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直播间的弹幕稍微能看清内容后,云落啼开始回复其中的一些内容,他大部分用文字回,偶尔才出声说话。舞月看着熟练回答粉丝问题的这个人,完全看不出他有一点儿脆弱……想自杀的样子。就这么一天过去,第二天……第三天……云落啼做得滴水不漏,根本不会让人想到云想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其实是发生在他这么一个人的身上。 舞月如果尝试在直播间里发弹幕过问云落啼的私事,不等管理员或者云落啼本人赶她出去,就会先被云落啼的粉丝们怼死。这就是她一路来找云想遇上的最大的难题,她根本找不到一个途径能和云想私下说几句话,更何况确认他的生活状态究竟是好是坏。 按官博的事先预报,云落啼的直播将持续一周,到了离直播结束的倒数第二天晚上,也就是12月30号,舞月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很久,最终做了一个赔上自己的人生命运,不成功便会成为终生奇耻大辱的决定。她想万一自己真的错了,云落啼和云想不是同一人,又或者云想真的只是开玩笑并不会自杀……可万一她对了,那她愿意付出如此代价尝试救回云想一命。 舞月从床上起身打开灯,去照镜子整理了下自己的外表,然后把宾馆房间的灯调亮,找了个足够清晰的角度坐下,打开手机摄像对准自己。 这晚距离公历新年也只有两天,也是这片大陆的冬天。上班族可能正在盘算接下来的三天元旦假期要怎么过,高三学生哀声叹气学校又占用公休补课不放假。大人小孩儿有自己的小幸福和小烦恼,他们在和平安宁的国家里享受即将到来的新一年。 就在这晚,有一件最终以改变立法为实现手段,改变了成千上万有过同样遭遇的人的命运的事,悄然发生了。
☆、三
12月31号的零点刚到,云想被自己直播间里的一句弹幕刷屏了: 【大大快去看你微博下的最新艾特!】 【大大快去看你微博下的最新艾特!】 【大大快去看你微博下的最新艾特!】 云想依言登陆小号去看自己笔名云落啼的微博,“云落啼”这个账号平时不是他在用,都是公司的人代管,发的全是和工作内容相关的宣传,最新艾特云落啼的是用户名为“舞乐”的人发的一段视频。 云想看见舞乐二字突然心有所感,点开看到的果然是不久前自己去医院想签同意书的那天,遥遥看见的守在自己妈妈病房外的那个女孩儿。云想因为看见她,害怕她就是舞月而不敢接近她,最终选择放弃去签同意书。 视频里的舞月显得局促,她戴黑框眼镜的样子更显得有几分稚气。这是一张眉目如画、美得非常柔和的脸,梳女生高中时的那种学生头,说话声音的质感很特别,是糯感的烟沙嗓。 舞月对着镜头说: “对不起我是第一次给自己录视频,已经试了好几次,到现在还是紧张。拍这个视频是因为按照交换,该轮到我说自己的秘密了。 我小时候是和表哥一起在姥姥家长大的,到我五六岁吧,准确的年龄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在上小学以前,表哥开始让我配合他做一些奇怪的、那时候我还不明白是什么的事。这种事一直持续到我上初中,第一次来例假,妈妈说从此以后我就是大人了,不能再和表哥一起睡了,把我们分开睡觉后才停止。我直到上高中才知道表哥对我做的那些事的准确定义叫猥亵。 我没有初吻,初次被心爱的人碰触的这些体验,因为这些全在我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的时候,被表哥占了。我被*了整个小学加上小学前的一段时间和上初中后的一段时间,这么长将近十年的时间里,我没对任何人说起或者求助过,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知道那是犯罪,就算给我机会说,我是个孩子也描述不清表哥对我的那些行为,从没有人教过我要怎么保护自己。 有一次在床上表哥把手伸进我裤子里,被开门进来的姥姥撞见了,她狠狠骂了一顿,连我和表哥一起。姥姥不仅在那时候没有帮到我,还让我对大人更加恐惧,更不敢跟他们说任何事。之后我表哥会说‘你得帮我看着,不能叫大人发现,不然骂你’,我就在他对我做那些事的时候帮他不被大人发现,我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帮凶,帮他犯罪。 我们生长在这样的社会环境当中,*的事一个字也不让提,这让小孩连最基本的安全常识都不懂,像我一样就在父母老师的眼皮底下被侵害,家长们却还浑然不知。