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素卿找你的事情,你可以自己问她。”莹莹带着微笑,对我客气地说完之后,转头盯着一脸心虚的阿潘,恶狠狠地说:“至于我跟你的问题可就没完没了了,给我过来,好好解释一下你放我们鸽子的理由!” 听说马不停蹄的。原来不是忧伤. 当我终于屏住呼吸的刹那,剩下的是寒潭上晚归的雁, 唱着因为拥挤而孤单的歌声。 我是寥落的幽灵,放纵变成我的职业, 马蹄踩过的是淤泥,用我被大雨淋湿的名字,埋葬的岁月。 对着一脸茫然的我,素卿很流畅地念诵出这段文字,问我记不记得这篇。我点点头,还有点印象,这是前阵子阿潘在大搞新诗创作主题时,要我帮忙灌出来的其中一篇文字。那天我很不耐烦,信手拈来给他这段东西,代价是一杯真锅的炭烧冰咖啡。 “我们这群同学,都很喜欢看你的文字,我特别喜欢这一首。” 我沉吟着点头,心里还在想着,不晓得这几首乱写的东西到底好在哪里。 “刚好莹莹说要来台中玩,所以我自愿当代表陪她来,顺便看看这位诗人长什么样子。”她笑着说的时候,我的鼻血似乎又流出一点点来,赶快吸了一下鼻子,做了个很愚蠢的表情。 这天晚上,我吃了很尴尬的一顿饭。阿潘鼻青脸肿地坐在他青梅竹马的莹莹身边,然后是素卿,接着是我,最后则是免费检到一顿麦当劳的怪兽。 我们一边吃着汉堡,一边看着莹莹跟阿潘叙旧,女方说男方从国中就开始学会始乱终弃,如何秽乱国中校园,男方则大肆揭露女方的糗事,从骑脚踏车被狗追,一直嘲笑到她在营养午餐时间吃饭放屁的事情。 “还真的是什么人跟什么人做朋友,物以类聚呀!”我用我自以为小声的音量对怪兽说。 “可是你们现在也是好朋友,而且还住在一起。”旁边的素卿听到了。 我还在哑口无言时,怪兽就马上反击了:“对呀,你跟莹莹也是好明友,所以才穿着拖鞋跟她从基隆来,拖鞋女。” “拖鞋?拜托,你们这些男生就是这么不识货,这个叫作凉鞋,一双要一千八,什么拖鞋女?” 正对面是号称青梅竹马,但原来却是血海深仇的阿潘与莹莹,左右两边则是天生注定要不合的怪兽与素卿,我第一次觉得麦香堡有这么大,吃了好久都吃不完。 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那个素卿,看看她或她口中的“我们这群同学”,会不会有人就是那个green—cloud,可是怪兽的伶牙俐嘴,让我始终插不上话,直到大家吃完了麦当劳,走进逢甲夜市,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了各自的视线之后,我才有机会凑到素卿的身边。 “green—cloud?她找过你讲话啦?”挑选着手机吊饰的素卿,很惊讶地反问我。 “嗯。”我把我终于发现了她的回文,还有那没头没脑的九个讯息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人家写了那么久,还以为你这个人高傲不群,都不喜欢理人家,结果原来你是个呆头鹅呀!”素卿微笑着。我们站在精品店门口,她对我说起了关于我这个人,在“她们这群同学”眼里的印象。 一脸尴尬的我,解释着自己其实并没有看别人文字的习惯,素卿点点头,拍拍我的肩膀,跟我说:“幸亏大家对你都有一个程度的基本认识,不然就真的以为你很孤傲了。” “一个程度的基本认识?”看着笑得很暖昧的素卿,我赶紧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经常被拗着去发文的我,因为习惯发完作品就下线,几乎不看其他的文章,所以不知道阿潘常常在聊天的文章里提到我,而且几乎把我们在现实中,所有的事都抖光了。 他告诉大家,我是大他一届的室友,我们在一个很简陋的面摊。因为老板把我的牛肉面,错送到他桌上而认识。 “听他在放屁,才没有这么呆,我跟阿潘是在网路上认识的。”我告诉素卿事情的原委:“见面那天,我们约在学校外面,的牛肉面店,可是谁也没见过谁,因为老板送错牛肉面,我听到他那句口头禅,才认出他来。” “什么口头禅?” “他对着老板说:‘妈了个西瓜!老板你几时看过我吃牛肉面的?我点的是炸酱面啦!” “妈了个什么?” “西瓜。” 素卿“噗”地笑出来,她不知道阿潘在对女孩子说话,或者在网路上公开发文时,那些文雅的背后,原来还有这一面。 “他说你这人很怪,竟然拒绝了四十七个女孩的追求。”素卿说。 我说那不是追求,只是示好的信件。 “他又说你很喜欢在街上跳舞。” 我说我不是跳舞,我只是喜欢拍拍手掌,跳动一下脚步,比个胜利的“V”字型而已。 “他还说你有个很笨的弟弟,可是日文学得很好,女朋友也很多。” 我说这可能是唯一的实话。 走在摩肩擦踵的夜市,素卿不断说着那些我在现实中的种种,有时候详细到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原来竟然是这种模样,直到她说了,我这才感觉到。 “我高中毕业之后,跟莹莹一直有联络,有一次她打电话给我,要我上网去看那个白痴阿潘的小说,然后我看到了你写的诗,于是我又拉着我的室友们一起看你的诗,结果大家就都认识你了。” 就因为这样,然后我知道了,原来green—cloud是素卿的同学。 “她叫作巧巧:不要老是叫人家greed—cloud,她也是有名字的。” 这一晚,我终于找到了一些线索。虽然并不全面,可是我已经逐渐从五里雾中慢慢踏了出来。 “可是为什么只有巧巧会回覆文章,而其他人却没有呢?”从摊贩那边买了一支长到不行的霜淇淋,我递给素卿,自己则买了一杯柠檬爱玉。 “大哥,不是每个人都能写的好吗?那个白痴阿潘在个人板上发了公告,严禁任何乱涂鸦的东西耶。”她回答。 “可是他自己还不是常常这样做?还把身边的人全都写了进去?” “你在自己家会不会穿着内裤走来走去?” “会呀。” “可是你会不会希望客人来你家也只穿着一条内裤?” 噢,那我懂了,这个叫作“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捧腹笑着,没想到素卿是个如此有幽默感的女孩。 我听着她聊起了学校宿舍里,几个女孩的种种,素卿告诉我,自从她们发现了这块地方之后,大家每天晚上的电脑画面,如果不是文书处理,就是挂在阿潘的网页或个人板上。 沿街走着,我很好奇地问素卿,个人板上的文章不过就那么多,每天花个五分钟就可以看得完的东西,有什么理由要花一整个晚上挂站呢? “网路就是这样呀,因为每个人上线之后,都只是孤单的个体,能够有个地方窝着,就会觉得那像是自己的另一个家,像个栖身之所。” “真的吗?”我很怀疑,我说阿潘自己是板主,可是我去他房间,却很少看他挂在自己的地方。 “不然他都挂在哪里?” “比如台湾情色网,或者什么后宫电影院的吧……” 看着素卿几乎快吐的表情,我笑着跟她说,这就是我从不迷恋网路作家的原因。这话题在她的狂笑声中结束,我又问起了关于巧巧的事情,我想知道巧巧的相貌,想知道她创作那些文字的原因。 “你好像对她很有兴趣。” “谁都会吧?陌生的世界里,有个陌生的人,因为这样一个浪漫的原因,而与你产生了关联的时候,这不是很吸引人吗?” “说得也对,不过我不是巧巧,所以很多问题你得自己问她。”素卿做个莫可奈何的俏皮表情,然后吃了一口霜淇淋。 “这世界认识人的方式有很多,表示好感的方式有很多,只是她出现的方式,跟那些写信给你的人有点不一样而已,不需要这么在意的。”躺在我的床上,阿潘对我说。 “我知道,虽然我自己也找不出原因,不过我总觉得不大自然。” 不自然,是因为素卿笑着看我时的神情,有点深意,却朦胧不清。阿潘对于网路上示爱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巧巧这样程度的表现友善,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对我则不然。我转过身来,看着关机后一片黑的电脑屏幕,我算了一下自己的网友总共有几个,答案是:除了阿潘之外,零。 我的存在不在于网路上,我是个会流鼻血的活人,你们注意到了吗? × × × 关于网路交友的事情,阿潘跟怪兽都不是非常能够了解,因为阿潘已经对网路上的人际关系感到麻木,而怪兽则是一窍不通。等到我弟弟回来之后,我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他,毕竟兄弟连心,他应该可以明白我的想法。 “啊,阁下的这件事情,令在下不由得要想起一个台中技术学院的辣妹,那当时呀,我们呀……”他老神在在地回答。 结果每次都是这样,不管我在跟阿聪说什么,他都会想起一个不晓得哪个学校的辣妹,然后讲的东西都跟我要表达的完全无关。 × × × “嗨,记得我吗?”半夜十二点多,结束了疲累的逢甲夜市之旅,我老弟买了四包统一面,在家等我们一起吃消夜,大家窝在我的房间里,开始讨论起今天的事情。结果我的电脑喇叭发出“哔”的一声,来自green—cloud,或者说,来自巧巧。 我说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巧巧给我一个笑脸,然后问我:“诗人寂寞时,如果不喝酒,你认为他会干什么?” 这是哪一国的问候方式呀?我转头问问大家,想看他们如何回答。 “把马子。”结果最有文艺气息的阿潘这样说,我弟还点头赞同。 “吃统一面。”怪兽摇摇自己手上那一包。 我对巧巧说:“我知道了,诗人寂寞时如果不喝酒,他会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 “什么事?” “宰掉破坏他灵感的三个白痴室友,虽然其中一个还是他亲弟弟。” 巧巧笑了,虽然只有单纯的“呵呵”两个字而已,不过我想她的确是笑了。 我的所里一共有六个研究生,扣除了我们六个人因为课业上的需要而有的线上对谈,以及当年我跟阿潘认识时,对<三国演义》的讨论之外,这是我第一次利用网路,与陌生人对话。然而不晓得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认识了素卿,借由她,已经知道了部分关于巧巧的事情,所以我并没有很陌生的感觉,相反地,我还感到相当新鲜。 阿潘他们一听到我在跟巧巧对话,全都兴奋地凑了过来。 “希望头一次与你对话,这动作不会打扰你。” “要打扰一个举止优雅、和蔼可亲的二十五岁男人,这样的程度也许还不够。” “嗯,我想至少需要一颗高速飞来的躲避球才够。” 这个讯息一来,阿潘跟怪兽立刻爆出了疯狂的大笑,原来巧巧已经知道了今天的事情,那肯定是素卿打电话跟她说的。 他们的笑声让我顿觉颜面尽失,一脚一个,我把他们全都踹到旁边去了。我跟巧巧说,今天带了素卿他们去逛逢甲夜市,很可惜的是她不能来,不然也许大家可以在热闹繁华的夜市里联诗作对一番。 “我特别交代她,去的时候注意一下,看你是不是那种穿着长袍马褂的读书人。”巧巧说。 “我不穿那种东西,我只是偶尔会玩玩悬梁刺股的游戏而已。” “真的想当古人呀?” “每天都跟那票一千多年前的古人生活在一起,过了这几年,我大概很难现代化了。” 巧巧又说了一次她说过的话,她说我应该多看点其他的小说,至少有点柔情的故事,不要老是在权谋斗争的世界里打转。 “没有那么夸张吧,什么权谋斗争……” “可是阿潘是这样说的呀。” 我笑着解释,研究这本小说,其实是我的兴趣,然后抓起桌上的一瓶修正液,往后面阿潘那边丢了过去,他还在吃着统一面,被我正中脑门。 “研究出多少结果了呢?” “不多,不过我想够我拿到硕士吧。” “拿到硕士之后呢?” “当兵,然后找个三流大学,开课当讲师,准备娶老婆。” “这么简单?” 简单?我对着这个陌生的女孩说:“其实一点都不简单,我可能退伍后找不到愿意聘请我的学校,而且可能找不到要嫁给我的女孩。” “有这么严重吗?”巧巧又“呵呵”笑了,她说不晓得为什么,她跟素卿都认为,我不会是一个适合结婚的人。 我皱了眉,没有问她,却转头问怪兽跟阿潘:“你们认为我适合结婚吗?” 那一晚,巧巧没说我不适合结婚的理由是什么,她只说这是感觉,从我的诗里头感受到的。虽然我想解释,诗其实不是我的专长,而且大部分自己写过的诗,我要不了半年就会忘记。不过这话我没有说,后来的情形,是我在追着我背后三个白痴打,因为当我问:“你们认为我适合结婚吗”之后,阿潘说:“你娶不到,因为你爱曹操比爱女人多。” 怪兽则说:“等你退伍的时候,你已经很老了,娶不到年轻的女大学生,也不会有那么老的女老师还没结婚,你只能去保健室碰碰运气,看有没有老护士要嫁给你。” 我弟弟阿聪最过分,他又说:“你的问题让我想到一个兴大的马子,上次我们去联谊的时候她问我说……” 当欢笑嬉戏都安静之后,我在深夜两点上线,在陌生的网路世界里,独自在阿潘的个人板上面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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