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希雅笑着揉了揉他的黑发，把自己刚刚端上来的早餐托盘拿了过来。
“先吃点东西垫垫，一会儿我们再出门去吃顿大餐。”她把托盘上放在了床头柜上，内容非常丰富，有方便虚弱病人进食的粘稠麦粥，也有分量足够的烤面包，配上小旅馆里自制的香肠熏肉与色泽金黄的煎蛋，满满的堆了一大盘。
诱人的香味让亚种恶魔少年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头，有些忐忑地看了看艾丽希雅。
那些都是主人们才能吃的干净丰盛的食物，即使对方把托盘放到了自己跟前，他也不敢擅自取用。
“我已经在楼下吃过早餐了，这些都是你的，慢慢吃。”艾丽希雅耐心地解释了一遍，将刚刚出炉还散发着热量与麦香的烤面包塞到了小少年手中。
瘦弱的亚种恶魔双手捧着面包，迟疑地咬了一小口，舌尖弥散开来的甜味与饱足感让他再也无法忍耐，大口大口快速地吃了起来。
艾丽希雅在另一边的单人床沿坐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小家伙进食，心中生出了些奇怪的满足感。
对方吃东西的样子像个小仓鼠，把面包跟熏肉都大口塞进嘴里，直到再也塞不下了才会快速咀嚼吞咽，吃得脸颊都鼓鼓囊囊的，有点可爱。
托盘上的食物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吃到最后一点的时候亚种恶魔少年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吃相不太体面，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
“说起来我还没有跟你介绍过情况吧？我叫艾丽希雅，是个冒险者，目前正处在寻找某个人的旅途中，你呢？”
见他吃得差不多了，艾丽希雅便顺口问起了对方的状况，“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十、十二岁……”小少年的声音带着某种奇怪的干哑，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他顿了顿，默默放下了手中啃到一半的面包，垂下头去不敢直视艾丽希雅。
“我没有名字……”
他低落地垂着头，似乎对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骨刺尾巴环绕过来，默默圈住了自己。
在出生时他就被恐惧又绝望的父母抛弃了，被路过的行商捡到，跟着商队长大到了可以说话做事的年纪，随后又被卖给了奴隶贩子，辗转了两任主人之手，最终因为过于虚弱而被卖了第三次，如果不是艾丽希雅将他买回来，他肯定已经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格斯的店里。
父母没有给他取过名字，商队的大人习惯用货物编号来呼喝他，之后的主人也都叫他亚种恶魔或是恶魔崽子，他不想将这些称呼告诉艾丽希雅，那都不是向他人介绍自己时能够使用的，独一无二的「名字」。
虽然这也是他第一次经历需要向别人介绍自己的情景。
“那我来帮你取一个吧。”艾丽希雅倒是很快找到了解决方法，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叫「赛因」怎么样？在艾恩卡特古语中代表被女神祝福之人的名字。”
毕竟是由她这个真正的上界（见习）女神亲自取的，没有比这个含义更加适合的名字了。
闻言亚种恶魔少年蓦地抬起头，金色的眼瞳中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那位传说中的勇者大人……”
艾丽希雅一怔，随即意识到对方指的是《艾恩卡特勇者救世录》，简单来说那大概就是艾丽希雅上一任同事的述职报告，内容大致讲述了光明教会圣女艾琳娜与勇者赛因及其同伴拯救世界的冒险之旅，在大陆上流传甚广，老少皆知，其中更是衍生出了许多流传至今的寓言小故事。
说起来这位勇者被取名赛因也是因为光明女神的祝福，那之后民间更是诞生了无数叫做赛因的小男孩，属于在街上大喊一声都会有好几个人回头的大众俗名。
艾丽希雅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找不到勇者魔怔了才会下意识给小家伙取了这个名字，她头疼地敲了敲眉心，看向亚种恶魔少年，“好像是有点烂大街了啊……你不喜欢的话我再想一个？”