等我长大,被*的事早过了法律上的追溯期,而且没留下任何证据,单凭我一面之辞,表哥不会承认,其他人会骂我是骗子,在撒谎。就算最后能被证明表哥*我的事是真的,按现在的社会伦理,我的名誉也全毁了,所有人知道我是一个不干净的女孩儿,不会再有人敢理我。 我是从哪天起得上洁癖的自己也说不清,心里总有声音告诉我碰过的东西很脏,身上脏手上也脏,必须得洗。后来我知道很多被性侵过的人都会得上洁癖,不知道他们和我想的一不一样,总想通过外表的不停清洗,来洗掉留在心里的那个人的影子。我洁癖最严重的时候每晚要在浴缸里泡两三个小时,把身上洗掉一层皮才肯出来。因为过度清洁,我的手总是干裂破口,然后感染发炎,所以家里常年备了治疗用的药膏。 我现在说这个秘密,不是为让表哥受法律制裁,我是为了和你说,错的不是我们,是那些人,是那些罪犯。什么时候受害人变得因为被侵害而再也抬不起头,社会中所有人指责的不是罪犯而是受害者,连受害者自己都因为害怕主动帮罪犯掩盖罪行,帮罪犯迫害自己,那这个犯罪算是真正彻底成功了。 我以前隐瞒自己被*的事,帮的是我表哥,迫害的是我自己。今后我说出来,该受惩罚的是我表哥,解脱的是我自己,帮到的是其他和我有过同样遭遇的人。我想说请我们不要再为别人犯下的罪而来惩罚我们自己。 我不想再让因为被*而患上洁癖的心理问题全由我一个人独自承担,我想求救,想让你来帮帮我。我想以后我们都能停止自厌行为,不再为被发现别人为我们带来的不光彩而成日胆战心惊。 我说出来,法律和正义在这里,耻辱的不是我,是犯罪的人。 给我一个地址,让我去看看你,好吗?”
☆、二
云想夹在指间的烟已经烫到手指,他却像毫无知觉一样,目不转睛地看完舞月录的那段视频后,回过神来,眼前已是濡湿一片。云想抹了下眼睛,扔掉烟头,然后就像坏掉一样,任凭怎么克制,无论再怎么压抑自己,眼泪就是不停地从眼眶里掉出来。 直播间里的所有观众目瞪口呆地看到云想先是无声掉泪,进而哽咽,最后崩溃趴在书桌上放声大哭。一开始,还有人尝试询问和安慰,最后整个直播间陷入巨大沉默,不再有一个人说话。气氛诡异地僵持着,已经完全不是正常状况了,但却没有一个人走,直到云想起身关闭摄像头。 · 舞月放在宾馆床头上的手机响了,她看到是云想通过聊天软件打来的语音电话后,按下接听。云想刚换上外衣走到自己家楼下,电话被舞月接起的那一瞬,他把握在手里原本打算在今晚自杀用的安眠药抛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云想:“舞月,你还在郢市吗?告诉我在哪家宾馆,我现在去找你。” 舞月:“……应该我去找你。” 云想:“看看时间,现在是半夜两点,我是混蛋吗,让一个女生大半夜因为我往外跑。” 舞月笑了下,云想再次问道:“你在哪儿?” 四十分钟后,云想按响了舞月所在宾馆房间的门铃,此时仅隔一张门板的里外两个人,并不知道对方的心跳是否正如自己的一样剧烈,心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门被打开,云想从外面路上沾到的带着潮湿的寒气轻轻拂过舞月的面颊,她的目光在移到云想的鼻子上时又缩回去,第一眼并没有敢看云想的眼睛。云想在看到舞月迅速低下去的头,只留给他一个柔软的发顶时,想的是:女孩子是这样的啊…… 气氛突然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就像从进来后还一直穿在云想身上的那件棉服外套,该不该脱? 云想先开口问:“你来郢市多久了?” 舞月回答:“11月23号来的。” 云想停顿了一会儿,说:“那晚的第三天就来了啊……” “那晚”是他告诉舞月自己想自杀的那晚,11月20号。 舞月:“想22号就过来,没买到机票,所以晚了一天。” 云想问出自己的疑问:“怎么被你发现我是云落啼的?” 舞月:“听声音,你接我电话,我听见你的声音和云落啼一模一样。我听过云落啼很多采访……” 舞月突然不好意思继续往下说了,“我是你的书迷”“我最爱看你写的书”“我看你的书看了十年”“我听过你的所有采访,还看过你所有的书不止一遍”……原来这些话,在见到云落啼本人时,根本说不出口。 云想见舞月停住,便接道:“听声音就被发现了啊。” 舞月决定说实话,她把自己怎么最开始通过声音推测出云想和云落啼是同个人,再一步步找证据证明,最后来到郢市的事全原封不动告诉云想了。云想在她说到郢市日报报道的那则自己爸爸遇害的新闻时,帮她把故事补全了,告诉她爸爸是怎么因为自己被凌威杀死的。 