加点酒,潘娜洛碧——”
潘娜洛碧点头,切好红酒炖牛蹄筋,站起身,把自己的主菜盘跟他的调换。“你吃完这些,酒就拿来了。”捧起水晶壶,她又说:“吃好,才能写好。光喝酒,角色问题解决不了。”
他的高贵女奴开始挑衅了,不过,他极想喝橄榄酒,这会儿暂时原谅她。
“去拿酒。”祭广泽握餐叉,叉起切好的红酒炖牛蹄筋,送入口中。
“是,祭先生。”潘娜洛碧笑着,翩然转身离开。
铜铃霍地又响,这次没像早先那种有人故意乱扯拉环的响,而是有分际的一声。
那就是罗本的儿子吗?
祭广泽咀嚼着软嫩不烂的牛蹄筋,放下叉子,手握拳头,举至眼前,左手包覆过来,掌心拍击右拳,时而抓握。
是有一个可以慢慢找、阿猫阿狗也行的角色,但若细想,要站在景未央旁边,就非阿猫阿狗也行了,起码要有一只猪的魅力——不是拿破仑、雪球那般,也得是ToriAmos胸前那只那种——否则太破坏他的剧作美学。
“酒来了。”潘娜洛碧走过灿灿洒亮的采光井下,再次踏入厨房范围,回餐桌边,见祭广泽盘里空荡,她拿起他的酒杯,为他斟酒八分满。“我好像听见铃声——”
“潘娜洛碧,去把那个男孩叫进来。”祭广泽说。
“嗯?”潘娜洛碧摆定酒杯、水晶壶。
铜铃第二次有分际地传递一声,这声摇得潘娜洛碧会意过来。
“我去开门叫那酷帅男孩进来,你可别又突然出拳要打人……”半带怨尤瞅睨他,好像那个男孩对她多重要似的。
祭广泽端杯,大喝一口橄榄酒。“他再拉一次铃,我亲自请他——”
潘娜洛碧回身,小跑步奔出去应门。
外头,罗煌单手支着托盘,一脸静心面对屋门。
景上竟跷腿坐在门旁墙裙式小花坛围边,抬眸一看少年,说:“不要停止拉铃,吵得让孤爵吃不下饭,可以缩短缠门的时间……”他是拉头上悬晃的铜环拉累了,稍作休息,交给年轻小伙子发动攻势。
罗煌应声:“你有事可以先走。”他已算是见到祭广泽,完成父亲的交代。祭广泽给不给他进屋,根本无所谓。他只是觉得该把空盘空杯还给潘娜洛碧,好好向她道谢。
“我想再见潘娜——”
“请进。”
景上竟话还没说完,愿望就实现了。
潘娜洛碧打开老是夹她裙摆的屋门,美颜盈笑欢迎他们。
景上竟从小花坛围边站起,转正身。“终于等到你了,小潘——”
“我不是小潘。”潘娜洛碧娇嗔。“你和祭先生一样,老是乱叫,让我几乎忘了自己的名字——”
“是吗?”景上竟挑眉,仰首,抚着下巴,瞧望门楣。“看样子,这屋子真的不吉祥,你住久名字都忘了,总有一天孤爵会把你啃得尸骨无存。”垂眸,神情流露悲怜看着她。
潘娜洛碧回瞪景上竟。“大爵士先生,别寻我开心。”
“我准备解救你脱离苦难。”景上竟微笑道:“怎么样?要不要来Blue Compass当我的随身助理?”
潘娜洛碧歪头想了想,没回答,美眸移向罗煌,温甜一笑,接过托盘。“祭先生要见你,不过,你不想的话,可以拒绝。”
“谢谢。”罗煌颔首。“我父亲的意思,是希望我能见祭先生一面。”
真是个好孩子!潘娜洛碧笑容转深,退离门边。
罗煌压着门板,跟着进入,进入一个作梦才有的妙境。
从码头归来,景未央睡了一个午觉,醒后,阳光退至露台之外,天空薄染淡红夕色。
她睡很久,时间却尚未嫌晚。伊洛士将她的午餐、午茶一并送来,摆至起居室白格窗边桃花心木椭圆桌,她习惯坐在紫罗兰色的窗台软榻,一面做功课,一面看露台飞鸟掠过天使雕像水池,当然,还有用餐。
吃进一口西红柿、奶酪和罗勒做成的色拉,她视线深邈,穿透玻璃格窗,瞅着两只展翅对峙的鸟儿 …们在打架,为了水池边的毒蟾蜍。她看着看着,回正坐姿,摆下叉子,换执钢笔,拔开笔盖,翻动笔记本。
“未央小姐,好好吃饭——”
“等会儿,要赴祭广泽先生的约,还得吃……”她低低说着,专心执意做功课。
伊洛士直接收走她的钢笔和笔记本,将叉子塞回她手中。
她看了他一眼。
“晚餐是晚餐,你午餐还没吃。”他说。
景未央静静垂眸,乖顺地吃完色拉,喝了淡菜汤,细心品尝摆盘如画的芒果酱瘦鸭肉排,直到餐盘像白纸,她问伊洛士,被回教徒长期统治的地方,吃不吃鸭肉?她今天没去学校排演,要不,她可以请教老师。那个祭广泽先生,剧作家,父亲欣赏的剧作家,也相当有知识,或许,她晚上可以问他。
伊洛士把她的笔记本拿在胸前,长指挟着她的钢笔,沉声说:“大少爷年轻的时候去过格瑞那达——”
这个假期,她得完成文学课程自定作业的部分,她准备研究诗人轶事,现在正在读Lorca。
“我知道……”她吃起餐后点心焦糖大黄,强烈的酸甜,像窗外打架的那两只鸟儿,冲突在感官之上。她咂舌,咽住语气,眯眼须臾。“我知道哥哥随时会回来、随时会那么做,”今早的场面是她预料过的,她说:“哥哥要这幢房子,给他好了——”
“未央小姐——”伊洛士难以赞同。
景未央没被截断,用甜点叉拨着瓷盘里的焦糖大黄,嗓音继续传进伊洛士耳里。“爸爸在我出生前把船队交给哥哥,景家的事业体早是哥哥的,哥哥很有才能,爸爸一直没否认这点。”她清楚父亲骂归骂,内心深处万分骄傲有兄长这样的儿子。
兄长属于无法让人讨厌的类型,魅力天成,王者风范与生俱来,一言一行慑服众多追随者,司机葛叔的儿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抛弃景家百年行号,他们不需要锚——尤其红色的锚——他们带着自在的雄心壮志在各大海洋冒险、创造奇迹事业。
“伊洛士,你当年为什么没有跟随哥哥?”葛叔说过,伊洛士和兄长情同兄弟,无论兄长做什么,他永远站在兄长那边。
伊洛士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一双凝思的眼睛看着她。“吃饱了吗?还要不要来点焦糖大黄?葛婶做了很多——”
景未央点点头。“嗯。再吃一些,你跟我一起吃。”
伊洛士垂眸,拉过临墙的单椅,隔着小餐桌,坐在景未央对面。“我答应你母亲要好好照顾你。”归还笔记本,放定钢笔,他深瞅眼前这个聪慧绮丽的女孩。“我不会让你一无所有。”
倘若他选择跟随她哥哥,她今天真的会一无所有。
“是我让你一无所有吗?”景未央拿取一个干净的小菜碟,移着自己点心盘中的焦糖大黄。
“你没有让我一无所有。”伊洛士道。
景未央又说:“伊洛士,你为什么不结婚?你如果像哥哥一样有婚姻,你会有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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