“非常感谢您的赐名。”少年轻轻摇头，被刘海挡住一半的金色眼瞳中满是欣喜，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非常喜欢。
赛因。
他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欢喜的忍不住想要勾起尾巴尖。
在艾恩卡特古语中代表被女神祝福之人，和所有从父母那里得到名字的初生小婴儿一样，是包含着他人真挚祝愿的名字。
他喜欢这个名字。
赛因心念一动的同时，他胸口上的魔法印记也突然发光，繁复的纹路中央离形重组，隐隐勾勒出某个古语组成的单词，随后隐没于皮肤之下，消失不见。
“奴隶契约好像会束缚真名来着？”艾丽希雅看了看那道魔法印记，微微蹙眉。
原以为奴隶主格斯使用的只是普通驱使魔兽的那种契约，没想到还带束缚真名的效果，这对拥有「名」的灵魂会形成单方面的绝对压制，且轻易无法解开，从根源上杜绝奴隶叛逃的可能性。
赛因却很开心，奴隶契约认可了这个名字，这意味着他的真名与灵魂相连，从现在开始他就是这个世界中货真价实、独一无二的赛因。
第4章 图斯城被诅咒的厄疫红瞳。
艾丽希雅看着赛因吃掉了托盘上的所有食物，睡了个好觉又难得一次吃饱的小少年看上去精神气不错，再也不是昨天带回来时那种风吹就倒的可怜小模样。
见习女神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终于能把人抓去澡堂里好好洗刷一下了。
小奴隶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过身体，浑身上下都灰扑扑脏兮兮的，遮体的破帆布与伤口处干涸的脓血黏在一起，哪怕那些黝黑的鳞片与骨刺已经淡化了不少，也几乎看不清皮肤原本的模样。
先前考虑到赛因的伤势不方便碰水，就直接将深渊之种的炼金药剂糊上去了，现在他身上的陈年旧伤好了大半，也有了清理自己的力气，艾丽希雅当然没法忍受再这么看着一只小脏猫在自己跟前晃悠。
于是吃完早餐后赛因就一脸懵怔地被塞进了旅店楼下的澡堂，手里还拿着艾丽希雅给的换洗衣物与沐浴露。
旅店里的帮工已经按照艾丽希雅的吩咐准备好了热水，亚种恶魔按照那位帮工的示意将衣物放进了澡堂外的篮子里，有些局促地赤脚踩进了温热干净的水中。
清晨的澡堂没有别的客人光顾，这让赛因心中的紧张感稍稍减轻了一些，他不太熟练地清洗着自己的身体，用水盆舀出热水从头顶浇下。
最初那几遍的水浑浊的几乎看不清颜色，赛因下意识地感到羞愧，自己竟然就这么一身血污与艾丽希雅大人在同一个房间度过了一晚。
等到清洗身体的水不再污浊后，他才拿出了那瓶主人给予自己的沐浴露，这似乎是艾丽希雅亲手炼制的洗浴剂，只需要一点点就能搓出丰富的泡沫，打开瓶口后赛因微微怔了怔，随即在迅速堆积起来的松软泡泡中悄悄红了耳廓。
这个味道，与艾丽希雅大人身上的一样……
他在这样清爽馨香的味道中晕乎乎地洗干净了自己，随后在澡堂外的篮子里拿到了主人为他准备的衣物，是与她相似的冒险者行装。
赛因心中顿时生出了一丝雀跃，主人会买这样的衣物给自己，是否意味着她愿意让自己留在她的身边……？
他换好了朴素但结实耐用的衣装，将那瓶沐浴露仔细收好，随后哒哒哒快步爬上楼，推开了有主人等待他的那扇房间门。
艾丽希雅没有等太久，就看到把自己收拾干净的小家伙又回来了，新买的衣服看上去有点宽松，以他的年纪来说赛因的身体实在太瘦弱了，成衣店里很难买到符合他身形的衣装。
不过问题不大，与其花费时间在衣装尺寸上，还不如努力把他喂胖一点来得轻松。
艾丽希雅向他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落在了小少年凌乱的黑发上。
看得出他已经尽力清洗了，然而过长的头发还是一绺一绺地纠结在一起，刘海挡住了大半边脸，让他垂下头时神情莫名显出些阴郁。
大概是感觉到了艾丽希雅的注视，赛因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原本呈弧形半垂在地面的骨刺尾巴也微微绷直了。
艾丽希雅向他招招手，让小少年坐到自己跟前来，随即从空间石里拿出了镜子跟模样奇怪的刃具。
“我来帮你清理一下头发。”金发的冒险者微微笑道，“技术可能不太好，如果剪太丑的话一会儿我们就再出去买顶帽子。”
赛因浑身僵硬地坐下来，看到了镜中的自己，艾丽希雅已经大刀阔斧剪掉了最长的那部分头发，随后拿出干毛巾，裹住小少年的脑袋一顿揉。
他头顶的犄角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主人的发挥，艾丽希雅耐心地修剪每一缕黑发，赛因却越来越紧张，双手用力抓紧了膝盖上的布料。