最后云想说:“我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你,我去过我妈妈住的医院,在那里见过你一次。” 说着,云想拿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给舞月看,他说:“那天我还在远处偷偷拍了一张你的照片。很神奇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那个女生就是你,是舞月。因为看见你在那儿,我最后没去签同意书。” 舞月还不知道云想其实已经去过医院了,她接过云想递来的照片只感到惊讶,照片里的自己裹在黑色长羽绒服里,毫不起眼的打扮,不知道是怎么会被云想认出来的。 舞月问:“怎么看出来是我的?我们之前从来没见过。” 云想:“因为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舞月想起一句诗“你和别人都不一样,因为我爱你。”她不知道云想读没读过这句诗,蓦地脸红。 云想继续道:“谢谢你,让我没在无法原谅自己的事上面再加上一件,亲手结束我妈妈的生命。因为看见你,所以我放弃了去签同意书,妈妈现在还活着。” 舞月立即从上一秒的那种小情思里面跳出来,摇头否定道:“那怎么能叫‘亲手结束妈妈的生命’呢?不是的,云想。” 云想轻轻笑了下,点点头示意他懂。气氛一时沉寂下来,舞月憋在心里的下一句话,“是不是等妈妈走后,你就会自杀”,没能问出口。
☆、一
住了一会儿,云想低头道:“对不起,因为我你才录的那个视频,害你说出那样的事。” 舞月说:“说完以后我才知道,真正的心结是永远烂在心底里的秘密,不说才是永远也过不去。说出来反而是一种解脱,不怪你,反而是你帮了我。” 云想想了下,自嘲道:“是啊,真正的自杀也应该是永远不对任何人说,说了就是求救,我根本就不敢自杀,才会和你说。说完以后我就把难题都推给你了,让你想救但救不了,让你永远自责,最差劲的人就是像我这样的了吧。” 这是舞月真真切切听云想亲口承认想要自杀,她的眼眶蓦地湿了。 云想说:“从进到这间房间里的第一步,还有在医院里第一次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第一句想说的话都是‘这么漂亮的女孩我不配’。我恨自己为什么还要把你也拉下水,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自己心理阴暗,还要害你也卷进我的生活。刚开始说的是帮你,其实是反过来让你帮我。” “云想,”舞月再听不下去,打断道,“真的阴暗的人,不会像你一样产生这么多愧疚的,他们会把把别人拉下水当成是理所应当,他们不会自责。你根本不是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你……” 云想抬头看向舞月,他们俩的眼里都有眼泪了。 云想说:“谢谢你,我本来想在今天自杀。” 舞月:“为什么是今天?” 云想:“我是在五年前的今天,12月31号跨年夜被人喂药轮*的。之后每年到了这个时间,我都非常想死。我治不好我自己,越想忘越忘不掉,每年的12月31号都让我崩溃。选在这几天直播是因为当有人看着我的时候,我能演出一个正常人的样子,这样我能安静地吃安眠药自杀,不至于死得像个疯子,太难看。” 根本不像他开头说的不敢自杀,明明就连方式都选好了,就是真正的自杀,在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的时候,却演成一个正常人,不和任何人说起不向任何人求救。 舞月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在眼泪掉出来的那一瞬她就想立即逃开去洗,但却被云想一把拉住了。舞月抬起头去看云想的眼睛,就在视线碰上的一瞬,云想不再犹豫,紧紧把舞月抱进自己的怀里。舞月只觉得这一抱他们两人简直都用光了毕生力气,他们都把彼此箍到窒息,最后,等激烈的情绪都散去,云想只在舞月耳边说了一句:“你带我走吧。” · 飞机是12月31号早上九点从郢市起飞的,他们谁也没有说,云想更是什么也没带,就和舞月一起去焱城了。飞行的这一路,舞月都觉得就好像是幻觉一样,她把自己,最遥不可及的梦,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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