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说:“但我其实不用对付大的,老头说大的话很少,对经商没兴趣。”
他和秦杉有过一面之缘。前年底的跨年音乐会上,秦杉和乐有薇牵着手,跟他在现场碰过面。
那两人一看就沉浸于热恋,浓情蜜意化不开。秦杉长相清朗,家里有钱,还肯豁出命保护乐有薇,乐有薇不可能为了叶之南放弃他,叶之南身边的位置仍将空缺。当时他心中警戒解除,笑得很高兴。
就算秦杉无心从商,未必经得住乐有薇的怂恿。那女人野心勃勃,几年前在香港佳士得拍卖场初见,他就记住了她的眼睛,漆黑得慑人,亮得像火在烧。
那是一双跟他母亲很像的眼睛,不加掩饰的野心,不假思索的机会捕捉能力,行事直接,无耻得窗明几净。她是他在情场上的劲敌,也是秦峥在商场上的劲敌。但出乎意料,秦峥给出一个很肯定的结论:“你和你大哥大嫂关系不好,不来往,但我和秦杉互相不讨厌,我和他打不起来。”
他静静听下去。去年,秦望胃溃疡做手术,秦峥被母亲拽去探望,在医院偶遇秦杉,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第一次相见。当时秦峥想,秦杉长得和他不太像,但看着很友善,甚至是悲悯,像历史课本封面上的佛像,目光慈悲关切。
贝斯特拍卖公司伪画案发,秦峥母亲投案自首,秦峥自残,被父亲秦望送去就医。随后秦峥得知,秦杉为何用那样的目光看他,因为他看出秦峥患了躁郁症,还向秦峥母亲建议立刻治疗。但当时秦峥母亲讳疾忌医,没听秦杉的。
秦峥每年做两次常规体检,报告单显示他身体健康,他以为自己脾气差,才总是心浮气躁,大喊大叫,父亲则认为他是青春期叛逆。若非秦杉提醒父亲多关心秦峥,秦峥可能会因自残而死。
刚开始,秦峥觉得患病丢脸,但心理医生说是他母亲逼他上进过甚,他年纪太轻,无法消解重压,才患上躁郁症,所以他是受害者,而且躁郁症是常见病,医生积累了不少治疗办法。
既是常见病,就能坦然面对,坦然克服。秦峥说:“那天我说我有躁郁症,你还挺惊讶,没想过我连这个都说吧?但是医生说,生病就治,没什么不能说的,她还说我已经好了。”
他心里有些酸意,秦家兄弟的关系不难修复,他和大哥却不会有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可能。
秦峥端起酒杯敬他:“我想换专业学财务,所以找你喝酒。我比别人少学了一学期,你在财务方面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的话,从明天给我开小灶吧。”
他领了军令状,但不忘提醒两句:“你哥不跟你争抢,你未来的嫂子呢?”
秦峥耸肩:“她啊?有心无力吧。真要来抢,我很欢迎。”
他举杯,开个玩笑:“少主有大格局。”
秦峥却有点伤感:“别人都说,抢着吃的东西才香。我情愿她来抢,让她高兴高兴,反正一个人吃不下所有东西。”
他一愕:“你喜欢她?”
秦峥摇摇头:“我没见过她。看照片很漂亮。但女人的照片没有不漂亮的。”
他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乐有薇是漂亮,但用漂亮来形容她,不准确。他以前的助理斌伯说乐有薇性感得像一盘荤菜,色香味俱全,一看就想吃,吃了就有劲儿,但他喜欢看高高瘦瘦的女人,对丰艳型的无感。
当他去求乐有薇放了唐莎一马时,两人正式交锋,他才懂得斌伯说乐有薇很“劲”,是何等犀利之言。
乐有薇是个很有力量感的漂亮女人,但秦峥说她有心无力,他追问原因,秦峥说:“她有脑瘤,做了治疗不到一年就复发了,去年做了两次手术。”
他突然之间想通很多事。乐有薇为何不接受他开的价,执意把唐莎送进监狱,又为何为了保护叶之南,不要命地去威胁他。她的命不会太长,是以连秦峥都说,情愿她来抢,情愿她高兴。
算时间,乐有薇被查出脑瘤,是前年的事,那时他和叶之南还很要好。他拧着眉思索,心头一凉,叶之南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他父母分别赞助过几个医疗机构和基金,跟好几位脑科和神经学科的权威专家有私交,叶之南却没向他开过口。怎么办,将来乐有薇病情复发,叶之南要伤心了。
叶之南要伤心了,怎么办。他的心被尖锐地刺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秦峥摸摸头,若有所思:“我撞头,都疼得要死,脑瘤手术肯定很疼。我觉得她和秦杉是真的很可怜。”
贝斯特拍卖公司关张后,他消失于人前,乐有薇也消失了,是在养身体吗?跟秦峥道别后,他查了查拍卖资讯,就在后天,乐有薇重出江湖,将作为特约拍卖师主槌一场游艇拍卖会,地点是新加坡。
叶之南也会去吧?他准时出现在拍卖会现场,隔山隔海隔着人,凝视那黑发白衣的梦中人。拍卖会顺利落槌后,他现身,向乐有薇致歉:“以前的事很抱歉,等唐莎出狱,我会管好她,宁可打残,也不让她出来害人。”
明知叶之南在看他,但他无颜直视那双眼睛,掉头离开,直飞香港,去拜会医疗专家。脑瘤的复发率和转移性很高,万一有天乐有薇再遭不幸,而专家们成功为她续命,叶之南会原谅他吗?