心底的恶魔隐隐有了抬头的趋势，深渊嘈杂的呓语在耳畔嗡嗡作响，逐渐化为赛因内心深处最恐惧的情绪，在意识中央盘旋回荡。
她马上就会看见了。
你根本不是普通的亚种恶魔，你是来自深渊最恶毒的诅咒。
连亲生父母都选择第一时间抛弃你，你真的以为这世上有人愿意接受你？
一个有着厄疫红瞳的，行走的灾害？
……
…
“赛因？”艾丽希雅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看眼角氤氲，整个人都在隐隐颤抖的小家伙。
她的手艺应该没有差到能给孩子丑到哭的程度吧……？
艾丽希雅即将开始修剪他过长的刘海，赛因害怕她看到那只不祥的红瞳，却没有勇气阻止主人足够温柔的动作，最终逃避一般闭上了眼睛。
见人害怕得不敢说话，艾丽希雅也没有逼迫他，耐心修剪完了刘海的部分。
先前打湿的黑发已经干了大半，换了清爽短发、露出脸庞的赛因出乎预料是个相当清俊标志的小家伙，五官中已经能看出北地之民挺拔深邃的影子，只是肤色里透着病态的苍白，如果能养出些健康的水色，一定会比现在更好看。
“好了。”艾丽希雅拍了拍手，忍不住揉了揉小少年的脑袋，洗干净的短发十分蓬松，摸上去毛绒绒的，像是什么温软的小动物。
她将形似剪刀的刃具丢会空间石里，仔细看了看赛因现在的模样，对自己的作品非常满意。
赛因再也躲不过去，视死如归地睁开双眼，看向了金发蓝眼的美丽女性。
亚种恶魔少年有着极为罕见的异色瞳，左眼金黄，右眼血红，瞳孔狭长竖直，比起人类更像是某种大型爬行类魔物，这样凝视着谁的时候目光显得十分摄人，足以让大部分普通人心惊胆战。
他右眼那片血红宛如无尽深海，之中仿佛蕴含着不可描绘不可名状的神秘，眼角蔓延出不详的魔纹，覆盖了先前被刘海挡住的小半个脸颊。
比起鳞片与骨刺这些明显异于常人的生理特征，赛因更加不愿意别人看到这只红瞳，这是他从过往十二年人生的无数痛苦中得出的教训。
他的瞳孔细细颤抖着，似乎已经看到了艾丽希雅与过去那些偶尔对他展露善意的人一样，露出惊愕厌恶的神情。
少女的手指轻轻拂开了细碎的刘海，赛因看到那双和煦的海洋般蔚蓝的眼睛正直视着自己，眼底倒映出亚种恶魔少年略显愣怔的模样。
“好漂亮的颜色啊，像国王皇冠上的红宝石一样。”艾丽希雅忍不住赞叹道，随后笑眯眯地说道，“你一直不愿意露出另一只眼睛，就是因为这个吗？”
“我、我是……”赛因的声音格外艰涩，心跳突然剧烈起来，仿佛随时会擂出胸腔。
“深渊的诅咒，对吧？”艾丽希雅替他说出了那个难以开口的词组。
亚种恶魔沉默了下来，点了点头等待主人即将到来的宣判。
“我的确有听说过异色瞳的亚种恶魔呢……”艾丽希雅回忆了一下，《命运之书》上似乎提到过类似的内容，好像叫做「厄疫红瞳」，是出生之前就被深渊气息侵蚀的人类中偶尔会出现的特殊种类，但终归只是被侵蚀的人类而已。
艾丽希雅并不惧怕深渊气息可能带来的种种厄运，说到底她降临此界的最大目标就是找到勇者然后去魔王老家怼深渊，属于是命中注定的死敌那一类存在，连魔王本人都在她的讨伐名单里，被深渊污染的人类连杂兵都算不上，她当然不可能心生畏惧。
不过倒是不难想象赛因之前都因为这双异色瞳而遭遇过什么。
她忍不住又揉了揉亚种恶魔触感柔软的黑色短发，“没关系，深渊的诅咒并不会影响我什么，在买下你之前我就已经很清楚这一点了。”
闻言赛因蓦地抬起头，异色的双瞳注视着买下自己的冒险者，纷杂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最终都化为了难以置信的欣喜。
心底的恶魔在那位大人的微笑中悄无声息地缩回了意识深处。
艾丽希雅微笑着继续说道，“虽然现在发生了一些意外，不过我姑且还能算是个蛮厉害的冒险者，自带光明系祝福的那种，所以即使赛因真的因为深渊的诅咒失控，我也能在你引发更大的灾难之前制止你。”
赛因怔了怔，随即用力点了点头，向自己下定决心。
他绝不会因此失控，甚至伤害艾丽希雅大人的。
“不过这样一来最初的计划或许就得改改了……”艾丽希雅摸了摸下巴，暗自思索道。
原本打算在治好小家伙的伤势后再按他的意愿决定接下来的安排，但赛因这个情况反而不方便放任他离开了，异色瞳的亚种恶魔在任何地方或许都会面临同样的处境，倒不如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勇者，艾丽希雅的魔力又被只剩一半的女神之翼限制，正需要一个能辅助她的正面战斗力，用于收集越往高阶就越发千奇百怪的炼金素材，以及维持冒险者公会中打听勇者消息情报网络的委托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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