他多想再回到从前,回到那一同走过彩霞漫天的黄昏,走过次第亮起街灯的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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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过完农历新年,他现身于天空艺术空间,他和叶之南都是这个艺术机构的股东。他特意挑了一个股东们都在场的时间,面对面地和叶之南新相识:“叶先生,你好。”
再怎么交恶,叶之南仍是有风度之人,只是无视他,没给他更多难堪。他安心了,第二天让人送来一张花梨木独板面大画案,放在股东休息室喝茶,自己踏踏实实待下了。他是股东,没人能赶他走。
决裂之际,叶之南说江湖事江湖了,但只要叶之南还在江湖,他便身不由己。他把公共休息室当办公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时吃完午餐回来,常看见有客户惊叹那张大画案的珍贵,他暗自喜悦。
去年下半年,他从订阅的拍卖资讯上,看到叶之南即将主槌一场明清家具私人洽购会,他被其中的花梨木独板面大画案吸引。叶之南有次说过,想在天空艺术空间放置一张好点的茶桌。
他购进艺术品,多数时候是为投资,珍藏品不算多,忍痛抛售了几件明代工笔画,委托别人以电话委托竞投的方式拿下大画案。
天空艺术空间运转稳健,叶之南终日忙碌,跟艺术家商定运营规划,做展陈,谈赞助。高管会议他次次都参加,既不发言,也不做决策,纯粹旁听。
头几次,有人不自在,没多久,他们都接受了。会议结束,各收拾各的东西,不时聊几句,都不看他第二眼。
贝斯特拍卖公司关闭后,叶之南的工作重心转到天空艺术空间,但原先在拍卖行做的事情并没有没丢下,接触的仍是艺术界顶级的人物,顶级的珍品。
当他得知叶之南和团队正协助省博策划唐宋八大家作品大展时,悔恨交加。如果他和叶之南还交好,就能贴身陪同,亲自上手观赏这些绝世之作了。
过往的那些年里,他总被叶之南带着见识世间宝物,如今却被叶之南熟视无睹,目光从不在他身上停留半秒。他很落寞,约秦峥去了“貘”,把存酒喝完。
大学一年级的专业课程不重,秦峥请教的都是很浅显的问题。他拿出编撰教材般的劲头,把投资史上的经典案例,以及他从业后的项目都掰碎了灌输给秦峥,每天打篮球的前后两小时,都是学习时间。
仍只有秦峥打球,他坐在石凳上神游太空。秦峥抓着他陪练,他推脱,秦峥神气地说:“我是你老板,你得听我的。”
助理斗胆一问:“你体型很好了,可以不打球了吧?”
小老板难得害羞了一下:“我想再长高点。”
他大笑。第二天中午,秦峥召他去百货公司,指了几套衣服让他换上。他脸一皱,秦峥抬起下巴:“老板要求你打球,你不换装吗?你陪人打高尔夫也穿成这样?年纪轻轻,暮气沉沉,你得改。”
他拉着脸换上运动衣裤,镜子里的人很陌生,秦峥打量着他,很满意:“这就对了。整天西装革履金丝边眼镜的,看着像个高级骗子,还像个变态,现在顺眼多了。”
秦小孩自己倒弄了几套BOSS腔的服装,说是想训练职业气质,免得哪天去父亲的集团旁听会议,被元老们当成顽童。
他很不适应穿得古里古怪的自己,那天没有再去天空艺术空间,找间茶楼包厢消磨到秦峥上完课,一起去打篮球。
16岁之前他爱好玩帆船,打篮球不太难,他很快就上手了,和秦峥玩得大呼小叫,索性去找了一家专业的体育场馆,还跟几支集训的校队打得火热。
冲完澡出来,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向这边走,扬手对他say hi,他心口一热。
在香港,他是有名的私生子,经常被人指点议论。从小他就不合群,没几个要好的同学。到了28岁,跟秦峥勾肩搭背走在大街上,喝着冰可乐,讨论刚才上前搭讪的女孩们谁最漂亮,他的青春仿佛重生。
从16岁时买的那件不合身的风衣开始,他再没穿过休闲服饰。几天后,他穿去天空艺术空间工作,入夜,他回到叶之南的旧办公室入睡,照了半天镜子,穿T恤仔裤和球鞋的自己可能不是那么讨厌了。白天里,似乎连叶之南的视线都在他身上停了一停。
最近,天空艺术空间新签了几个漫画家。早年动漫期刊红火时,他们连载的故事很受读者好评,随着纸质书籍式微,他们走向网上平台连载,但版权陷阱让他们无所适从。天空艺术空间为他们出资,创建了一个分享平台,版权归漫画家本人所有。
他以投资眼光来看,这纯属烧钱,但这样的事总要有人去做。让小众艺术家赚到钱,市场才会拓宽,人们才能看到更多不一样的作品。倘若八大山人在世,他也想砸钱养着八大山人专心创作。
他不大能欣赏动漫作品,但秦峥的背包上总挂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从漫画家作品里挑了一件大尺寸的原作送给秦峥,答谢小老板买给他的那几身衣服。
他和秦峥的交情突飞猛进,秦峥发愁于跟自家父亲不熟,周末在家相对无言,总没话说。他说:“你得试着依赖你爸,让他感到你很依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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